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港”行星的三个自转周期后，无尽星河号内部。
与当年的“林家新村”相比，星舰上的空间明显局促得多。因此，内部大量使用智能化隔断，投影出近乎真实的蓝天白云，呈现出规律的昼夜交替。
在居住区中生活的大多数人，平常总是无所事事。林河带他们上舰，只是为了凑足一个人类文明的最低标准，并没有给星舰居民安排足够的工作岗位。
由于大量知识在信息网络中免费公开，刚开始时，人们通常也愿意尝试学习。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最初的新奇感褪去之后，绝大多数人依旧是知难而退了。
没有工作可干，也没有能力通过知识测验的近两亿普通人，至今仍然停留在最低的“一级权限”。他们靠免费食宿生活，靠免费上网消遣，每月发放的“信用点”只能说聊胜于无，随便买点什么就用完了。
当然，由于他们在进入林家新村前，大部分都已是成年人，三观与习惯早已定型，因此沉迷网络的并不多。他们平日里打发时间的方式，往往是一伙人凑在一块谈天说地，又或者玩些新颖的棋牌游戏。
“抢灵脉！”
“不抢。”
“我抢！加倍！”
d-527号居住区的中心广场上，一伙人正在树荫下打牌。从他们的视角四处望去，能看见投影出白云缥缈、烈日朗照的平整广场。身旁两人合抱的大树也是少有的真实植物，平时附近人气颇旺。
他们玩的是一种名为“斗修士”的牌类游戏，每局有一人抢得灵脉，成为“修仙者”，作为其他玩家的共同敌人。根据玩家人数不同，修仙者的初始境界也从炼气初期到先天巅峰不等。
抢灵脉前，每人获得一张基础人物卡，并拥有五张手牌。此后“凡人”每回合摸一张，“修仙者”根据修为摸数张。
牌堆中主要为攻击、防御、治疗等基础牌，效果受境界加成。还有修炼侧、科技侧的各类道具牌，对敌我具有辅助效果的计谋牌，以及最罕见的“天材地宝”。
修仙者玩家使用天材地宝可以提升境界，凡人玩家也能够借此踏入炼气初期。初始修仙者死亡出局时，若场上存在其余修仙者，则他们可以依次选择继续待在凡人阵营结束游戏，或者选择占据灵脉，成为其他玩家新的敌人。
这款游戏集合了趣味性、竞技性，以及偶有发生的真人快打要素，在青壮年人群中颇受欢迎。
当然，也有更年轻的少年少女们觉得，这类毫无画面可言的棋牌游戏简直毫无意义，网络游戏才是人类的浪漫。老一辈人则是反过来指责那些宅男宅女玩物丧志，浪费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在d-527号居住区，就有一位远近闻名的废宅。从三年前搬来时起，那位少年就极少出门，每次去食堂都带回一大包压缩食品，然后整月宅在一房一卫的小屋子里。
附近的网瘾少年并不罕见，但自闭到他这种程度的还是闻所未闻。邻居们议论时都说，真是白瞎了那副好皮囊。
那少年无父无母，似乎连朋友都没有。虽然曾有人看见，有同龄人走进了少年的房门，但频率也是低的离谱，三年来都没有几次。
而在今天，树荫下正打着牌的众人，却忽然看见那少年出现在广场上，正向着轨道列车站的方向走去。当即有人疑惑道：
“喂喂，你们看，这不是那个谁，本地第一死宅么？”
“就是他，还是这身衣服，都洗的发白了……看样子，他是打算去其它居住区窜门？”
“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有亲戚朋友啊？”
众人随口的调侃，并未阻碍少年的脚步。他有着一头对男性而言较长的黑发，双目笼罩在人造阳光投下的阴影中，展现出生人勿近的阴沉气质。
他走过广场，迈入车站。刷卡进站，乘坐直达列车。经过数分钟的高速行驶，再度踏出车站时，便看见一片繁荣城区，高楼林立，人流如织。
A-006区。
以“A”为前缀的编号，是仅限四级及以上权限者才能长住的城区。A-006区更是以商贸为主，可以说是无尽星河号上最高档的商业区域。
虽然各居住区之间允许公民自由往来，但从d区来到这里的车票可不便宜。更不用说，这片城区中随便一顿饭、一件衣服，都足以花光低权限公民的几年积蓄。
因此，路上行走着的人们普遍衣着光鲜。无论东方长衫还是西式正装，都必然崭新且一尘不染。d区来的少年则是非常罕见的衣着寒酸，一头长发却不戴饰品，淡蓝色休闲衣裤，脚下穿着表皮都磨光了的皮靴。
“从d区来见世面的？偶尔也能看到这样的凡人子弟呢。”
少年听到不远处有人这么说。他脸色不变，脚步不停，继续向前。
令人惊讶的是，他全程没有借助平板电脑的地图指示，轻车熟路地乘上电车，过四站下车，在格格不入的人流间穿行，最终站在一家有着临街玻璃橱窗的咖啡厅门前。
西式风格的双扇店门紧闭，沿街玻璃也并不透明，内部浮动着浓雾，形成较为封闭的视觉空间。
少年沉默数秒，上前推门。厚重大门无声敞开，一眼就能望见的柜台处空无一人，大厅中的众多座位也同样空荡无人……
除了大厅中央的一张圆桌。
深棕色的木纹圆桌旁已坐了三人。一位短发正装青年，一位寸头高大青年，还有一位短裙长袜的少女。他们显然认识少年，寸头青年首先招呼道：
“嗨，远曜，又好久不见了！”
名为商远曜的少年罕见地露出了微笑，合上身后店门，走到三人身边坐下。
“不，就在上个月，我们还视频通话了吧？”
“那怎么够，肯定要面对面才行啊！像这样！”
寸头青年王大胆作势用力拍了商远曜一下，其实却将力道精确控制在了凡人的限度内。后者点了点头道：
“谢谢你们……仍然记得我。”
王大胆道：“说什么话呢？我们可是老朋友啊，想当年我们一起建立了‘社会学小组’……”
“不不，你等一下。”
吕萱连忙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漓姐现在最怕听到这个词了，她说这是黑历史，每次说起都要捂脸悲鸣呢！”
“说到漓姐，她今天没来吗？”
商远曜又在大厅里环视了一圈，确实没见到他们之外的其他人。沿街玻璃中的雾气，从厅内望出却是看不到的，他能够看见外面商业街上的涌动人潮。
“她么？当然是在的。”
吕萱笑了笑，在俏脸旁轻拍两下手掌：“服务员，可以上咖啡了哦！”
吕景和王大胆同样脸带笑意，显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商远曜眼神一动，也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望着大概是厨房的方向。
果然，下一刻有脚步声传来。
高跟鞋踩在木制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咖啡厅内回荡。原本微不可查的香气也随之浓郁，仿佛冬日壁炉前软榻上的香醇梦境。
穿着一身粉色调女仆装的服务员终于现身，端着餐盘走上前来。她刻意低头，不与众人对视，头顶一圈蕾丝发饰正像她的双颊一样绯红。
毫不意外，正是叶漓。
“嘿嘿，可爱！”
三个男人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吕萱看起来有些兴奋，放在桌下的双手互相揉搓着。相对于十四岁外形的叶漓，十八岁外表的吕萱看上去就像个不怀好意的学姐。
“你今天瞧我都瞧了一上午啦！还在这说什么呢！”
叶漓咬着嘴唇，没好气地把四杯咖啡依次放到四人面前。经过商远曜时，她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些，笑道：
“远曜，你这家伙可真难请啊。如果我没说是‘很重要的事’，你恐怕还不肯来吧？”
“时间宝贵……”
商远曜略一沉吟，忽然摇头道：“我本想这么说。不过漓姐，如果你们都希望我在的话，其实我也很愿意来。”
王大胆拍桌道：“喂喂，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吕萱若有所思，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远曜，难道你也被漓姐迷住了？很可惜，就算对手是你，我也不会把漓姐拱手相让……”
“喂！”
叶漓用空餐盘敲了一下吕萱的脑袋，后者抱头作害怕状。商远曜看着她们互动，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带着笑意道：
“话说回来，漓姐，你今天为什么要穿女仆装？打赌输了吗？”
“额，你怎么知道……”
“只有这种可能了。总不会是你自己染上了什么奇怪的癖好吧？”商远曜耸了耸肩。
“说不定真是这样呢？”吕萱冷不丁插了一句。
“你滚！这儿没你事！”叶漓嗔怒道。
“哎呀，身为服务员竟然驱赶顾客，这可不好，需要好好教~育~呢。”
“你这家伙！”
吕萱继续调戏叶漓，看得商远曜都有些诧异了。前几年虽然也有类似的玩笑，但远远没有现在这样具有攻击性……如今看来，吕萱反而是众人中最不尊重叶漓的那个了。
商远曜想了想，开口解围：“你们的赌局是什么？我有点好奇。”
吕萱整了整领口，略微昂起头颅，炫耀似地说道：
“我们前往星环城市前，我跟漓姐打了个赌，说我们能够在没带任何交易品的前提下赚到一万时币。她不相信，结果……我们挣到了三万。”
商远曜惊讶道：“怎么赚的？”
“你知道‘雷狄瀚’这个名字吧？”
见商远曜点头，吕萱继续道：
“在出发之前，我们就请示过林舰长，获知了允许透露的情报界限。然后，把这部分情报打包卖给雷狄瀚了，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拿到了三万。”
商远曜皱眉道：“但在接触雷狄瀚之前，你怎么能确定他愿意购买，并且出到一万以上的价格？”
吕萱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
“不确定啊，所以我也冒上了一点风险。赌约是很公平的，如果是我输了，要服侍漓姐一个月呢。”
商远曜不禁扶额：“我怎么感觉无论输赢都是你占便宜……”
“你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吕萱连忙否认，因为叶漓就在旁边用危险的眼神瞪着她。她只能装作没看见，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吕景：
“喂，哥，别当哑巴了。快点谈正事吧！”
从商远曜进门时起，就一直沉默着的吕景点了点头，终于开口，用平稳柔和的嗓音道：
“好的。远曜，其实我们这次找你来，是想邀请你一起去某个文明游历一番——你可以放心，与上次不同，你在此时报名参与的话，到时候就是正式成员，无须舰长或议会特批。”
不久前探访星环城市的那次行动，其实商远曜也想参与，但从规矩上来说根本轮不到他。商远曜拒绝了叶漓为他争取特批名额的提议，因为不愿成为特权的受益者。
此时此刻，既然对面四人特意邀请了他，那么吕景口中提及的“那个文明”，想必是商远曜会感兴趣的世界。
这几年中，商远曜虽然看上去是个宅男，在学习上却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无尽星河号到访阿蒂梵纳星系后的这段时间，他也阅览了最近获得的大量星际知识。
因此，他与其余四人的交流没有丝毫滞涩，直接问道：
“那是个怎样的文明？”
此言出口，咖啡厅内的气氛陡然一变。原本作势要揪吕萱耳朵的叶漓收回了手，将餐盘抱在身前，沉静肃立。吕萱和王大胆脸上也褪去了戏谑的神色，安静地将目光聚集在吕景身上。
此时作为众人中心的吕景，像往常一样平静道：
“在元辰星域内，有个以双星系统构成的行星系。在时轮黄昏的数据库中，它的名称被翻译为‘永圣星系’。”
“此星系的唯一智慧种族音译为‘安格尔人’，外形与我们较为相似，一般被认为是人类亚种。他们已经完全占据了永圣星系，科技水平被评估为四级文明。”
“此文明内没有通常意义上的二阶大能，但有一人，通过科技手段实现了永生。时至今日，他已存在了上万星年，实力不下于寻常二阶。”
“那个人，已经在永圣星系最高法律中，将整个星系所有物质划为私有。在时轮黄昏集团的数据库里，对他这种人，有一个特殊的称谓——”
“终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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