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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唯你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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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稠密得几乎能捏出水来。

只有窗外那不知疲倦的淅沥雨声,和黑牙胸腔里拉风箱般粗重压抑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构成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律动。

他抬手,用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用力抹去脸上湿冷的泪痕,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狠厉,仿佛要擦去的不仅是泪水,还有那段深可见骨、至今仍在隐隐作痛的屈辱与无助。

“我当时……听完孔大人那番关于朝堂之上‘庞大势力’、‘利益勾连’的话,心里头……像是被一块烧得通红、滋滋作响的烙铁,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烫了一下!”

黑牙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瞳孔深处燃烧着当年那股不顾一切、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

“我猛地抬起头,那一刻,什么礼仪尊卑,什么敬畏恐惧,都被那滔天的仇恨暂时压了下去。我直直地看着他,看着这位救我性命的恩公,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说,‘恩公!这仇……这血海深仇!我一定要报!此仇不报,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浑浑噩噩,苟延残喘,与行尸走肉何异?!还不如当初就死在那场大火里,跟我爹娘阿姐团聚!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苏凌静静地听着,身形在昏暗的灯火下如同一尊沉静的雕像。

唯有搁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微凉的茶杯边缘极轻地摩挲着,显示出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这重重雨幕与岁月壁垒,清晰地看到那个在绝望深渊边缘、被复仇火焰灼烧得双目赤红的少年。

“孔大人听了......他眉头立刻深深地皱紧了,他连连摆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劝阻意味。‘小友!万万不可有此念头!万万不可啊!仇恨如同那最烈的毒火,焚烧仇敌之前,必先焚尽你自身的心肝脾肺!你还这般年轻,人生的路漫长得很,岂能就此一头栽进复仇的阴影之下,听老夫一句劝,放下仇恨,想办法好好活下去,若能平安终老,便是最大的福分!想必……想必你父母在天之灵,看着你如此执迷于仇恨,也绝不会心安,他们绝不希望看到你为他们,赔上自己本该拥有的一生啊!’”

“可是忘记?我该怎么忘?!”

黑牙的情绪被记忆彻底点燃,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肌肉虬结的膝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连带着身下的椅子都微微震颤。

“我爹我娘我阿姐……他们就那么惨死在我眼前!我爹的血,我娘的血,我阿姐的血……都快把那片泥地浇透了!这笔血债,不是刻在石头上,是刻在我骨头缝里,融在我血液里的!除非我死了,骨头化成灰,否则绝不可能忘!”

苏凌适时地插话,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又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看透世情的冷静。

“仇恨固然刻骨铭心,能催人奋进,亦能毁人于无形。单从表面听来,孔鹤臣这番劝阻,引经据典,情理兼备,倒也算得上是为你长远计、发自肺腑的长者之言。”

黑牙用力点头,脸上肌肉抽动。

“是……当时听着,字字句句,确是觉得恩公是真心实意为我好,怕我走上绝路。那份关切,不像作假。可我……我哪里听得进半分劝解?”

他继续回忆道:“孔大人见我态度决绝得没有丝毫转圜余地,脸上露出了极为难、甚是为我痛心的神色。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在那间堆满书籍、弥漫着墨香与陈旧纸张气息的书房里,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他的脚步很轻,几近无声,他时而摇头,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时而驻足,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内心正在进行着异常激烈的挣扎与权衡。”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我跪着的膝盖都开始麻木刺痛,他才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艰难的重大决心,停在我面前,目光复杂地俯视着我。那眼神里,有无奈,有怜悯......”

“他说,‘小友……你且起来说话。地上凉,你伤势初愈,莫要再添新疾。’他先是温和地劝我起身,见我依旧固执地跪着,才叹了口气,不再勉强,继续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仇恨的种子已然深种,老夫再多劝慰,看来也是徒劳无益,反而显得不近人情了。罢了,罢了……’”

黑牙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加重话语的分量。

“孔大人说,‘今日,老夫便破例,与你说道说道这报仇雪恨背后的残酷现实。’”

“他伸手虚扶了我一下,‘你须明白,自古以来,凡欲成大事、报大仇者,无论其最终成败如何,无一不是要先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真正地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撼动你所仇恨的对象,强大到让你的仇敌在听闻你的名字时,都会从心底感到畏惧、惊恐!唯有自身足够强大,你手中的刀,才会锋利,才能砍得动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保护层,才能真正触及仇敌的咽喉!否则,空有一腔热血,满腹仇恨,不过是无根之萍,是螳臂当车,是飞蛾扑火,除了徒然送掉性命,毫无意义!’”

“我听了这话......”黑牙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仿佛当年那缕黑暗中窥见的光亮再次照进心间。

“就像是快要溺毙的人,猛地抓到了一根漂浮的木头!我赶紧用手背胡乱擦去泪水,急切地追问他,‘恩公!恩公!求您明示!如何才能强大起来?我该怎么做?求您教我!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孔大人沉吟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然后,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透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黑牙的目光似乎聚焦在虚空中的某处,努力回忆着那个决定命运的手势的每一个细节,“他说,‘途径嘛,自古以来,无非两种。其一,乃是借外势,求身份之强大;其二,乃是修内功,求自身之强大。’”

“我当时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这两个词玄奥得很,连忙追问道:‘恩公,这……这外势内功,身份自身,具体该如何理解?还请恩公为我解惑!’”

“孔大人似乎早有准备,耐心解释道,‘这身份之强大嘛……’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深远,仿佛看到了庙堂之高,‘便是要跻身仕途,手握权柄,位居高位!权势二字,看似虚无,实则乃是世间最锋利不过的武器。权势越大,你能调动的人力、物力便越庞杂,能触及的层面便越高,能做的事情也就越多,阻力便越小。’”

“‘当你权势大到一定程度,可以一言决人生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时,所谓真相,所谓冤屈,不过是你愿不愿意去查,想不想去管的事情。到那时,区区仇敌,纵有遮天之网,在你眼中,也不过是冢中枯骨,何足挂齿?你想查清真相,想惩治元凶,或许……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苏凌听到这里,心中冷笑更甚。孔鹤臣自己便是此道中的顶尖高手,自然深谙权势的魔力与诱惑。他这是在给黑牙画一张看似辉煌灿烂、实则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的海市蜃楼,一张足以让绝望之人飞蛾扑火的大饼。

“我问他,那……那自身之强大呢?”

“他说,‘自身之强大……’”他的目光倏然一转,变得锐利如鹰隼,仿佛有实质般的剑气隐含其中,整个人的气势都为之一变。”

“‘便是要向内求索,修习至高无上的武道,千锤百炼,将己身打造成最可靠的兵器!外物皆可抛,唯自身力量永恒!若你能寒暑不辍,历经生死考验,最终突破桎梏,成为那令人仰望的九境高手,乃至……那传说中一人可当百万师、几近陆地神仙的大宗师!’”

“‘到了那般境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天地虽大,何处不可去?规则枷锁,何人能束缚?你的意志,便是规则!你的拳头,便是道理!到了那时,又何须假手他人,依靠那变幻莫测、需时时权衡的权势?你自身,便是你最大的倚仗!这,才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力量!’”

黑牙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味当时面对这两个截然不同、却又都充满诱惑与艰险的未来时,那种心潮澎湃与茫然无措交织的复杂心情。

苏凌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下一个看似自主、实则早已被引导好的选择,将如同最后一铲土,彻底将黑牙推入孔鹤臣精心挖掘好的黑暗深渊。

“孔大人说完.....”黑牙的声音将苏凌从思绪中拉回。

“他的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我,他问我,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重量。‘小友,这两条路,老夫已为你剖析清楚。然,皆非坦途,甚至可以说是步步杀机,荆棘密布,凶险万分。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你……想清楚,要选择哪一条?’”

黑牙沉默了片刻,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骨节发白。然后缓缓说道:“我……我当时跪在那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又像是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想了半晌,权衡了又权衡。”

“我爹一生清廉自守,最恨的就是那些仗势欺人、蝇营狗苟的贪官污吏……我若走上那条路,岂不是违背了他的教诲?我自己心底深处,也更想凭借自己的本事,走一条相对……相对堂堂正正的路……”

“于是,我抬起头,鼓起残存的所有勇气,迎着孔大人的目光,用尽力气说,‘恩公……我……我想选第一条路。我想……我想像您一样,读书明理,考取功名,凭自己的才学入朝为官!我要堂堂正正地进入那些衙门,利用朝廷的法度,亲自查清我爹的冤案,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用朝廷的王法,来公正地审判、惩治凶手,为我爹娘阿姐报仇雪恨!这……这才是我爹希望看到的!’”

这个选择,或许是一个深受清官父亲影响、骨子里尚存一丝对“公道”信仰的少年,在无边绝望中,所能抓住的、最符合他内心道德准则的一丝微弱曙光。他渴望的不是简单的杀戮,而是正义的伸张。

然而——

黑牙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时隔多年仍无法消散的浓浓困惑与当时如坠冰窟的寒意。

“孔大人听完我的话,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甚至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失望或反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那眼神……复杂极了,里面有我看得懂的怜悯,有深切的惋惜,但还有一种……我当时完全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说出了一番幼稚得可笑的话。然后,他缓缓地、却异常清晰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说,‘不行。这条路,你走不通。’”

黑牙顿了顿,仿佛在努力回忆并复刻当时那种被彻底否定、前途尽毁的窒息感。

“我记得特别清楚,他接下来,向前微微倾了倾身,目光牢牢锁住我,刻意加重了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对我说,‘这天下人,寒门士子也好,世家子弟也罢,或许皆有机会通过寒窗苦读,搏个功名出身,光宗耀祖,施展抱负。但唯独你——黑牙,不能!天下人皆能如此,唯独你,绝对不能!’”

“我跪在地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前匍匐了半步,仰着头,绝望地追问,我问他,“恩公!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天下人都可以,唯独我不能?!求您告诉我!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道理?!难道我连读书考功名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苏凌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笑声低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呵……这说法听着倒也新鲜。为何天下人都能走的路,唯独你黑牙不能?苏某倒真想听听,这位孔大人,是如何自圆其说的。”

静室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渐渐歇了,只余下檐角积水滴落在石阶上的单调声响,嗒……嗒……嗒……,清晰而规律,仿佛一下下敲在人的心坎上。

案几上的烛火偶尔噼啪爆开一点细微的火星,映得苏凌的侧脸在明暗之间交错,他眼中讥诮与探究之色交织,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等待着黑牙的下文。

黑牙蜷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看似平和、实则令他骨髓发寒的午后。孔府的书房里虽摆放着消暑的冰鉴,丝丝吐着凉气,却让他感觉比昕阳郡的寒冬更冷。

“孔大人……”黑牙的声音在寂静的静室里荡开,带着回忆特有的飘忽与沉重,“他当时……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下人,书房里只剩下我二人。他看着我,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慎,问我,‘小友,你可知如今我大晋科场取士,最重为何?取的是何物?’”

黑牙顿了下,抬眼看向苏凌。苏凌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着,嘴角仍噙着那丝冷笑,眼神却已然变得专注起来。

“我那时……虽出身小吏之家,却也听父亲说过科考乃朝廷遴选人才之正途,自是依着本能回答,‘取……取的自然是才学。’”

黑牙的声音低下去,脸上肌肉抽动,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孔大人闻言,竟是抚掌长叹,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

“他说:‘老夫忝为圣人苗裔,蒙天下读书人尊一声先生,每每思之,常觉汗颜!岂不闻现今科场之上,牒谱出身、门第高低,往往重于锦绣文章,压过真才实学!所谓取士,在许多时候,不过是世家大族之间瓜分官爵、堵死寒门子弟最后一隙进阶之途的游戏!那些位列朝堂的朱紫公卿,几人真心为国?几人念着天下黎庶?多半不过是谋权固位,朋比为奸!’”

窗外忽有一阵微风吹过,带着雨后的湿凉气息,透过窗隙吹入,引得烛火轻轻摇曳。苏凌敲击膝盖的手指微微一顿,面上的冷笑淡去些许,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他看着我,他的目光变得极其严肃,说道,‘害你全家的,绝非寻常仇寇,乃是朝堂之上一股盘根错节、庞大的势力!即便你天资聪颖,寒窗苦读,侥幸得中,踏入那看似光明、实则是非泥潭的朝堂,也不过是孤雏误入狼群,他们想要碾死你,比碾死一只蝼蚁更加容易!届时,谁会为你仗义执言?’”

“‘当今天子……唉……势微难振,权奸当道,尤其是那丞相萧元彻,权势熏天,一手遮天……这般朝廷,这般官场,你纵然取了功名,披上了官袍,又能如何?报仇?不过是自投罗网,枉送性命罢了!’”

黑牙说到此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胸膛起伏,仿佛当年那冰冷而现实的话语仍在灼烧着他的肺腑。

“我不服啊……我那时虽然恐惧,虽然内心已被他说得动摇,但少年心性,仍存着一丝不甘的倔强,梗着脖子反驳……说,‘总有王法昭昭’,说‘邪不压正’!”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凌,眼中似乎有短暂的火光燃起,又迅速熄灭,变作一片死寂的灰烬,“孔大人他……他就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看了许久,那眼神里有看似真切的悲悯,有无奈的惋惜,还有一种……我后来在许多年里才慢慢品味出来的,洞悉世情残酷后的疲惫与……决绝。”

黑牙的声音彻底哑了下去,他抬起那只布满厚茧和伤痕的手,粗糙的手指虚虚地、极其缓慢地拂过自己脸上那些凹凸不平、扭曲可怖的烧伤疤痕,动作滞重而麻木,仿佛在触摸一件与己无关的、冰冷而粗粝的物件。

“他不再与我争辩道理,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气声仿佛有千钧之重,要把书房里所有的空气都挤压出去。”

黑牙眼神空洞,完全陷入了那片令他绝望的回忆里。

“然后,孔大人朝书房外吩咐了一句,‘取一面铜镜来’。”

静室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唯有烛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苏凌不知何时已完全坐正了身体,之前脸上的冷笑与讥诮尽数敛去,面色沉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有一双眸子,幽深得不见底,静静映照着跳动的烛光。

“一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托着一面擦拭得锃亮的黄铜镜进来,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看我一眼。”

他的话语在这里出现了明显的停顿,胸膛剧烈地起伏。

“孔大人接过那面铜镜,并没有立刻递给我。他将镜面朝下,握在手中,目光沉凝地看着我,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对我说……‘孩子,你先看看你自己。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了。看明白之后,你自然就会懂得,为何那条看似光明的仕途,你走不通。并非老夫不愿助你,实在是……无能为力。’”

黑牙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如同窒息般的轻响。他慢慢地、颤抖着抬起那双布满伤痕的手,向着前方的虚空伸去,仿佛再次接过了那面沉重无比、足以照见命运残酷的铜镜。

“我接了……”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石磨中艰难挤出,“我……我把它……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黑牙维持着那个双手虚捧的姿势,头颅却猛地向后一仰,后脑重重撞在坚硬的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死死闭上了眼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关紧咬,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声。

苏凌凝视着他,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收紧,指节泛白。

“那里面……”

黑牙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了静室的压抑,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无法言说的恐惧。

“那不是我的脸!那不是!是鬼!是从地狱业火里爬出来的恶鬼!赤红、扭曲、凹凸不平……像是一块被烈火烧融后又随意捏合在一起的蜡!鼻子……嘴巴……眼睛……五官都挪了位,模糊不清地嵌在那片可怕的、布满褶皱的红色疤痕里……只有一双眼睛……一双充满了惊恐、陌生、绝望的眼睛,在那片恐怖的废墟里瞪着……瞪着我自己!”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收缩如针尖,直勾勾地盯住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面铜镜依旧悬在眼前,映照着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我总算明白了……彻底明白了……明白为何从离关镇到龙台,一路上的行人见到我都像见了鬼怪般躲闪……明白为何孔府的下人连正眼都不敢瞧我……明白为何……”

他的声音骤然低落下去,只剩下游丝般的气音,破碎不堪。

“明白为何他说……我走不了科举路……一个‘形容鄙陋,有碍观瞻’……甚至无需动用任何权势,就足以将我永远挡在仕途门外……够了……哈哈……哈哈哈……”

他竟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在寂静的静室里回荡,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头发紧。笑着笑着,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咳得他整个魁梧的身躯都蜷缩起来,剧烈地痉挛着。

苏凌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烛光照着黑牙那因极度痛苦而蜷缩颤动的背影,那背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显得异常渺小和脆弱。

半晌,苏凌终于再次开口,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

“后来呢?”

黑牙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粗重而不规律的喘息。他仍旧蜷缩着,将脸深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麻木。

“后来……孔大人从我手中,轻轻拿回了那面镜子。他看着我,平静地问……‘现在,你懂了?’”

黑牙缓缓抬起头,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汗水、泪水,还是刚才剧烈咳嗽逼出的泪水。

他望向苏凌,眼神空茫,没有焦点。

“他说,路……不止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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