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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沧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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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产者?”

圆桌边的商远曜用手背托着下巴,略一思索道:

“我大概猜得到是什么含义……在文明内部,将‘资本’、‘资产’聚集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也即是‘最终且唯一的资本家’?”

吕景点头道:“是的。在我们出生的星球,以及这个宇宙中绝大多数的文明世界中,掌握资源越多者,积攒资源的能力往往也就越强。若条件允许,封闭系统内的所有资源,最终都将落入一人之手。”

“前提是……那个人决定要这么做。”

商远曜摇了摇头:“我不认为这种行为是明智的。一个人的智慧,不可能胜过一个文明的总和。一人占据所有资源,将导致其余人的能动性与创造力跌入谷底。”

“而且,就算是神级文明,也知道要维护文明多样性。单一文明在内部这么做,只会是故步自封,早晚……”

商远曜的声音忽然顿住,在其余四人的视线聚焦下,背后隐约渗出冷汗。

早晚……怎样?

被更强的文明毁灭?

不,根据“元辰星域文明公约”,作为一个真正的星际文明,任何组织与个人对其动武,必须有公约所认可的理由。只要文明足够闭锁,再懂得趋利避害,就几乎不可能被抓到把柄。

科技再也无法进步?

不,且不说“终产者”本人也具备一定的科研能力,他甚至还能用本星系出产的资源,与其它文明直接交换知识!

“……有意思。”

商远曜闭眼又睁眼,吐出一口长气,轻声道:“那个文明,我想要亲眼看看。”

“很好。”

吕景点头:“关于资源、关于社会、关于文明的思辨,是我们五人最初的研究课题。尽管多年过去,我们各自的观点略有变化,但思考从未停止——亲身考察那个发展到某种极端的文明之后,我们或许会有新的见解。”

商远曜道:“那么,继续谈谈吧,那个文明的社会模式究竟如何?”

吕景道:“永圣星系内,安格尔人个体以外的所有物质均为终产者所有——包括空气、水等生命必需品。所有个体从诞生起就开始背负债务,根据已颁布数千星年的‘圣律’,债务超过一定额度时,债主拥有负债者的随意处置权。”

商远曜冷笑道:“那么,这个所谓‘额度’的计算单位是……”

“已有上万星年历史的永圣币。由于货币购买力的变动,如今所有安格尔人在培养舱中出生的第一天,就已经成为终产者予取予求的奴隶。”

吕景脸色平静,继续道:

“远曜,你刚才说文明的创造力会跌入谷底,这是不对的。”

“因为,没能创造足够贡献的安格尔人,寿命仅有三分之一星年,约合我们的二十五个标准年。在他们即将开始衰老的时刻,就会被集体处决,分解为培养舱的养料。”

“足够勤奋或足够聪慧的个体,有机会获得豁免,再活十分之一星年。如此循环,那些罕见的天才有可能一直活下去,直到大约一星年的寿命上限。”

“所以,与修炼侧文明的个体试图突破境界,科技侧文明的个体想要提升地位、赚取财富类似,永圣星系的安格尔人也有自己的追求——活下去。”

“活得更长一些。”

吕景的讲述暂时停顿,因为他看见了商远曜眼神中难以抑制的怒火。吕景沉声叹息,摇了摇头道:

“远曜,如果你始终抱持着这样的情绪,我不会同意让你同行。那位终产者的力量很可能高于现在的林舰长,我们不具备与其对抗的资格。”

一旁的吕萱也微笑着说道:

“而且我觉得,那样的世界也未必非常糟糕——如果无法想象更加美好的未来,那么短暂生命中每一个充实而愉悦的瞬间,都会成为令人无法忘怀的美好回忆吧?”

王大胆道:“相对于我们出生的世界上,那些不知自己何时会死、却同样饱受压迫的凡人们。永圣星系中‘死亡时间已知’的人生,或许也不至于太过不堪了。”

商远曜略微低头,没有发表意见。

此刻的咖啡厅内并未开灯,仅靠透过沿街玻璃的光线照明,令距离较远的圆桌附近浮动着晦暗难言的意味。

四杯咖啡的热气从精致瓷杯中袅袅腾起,令桌旁五人的面庞略显模糊。幽幽目光汇聚、交错,就像冰层之下各行其道的奔涌暗流。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沉默,仍是沉默。寂静中却仿佛有裂缝蔓延的轻响。

忽然间,唯一站着的叶漓仿佛想起了些什么,肃然道:

“我察觉到了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四人转头向女仆装的少女望去。尽管这家伙时常不着调,偶尔还会犯蠢,但关键时候总是靠得住的。

在这个众人产生分歧的时刻,身为大姐头的叶漓,究竟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将友谊小船重新拉回正轨?

只听叶漓大声道:“我们明明是五个人,为什么只准备了四杯咖啡啊!”

清脆语声振聋发聩,其余四人都因此惊讶了一瞬。随后,吕景面色平静,王大胆捂脸叹息,商远曜淡淡微笑,吕萱则是满脸无奈道:

“喂喂,漓姐,这咖啡不是你冲泡的吗?”

“我哪会啊!”

叶漓摊手道:“借咖啡屋的时候,咖啡和点心就已经准备好了,都放在保鲜符阵里……唔,差点忘了,点心还没上呢,我这就去拿!”

虽然口中说“去拿”,叶漓这一次却动用了法力,直接将两托盘点心从后厨隔空牵引到手里。接着将每一种餐点分别放在各人面前,逐一介绍着这间咖啡屋的特色点心。

上一刻众人间微妙的气氛,被叶漓活泼的语声不经意间冲淡了。商远曜低了好一会的头,看着一碟碟蛋糕、饼干、糖块陆续摆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

等到叶漓在他身边放下最后一盘甜点,商远曜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叶漓,轻声道:

“谢谢。”

“嗯?远曜,你太客气了吧!”

叶漓笑着拍了拍商远曜的后背,仿佛没有听出他的道谢另有所指。

上一刻的话题被轻轻揭过,叶漓仍然站在商远曜身侧,将目光向桌对面的吕景望去。后者会意,点了点头道:

“除了永圣星系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世界可供选择。”

“就在不久前,血圣族人雷狄瀚通过伽里亚议员,向林舰长发出了邀请。他打算对当年击溃了‘神狩之矛’的二阶大能发起复仇,为此,想要借助林舰长的力量。”

“林舰长并未直接出面,由我们先后与雷狄瀚进行接触,并获得了一些基础情报。那个世界名为‘沧辉界’,也可以称作‘沧辉星系’,是一处未被时轮黄昏集团录入的未知星系。”

“远曜,等你听完那个星系的基本介绍,可以考虑是否前往——当然,由于危险性过大,我们都不会去,也不建议你去。”

商远曜皱眉道:“‘可以去’?也就是说,林舰长同意与雷狄瀚合作,对付沧辉界的那位二阶?”

吕景道:“林舰长原本是不打算这么做的,因为他所拥有的二阶层次力量,无法远离无尽星河号。但有人主动申请前往,并请求以林舰长派出的‘观察代表’身份,随雷狄瀚前往沧辉星系。”

“威廉德斯六世?布里奇斯·灿星?郑崆溟?”

商远曜猜了三位议员的名字,但吕景一一摇头否认。商远曜眼皮一跳,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人:

“洛里克·路德菲尔……是吗?”

吕景点头道:“不错。分析现有情报后,他对沧辉星系很感兴趣。林舰长同意用自己‘视情况出手’的名义,让洛里克坐上雷狄瀚的星舰,‘先走一步’。”

商远曜沉声道:“但事实上,洛里克没有任何援军。仅靠不到一阶的自己,与一阶高位的强者们同行,去对付自己一无所知的二阶存在?”

吕景道:“是的,极度危险。”

商远曜沉思片刻,缓缓道:“好吧,我也不会去的。自知能力不足,也不愿意无谓牺牲……可是,我想知道,雷狄瀚带上了林舰长的‘观察代表’,岂非意味着暴露了沧辉界的坐标?”

吕景解释道:“‘神狩之矛’全体到达沧辉界后,坐标就再也不是雷狄瀚一个人的秘密。而且,林舰长以二阶身份与雷狄瀚签订了合作协议,从沧辉界获得的任何利益,均需要按照协议进行划分。”

商远曜问道:“林舰长不能将坐标卖给其它文明吗?”

“可以私下售卖,也可以无偿告知他人,但无法在时轮黄昏集团及信息共享的其它集团的框架下签订契约。绕过限制进行交易的方法当然存在,但花费的时间不会太少。星际文明的短短一瞬,对个体而言,却是数以年计的时间跨度。”

吕景顿了顿,继续道:

“沧辉星系存在二阶大能,有能力脱离本星系,那么就是四级文明,不再受文明公约中‘原始文明’有关条款的保护。目前这个阶段,也是沧辉文明最危险的时刻。”

“那位二阶刚刚晋升,应该不会立刻离开,但也不可能永远留在沧辉星系。一旦接触到时轮黄昏集团这样的开放性星际文明,获取了崭新的知识体系,无论那位二阶还是沧辉文明都将迅速进步,再非二阶之下有机会对抗!”

“我认为,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令雷狄瀚急于动手,将对方掐死在摇篮之中。”

至此,与血圣族人雷狄瀚有关的情报告一段落。由于在场五人均不打算前往沧辉界,这些信息其实没有太大意义。商远曜更加感兴趣的,是沧辉界中的社会形态、文明图景。

雷狄瀚没有隐瞒这些的必要。而且商远曜知道,坐在圆桌旁的这些老朋友们,若有机会,就一定会问。

于是他径直问道:

“沧辉界中,存在着怎样的文明?”

吕景早知商远曜有此一问,双掌叠放颌下,一字一顿道:

“一个与我们出生的世界高度相似……”

“又截然不同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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