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辉界，西极域，孤峰之上。
荒芜嶙峋的万丈高峰，即使在峰顶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作为此界唯一天仙二十年来的居所，却连哪怕一座小屋、一方桌椅都见不到。
唯有烈日高悬，风声呼啸。
凹凸地势的中央卧着一块漆黑巨石，一位白发老者盘坐其上。长须长发垂至石面，灰色布衣包裹枯干身躯。
闭眼入定，纹丝不动，宛如天生地长。
忽然间，身后一道流光由峰底掠上，落于黑石下方，显露一位白袍中年人的修长身形。面容沉稳英武不凡，长袖飘飘风姿绝世，正是沧辉盟盟主，许宿辰！
“你又来了。”
老者并未回头，更不曾起身，仿佛有气无力般说道。
黑石下的许宿辰仰视老者背影，拱手道：
“天魔入侵后的第二十年整，宿辰在此进谏——请荒衍老祖以沧辉界众生为念，远赴星海，寻求破局之法！”
“驳回。”荒衍天仙道。
许宿辰显然对此早有预料，紧接着开口道：
“前些年，老祖给过一些拒绝的理由。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星海茫茫，难以找到星际文明的踪迹。”
“针对这一难题，沧辉盟集思广益，多位阵法大师苦苦钻研十余年，终于在不久前有了结果。我们制造了从未有过的超高精度观测法宝，发现了天外星海间怪异的光痕。”
“根据其方向、形态，结合这几年天文方面的研究成果，我们一致认为，那就是二十年前天外邪魔乘坐的星海载具！”
“它的速度远超光速，难以估测。但我们已经记录了它目前的轨迹，随着时间推移，也能够观测到它更早之前的位置。”
“老祖，您只需留下一缕分魂坐镇沧辉界，真身循天魔留下的轨迹而去。您能够达到光速，我们也将时刻为您提供最新的路径资讯。如此百年千年，必可到达天魔母星附近！”
许宿辰言辞慷慨激昂，仿佛成竹在胸。荒衍天仙却仍是兴致缺缺的语气：
“按你从前的说法，天魔母星一定存在胜过我的强者，所以枯守沧辉界就是等死——但我主动去那边，岂不也是送死吗？”
许宿辰摇头道：“不一样的。那个名为‘神狩之矛’的异星天魔团队，曾经多次提及‘狩猎’一词。很显然，他们不是唯一的狩猎队。老祖您无须靠近天魔母星，只要潜伏其星系之外，等待其它星海载具经过即可。”
刮过峰顶的寒风停滞了一瞬，只听荒衍天仙道：
“若有载具经过……则夺之？”
“正是！尽可能活捉一两个天魔，然后从它们身上与载具之中获取技术，通过分魂传回沧辉界！”
许宿辰大声道：“我等沧辉界修士，论心性、天赋、乃至修为，均不逊于天外邪魔，当初却为何惨遭屠戮而无反抗之力？就是因为少了那些玄奥器具与奇诡道术！只要我们也掌握了那些知识，定然可以将其复现出来，从而反败为胜！”
“呵呵，是吗。”
荒衍天仙的声音听不出是赞许、质疑还是嘲讽，短暂停顿后，他又道：
“即使你做得到，有一件事情也不容忽视——你前些年就说过，天外邪魔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的，对吗？”
许宿辰沉声道：“不错，考虑到它们的个体寿命并非永恒，狩猎周期也就不可能太长。很可能在千年、甚至百年之内，它们就会带着足以击败您的战力，卷土重来！”
“那么，沧辉盟的盟主啊，你准备如何应对？”
“我们……会尽全力为您争取时间。”
许宿辰眸光深邃：“无论百万年前的天落之劫，还是二十年前的天魔入侵，外敌都不曾展露过灭尽众生的意图。它们做得到，却不愿做、甚至不能做。所以下一次，我们也会以整个沧辉界为掩护，与它们周旋到底！”
“哦，这样啊。”
荒衍天仙的语气仍然不变，缓缓道：“你说得很好，但是我拒绝。”
许宿辰皱眉道：“这一次的理由，又是什么？”
“我以前给过你很多借口。但唯有一点，从未告诉过你。”
许宿辰躬身道：“老祖请讲。”
然而，当许宿辰重新直起身来的时候，却赫然看见漆黑巨石上盘坐着的背影缓缓转动。荒衍天仙扭过了头、转过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却没有半点威严，就像个缠绵病榻、从窗户向外张望的垂暮老者。
“我……”
“不想再当逃兵了。”老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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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星河号，A-012区，虚拟实境体验馆。
商远曜与王大胆进入一处隔间，叶漓、吕萱、吕景、伊维娜四人早就在里面等着了——虽然是以躺在舱体里的形式。
“啊这……漓姐明明说好会等我们的啊！”王大胆忍不住道。
商远曜的目光在隔间内一排舱体表面扫过。形制类似医疗舱，但外形更加轻盈，有着淡蓝色的底座与透明舱盖，使用者头部的位置被类似面罩的机械遮蔽。机体外侧有灯光常亮，表示正在运行中。
商远曜估计，这种舱体除了隔绝外界干扰之外，或许也具备维持生命的机能。
他扭头道：“那我们也进去？”
“你这也太心急了吧。”
王大胆无奈地耸耸肩，向四人邻近的舱体走去：“先等一下，我要调整一下旁边这两台体验舱的设置，不然没法和他们进入同一个虚拟世界……”
“唔，已经调好了？”
王大胆也不算惊讶，只是笑了笑，随手打开了两边舱盖，招手示意商远曜躺进来：
“你先进去，我教你怎么做。另外，待会到了虚拟实境里不要随意走动，我很快会出现在你身边。”
商远曜点头答应，在王大胆的指导下躺进舱体，合上舱盖，在身侧触摸屏上按下开启键。随后，他就感觉到头部周围电荷激增，游离电波交织如网，带来足以令普通人瞬间昏迷的眩晕感。
按照王大胆的吩咐，商远曜将自己筑基层次的神识暂时压下，使自己如同凡人一般……
顺其自然地失去了意识。
昏迷时间并不长，或者说……很可能只是一瞬间。意识中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断续感。
就好像在幽暗的小屋中闭眼开门，踏出房门再度睁眼时，看见的便是恍如隔世的崭新天地！
视觉恢复的第一秒，商远曜见到了清朗天穹下的青翠草原，远处是幽幽群山，有着极细腻的光线变幻。
同一时刻，他在迎面而来的微风中，闻到了久违的泥土气息。气流随呼吸进入肺部，胸腔自然地微微鼓起。
商远曜抚摸自己身上的衣装，发现正是现实中的那套宽松家居服，连手感都别无二致。他试着蹲下，重心的偏移与肌肉的发力感也极度真实。
地面的青草叶片，即使在视线拉近后也看不出破绽，依然有着柔和的湿润感与精细的植物纤维。
短暂思索后，商远曜从地上扯下一根草，放进嘴里嚼了嚼。
怪异的涩味在口中扩散。他没吃过草，无从判断味道是否正宗，但基本可以判断，味觉也如其它感觉一般完全还原了。
“有意思……”
商远曜继续调查周围，甚至在草丛中找到了不少小虫。按照王大胆的嘱咐，他并未离开太远，只在几十米的直径内活动。
体感上的数分钟后，他终于看见一阵数据流光突兀浮现。其中人影也在瞬间由虚化实，形成与片刻前王大胆完全一致的形象……
“不对，你的衣服变了？”
只见王大胆穿着一身颇为复古的布衣短打，搭配双臂明显的肌肉线条，就像是多年前在港口见过的搬运工人。但商远曜记得，上一刻他穿的分明是一件长袖休闲服。
“哦，你问这个啊。”
王大胆拉了拉领口道：“我读取的是上一次离开时的数据，而你是现场扫描的，当然不一样了。”
商远曜沉吟道：
“我注意到了，这里连我的身体肌肉群都能完美复制。每一个细微动作由神经传导而来的感觉，都与现实完全相同……难道，我们身处的这个虚拟世界，对物质的模拟精度已经达到了原子层面？”
王大胆连忙摆手道：
“不不不，还差得远呢。那种程度的虚拟实境，恐怕把全舰的计算力填进去都只能造个小屋子吧。按林舰长的说法，这个‘虚境一号’的模拟精度，恰好足够满足普通人对于‘真实’的认知。”
商远曜点头道：“是啊，如果没有设备仪器辅助，连我都难以找出这个世界的破绽……对了，你说‘虚境一号’，也就是还有其它编号的虚拟世界存在了？”
“没错，目前是一到九号，模拟精度依次递减。‘虚境九号’给人的感觉，就非常接近游戏形式了。所有体感均依赖系统输入，身体实质上只是个数据模型。”
王大胆顿了顿道：“林舰长说过，这九种虚拟实境，其实就是将来准备推广至全舰的‘源世界’。具体采用哪种、哪几种，甚至不推广，都由无尽星河号内部自行决定。”
商远曜皱眉道：“‘自行决定’？那岂不等于由议会决定？”
王大胆摸着后脑勺道：
“额，理论上是这样……可是十六位议员不也是选举出来的吗？话说，三年一届的选举期再过半年就到了，可能这一回，有参选者会将虚拟实境相关的话题拿出来宣传吧。”
商远曜道：“我们前往永圣星系，半年内未必回得来。看起来漓姐她们要休息几年了呢。”
王大胆摊手道：“反正漓姐早就想要退位让贤了不是吗？吕景即使不当议员，依然事务繁忙。至于伊维娜……据说这次是她爹准备参选？”
商远曜轻笑道：“那怕是没可能了。一至三级权限的普通民众，不喜欢这类传统的贵族老爷。选票权重最高的四级以上权限者，却大多知道那位伽里亚侯爵究竟有几斤几两。”
“我也这么觉得。”
王大胆望了望远方，伸手一指：
“好了，边走边聊吧。这个虚境一号也就方圆百里大小，漓姐她们在那个方向。我本来也该在那边的，不过为了带你，进入时选择了这处出生点。”
商远曜点头同意，两人便在略显湿润的草地上迈步前行。踏上山坡，穿过树林，在宛如清晨的辽阔天地中悠游自得，随口谈笑。
暌违多年的旷野风景，令商远曜在某个瞬间竟产生了一丝错觉——
此刻眼中所见的世界，是比无尽星河号更加令人心安的“现实”。
商远曜心底陡然泛起一阵寒意。
两人脚步不停，再度翻过一座小山时，就看见远处低凹地势下蜿蜒而过的清澈河流，以及河岸边矗立着的棕褐色双层木屋。木屋边有几个小小的人影，凭肉眼看不清长相，但身份不言自明。
“到了。这栋屋子是我们上次亲手盖的，当然，家具什么的暂时还没有。待会你也一起来想想，该怎么就地取材，制作出更多实用的工具。”
“好，我会尽力的。”商远曜认真道。
王大胆转过头望着他，颇有些好奇：
“话说回来，还是头一次看到你在娱乐项目中这么认真呢。嘿嘿，这是选择了和我们同流合污吗？”
“大概吧。”
商远曜并未否认，表情却带着异样的严肃。沉思片刻，忽然道：
“不过，说实在的，‘虚拟实境’在我眼里并不是一个游戏、一种娱乐，甚至也不仅仅是一项尖端技术。”
“从前看到相关描述时，我就有些想法。今天亲身体验后，这一怀疑就变成了确信——”
“‘虚拟实境’，将会对社会、乃至文明产生深远影响。若不加限制、放任自流，无尽星河号上人心的变动，将远远超过当初起航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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