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他们将鸟鸣下葬。豹毛庆幸只有这位长老因有毒的鱼失去了生命。锦葵尾、巨爪和其他猫都已经恢复了，但仍身体孱弱，整个族群都因失去了一位族猫而陷入悲痛。豹毛坚持参与了下葬的队伍，此时，她领着搜寻队下到水畔，滑入河中，爪缝间仍填满了泥土。 水流的拉扯力道之猛令她大吃一惊，她不得不花了番力气才没被卷到下游。她挥动着脚掌让自己保持原位，回头看向队伍的其他成员。他们也在急流中挣扎，但还是紧跟着她来到溪水中央，向对岸凫去。 等到脚掌挨到石头，把自己往岸上拉时，豹毛的心脏已经跳得很厉害了。就连这里——河面宽阔，漫到了树林边上——的水位也很高。豹毛发现自己踩在一丛黑莓当中，这片黑莓丛原本与河岸是隔着几条尾巴远的。但现在，灌木丛的枝条都拖进了水中，蜿蜒摇曳。 石毛跟着她出水。刺牙和天心也紧接着爬出来。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豹毛身侧。 天心摇散皮毛：“至少现在雨停了。” 豹毛看向天空。层层叠叠的云团依然厚重，雨水随时都可能继续落下。他们必须查明河流被毒害的原因，赶在雨前回到营地。如果河水涨得再高些，那渡河就不安全了，他们可能会被滞留在这里，直到水势回落。 石毛的胡须上滴着水珠。“你真认为可能是雷族投毒的吗？”他问豹毛。 她皮毛耸起：“当然。风族在自己的营地里被我们揍得够呛，他们是绝对没有这个胆子的。” 刺牙恼火地挥了挥尾巴：“要不是一根须去找来了援助，我们肯定已经赢下战斗，撵得风族逃之夭夭了。” 豹毛又一次回想起河族逃出风族营地时，虎掌脸上得意扬扬的神情。他的表情当时就给豹毛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不光是胜利的喜悦，更是满足，仿佛一个计划就此顺利收尾。但她也记得他放任火心为活命而战，自己却连一只脚掌都懒得抬一抬。雷族副族长比她预想中更加残酷无情。像他这样的猫必定干得出往河里投毒的事。 那灰条呢？她越是考虑这只雷族公猫，就越觉得他与下毒事件必然脱不了关系。在河族土地上留下了雷族气味的武士准是他没错。他是受了虎掌的差遣吗？她揣度着，不知银溪是否只是个幌子。也许他利用了河族母猫，以便接近河流。银溪甚至可能昏了头，把隐秘的水洼与溪流指给他看——那些地方能隐藏腐烂的猎物，让它们溃烂渗毒，波及整条河流。 “我们应该检查这一侧流入河里的溪流。”她告诉队伍。 石毛望向轰鸣的流水。急流拍上两侧河岸，冲刷泥土，在树林间漫延。“那可不容易，”他高声说，“很多支流都被洪水淹没了。” 豹毛瞪了他一眼：“我不在乎有多困难。我们必须查明原因。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另一位族猫丧命了。” “遵命。”他颔首应下，“你认为肯定是腐败的猎物造成的吗？” “我不知道。也可能是一捆带毒性的药草或者莓果。反正寻找任何不正常的东西就是了。” 石毛将鼻头挨近地面，从黑莓丛间小心翼翼地走去。刺牙往林中前进。 天心对豹毛眨眨眼：“我到上游些的地方去找。” “可以。”豹毛用目光搜索森林，“别脱队太远了。雷族可能会再次越过边界。”她屈伸利爪。她的武士好像在他们自己的领地上也不安全。她厌恶这种感受。 天心迈步离开的同时，豹毛也来到土地裂开的一道沟渠边。水流沿着沟向河流奔去，她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开始溯溪上行，往树林深处走。水流气味清新，只带了些土腥气。她一跃而过，开始寻找别的沟渠。 她一条沟又一条沟地查过去，却没有发现任何导致河流污染的迹象，懊丧渐渐化为愤怒。如果是灰条往河流下毒，那他做得倒真够精巧。如果他是在河流涨水前放置了腐烂的猎物或有毒药草，那罪证这时已经被藏到水面下了。她匆匆沿岸前行。她必须赶在他有机会撤走证据，掩盖雷族罪行之前将它们揪出来。 她看到天心的毛发在林中掠过：“你找到什么没有？” 天心歉意地看看她。“没有。”她喊道。 刺牙和石毛正朝她走来。 她期待地望向他们：“有什么毒物的迹象吗？” “什么也没找着。”石毛告诉她，“你呢？” “没有。” 石毛皱起眉。“河水水位太高了，我不认为在这样的时候能找到什么线索。”他说道。 “我同意。”豹毛烦闷地抽动皮毛。事关重大，不光是为了揪出雷族阴谋的罪证。如果他们找不到毒的来源，河里就一直不能捕鱼。猎物已经不多了，河族会挨饿，而饥饿会带来脆弱。另一个念头也纠缠着她：如果她能证明毒害是雷族造成的，银溪就能明白灰条只是在利用她。他们的关系会宣告结束，钩星和族里其他猫也就不会发现了。 但看起来，她今天是找不到证据了。她失望地转回林间。“我们回营地去吧。” “你确定是雷族所为？”钩星透过族长巢穴昏暗的光线，冲她眨眨眼。 “肯定是。”豹毛坚持己见，“他们先是与风族结盟，然后又肆意插足风族的战斗。显而易见，他们想把我们从我们的土地上赶出去。” 钩星愤愤地抽动尾巴：“他们抢走了太阳石还不够吗？” “他们还妄图染指我们的树林与河流。” “河流对他们有什么用？” “什么用也没有。”她将尾巴从巢穴地面上挥过，“所以他们才愿意往里头下毒。” 钩星喉间翻涌起低沉的咆哮。 见证了族长的怒意，豹毛心头松快了些。“河水水位还很高，没法找出证据。但我们不能轻易放过此事。我们必须找出毒的源头，趁他们还没机会掩盖事实。” 钩星点头答应：“应该让其他族群知道雷族这些猫都有多奸诈。真正的武士做不出对他族猎物下毒的事。” “这下风族就不能支持他们了。”豹毛附和道。 “我们将会打破他们的联盟。”钩星弹弹尾巴。“等河水开始下落后，”他对豹毛说，“再带一支队伍去寻找毒物。” “好的。”豹毛心满意足，向出入口走去。 银溪正等在外面。她快步向豹毛迎来。“你为什么没有在你的队伍里带上我？”她脊背上的毛发泛起愤懑的涟漪。 “我以为你更喜欢独自外出呢。”豹毛意有所指地说道。 银溪跟着她从空地里穿过。“你认为是雷族干的，是不是？”她嘶声道。 豹毛环顾空地。石毛正从新鲜猎物堆旁投来好奇的目光，育婴室外的藓毛本照顾着在水洼里踩水玩的幼崽们，此时也抬头看来。豹毛领着银溪躲到莎草墙边。“每只猫都认为是雷族干的。”她低嘶回答，“连钩星也是。” “还不都是被你游说的。”银溪对她怒目而视，“你为什么非把所有问题归罪到雷族头上不可？” “战斗发生时你不是也在吗？”豹毛不明白，银溪怎么能为几天前才袭击过他们的族群辩护，“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们伤害你的族猫！”她难道连一点儿忠诚的概念都不懂吗？ “武士们本来就会战斗！”银溪低吼，“他们不会往河里投毒。” “雷族就会。” 银溪眯起了眼。“但这事其实和雷族没有关系，是不是？”她厉声说，“是因为灰条吧。你认定是他做的。你认为，仅仅由于他跨越过边界，他就肯定是投毒者。所以你才会把我摘出去。你觉得我会替他遮掩。” 替他遮掩？ 豹毛眯起眼睛。她还真是从没想过银溪会不辨是非到替另一个族群掩盖阴谋的地步。“你会吗？”她诘问道。 “根本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豹毛与她对视。“我只是不希望把你搅和进来，”她说道，“如果我们查出来真是灰条对河流下了毒，我不希望任何猫觉得此事与你有关。” 银溪不敢置信地盯着她：“那你觉得此事与我有关？” “当然不。”豹毛压低声音，悄声道，“但你确实和灰条不清不楚的，如果他与下毒有关联，你就必须尽可能与整件事拉开距离。” 银溪浑身颤抖。“你怎么能认为灰条会做出这么狐狸心的事？”她质问。 “他是雷族的武士。”豹毛厉声回答。 “你真是一叶障目。”银溪低声咆哮，“你干吗不能别把口鼻杵过来瞎管我的事？” “因为你这些事对族群构成了威胁！” “一派胡言！” “鸟鸣都死了，”豹毛提醒她，“要是雷族该对此担责——”她顿了顿。“要是灰条该对此担责，那你就得想清楚，自己到底站在哪一边。” 银溪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她眼中有踌躇。恐惧带来一阵寒战，沿着豹毛的脊椎往下滑。她这下真的开始怀疑，银溪的忠诚到底落在何方了。如果她被迫做出选择，有没有可能，河族母猫最后会站到另一个族群那边呢？ “银溪，”豹毛冷冷地看着母猫，“我想让你加入搜寻队。”雨势从昨日起便住了，河流水位稍微下落了一些，但愿足以让他们查出毒物的来源。经过长夜思索后，豹毛认为她想到了办法将银溪的忠诚拉回她的生身族群这边。假使银溪协助他们揭露了灰条与河流带毒有关的证据，那她怎么着都能意识到，她这位雷族密友并不如她想象中一般无辜。而豹毛也就不用再操心河雷两族冲突再起时，银溪会支持哪个族群了。 银溪打量着豹毛，锐利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她起身朝队伍走去。石毛、天心和刺牙都已经在营地出入口旁整装待发了。 豹毛率领他们钻出营地，从最靠近雷族边界处跨越河流。 “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找，”银溪嘀咕，“河流说不定是在很远的下游产生的毒性。” 石毛好奇地看向她。“害死鸟鸣的那条鱼就是在这里捉到的。”他说道。 “鱼会游泳。”银溪皮毛有些耸起，“它们又不是黑莓丛，长在哪里就是哪里了。它在哪染上的毒性都有可能。” 豹毛尾巴一挥。“我们还是不要浪费任何时间了。”她的族猫们说不定会怀疑银溪干吗要处处挑刺。“河岸今天又露出来了，所以我们把搜寻范围专注到河岸上。寻找不正常的气味或者形状，一旦发现任何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石毛、刺牙和天心各自散开，银溪却瞪着她。“你打定主意要证明是灰条干的了，是吧？” “和那个没关系。”豹毛告诉她。 “真的？”银溪听起来并不相信。 “我只是替我的族群提防危险。” 我希望你也是。 银溪尾巴一甩。“我会去找证据证明不是灰条。”她厉声说着，向树林的方向走去。 豹毛沿着水岸前行，始终留意着母猫的动向。如果银溪真的找到了对灰条不利的“证据”，她不希望银溪有机会将它藏起来。今天河面没那么宽了。通入河道的水渠与沟壑一目了然，她沿着沟渠择路前行，凉丝丝的流水绕着她的四肢淌去，她仔细地嗅闻着。 上午一点点过去，她冷得掌垫发麻。她能看到族猫们沿着河流行动的身影。他们在她前后，检查河水沿岸的每一道湾，每一个池。豹毛腹中渐渐泛起担忧的刺痛。要是他们找不出毒物来源怎么办？每沿着水岸多走一条尾巴远的距离，她就越不在乎毒污染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反而是确保河流安全，不再殃及族猫的愿望越发心切。 她从一片铺满卵石的河岸上走过时，酸腐的恶臭忽然触及鼻端。她扬起口鼻张开嘴，让空气包裹舌头。这是她以前从未在此闻到过的气味——肯定不是河流该有的气味。她皱起鼻吻扫视河岸，浑身僵直地看到水畔的一丛灯芯草边有东西起伏不定。奇形怪状的彩色物体在苇丛间亮闪闪的。她快步赶去，一边靠近，一边猜测这些必定是两脚兽的垃圾。那几个物体的气味与外观都很不自然。它们挤成一堆，被卡在了茎秆间。她沿路避免打湿脚掌，直至绕到上游才涉水而入，腐烂的恶臭越发浓烈，令她想要呕吐。 “我找到了！”她对族猫们高喊着，弹动尾巴示意他们远离从垃圾里渗出来，弥漫在周围水域中的污物。 天心蹚进水中。她辨认出臭气，尾巴也蓬开来。“闻起来和腐尸一样。”她嫌恶地说道。 水藻挂在垃圾上，滑腻腻、烂糊糊地漂荡在四周。水流淌过时会扯下一片片水藻碎屑，将它们打着漩儿卷向下游。毫无疑问，害死鸟鸣的毒物便是从此而来的。豹毛竖起颈鬃。是两脚兽粗心大意地扔下的吗？怒火在她腹中翻搅。她可以对来自其他族群的威胁大胆应战，但向两脚兽复仇就力不从心了。 银溪与她目光相接。她眼神里的得意令豹毛越发地恼怒。这不是灰条干的。懊恼从豹毛心头掠过。要是她证明了灰条不值得信任，那对这只年轻母猫会更好。这下，她必须另寻他法，赶在河族其他猫发现前结束银溪的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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