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了就不疼了。
这句话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柳夏搬到院子里的第三年，妈妈去世了。
那个总是忧郁沉默的女人，无法控制自己极端的情绪。
整夜整夜地失眠。
面色憔悴。
有一天早上，她很早就起来。
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
柳夏揉着惺忪睡眼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妈妈回头很温柔地对她笑：
“小夏，妈妈要出远门。
你想留下，还是和妈妈一起走？”
柳夏打了个哈欠：
“妈妈，我今天不能走，说好了要和若若去拍大头贴的。”
妈妈垂了眼眸，声音里有一种释然：
“也好，也好。
那你们去吧。”
等柳夏换好衣服，和乔若一起走出院子时，她忽然回头想和妈妈招招手。
她看见妈妈还是坐在门口，肩上的头发在风里扬起。
好看得很。
那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妈妈。
此后她脑海里之中有一个瘦弱的女人的形象，肩上发丝轻舞飞扬。
在她和乔若出门的时候，那个被她称为“妈妈”的女人给自己的生命做了终结。
谁都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在风和日丽的一天走向极端。
柳夏一直到上了大学后才明白，患了抑郁症的母亲，生前坚持下来的的每一天，都已竭尽全力。
但是十三岁的她不理解，
她恍恍惚惚，如置梦中，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外婆家一夜就变成了黑白色。
大块的黑布和长条的白布挂在屋内，妈妈的黑白照片就悬挂在客厅上方。
外婆搂着她哭：
“……这么狠心的女儿啊……抛下我……抛下小夏……
小夏怎么办……怎么办啊……”
周围吵吵闹闹的声音快要挤破柳夏的耳膜。
她这一刻的听力不知为何变得异常灵敏。
那些角落里的闲言碎语扎进她的耳朵。
“……命啊……模样生得好也白瞎……”
“模样好啥……长一张戏子的脸……短命的相啊”
“……管他什么模样有几个钱，以前混得再风光，死的时候家里连个顶梁柱都没有……”
……
吵得柳夏头疼欲裂。
有个婶婶走过来推了推柳夏：
“这孩子是不是吓着了？到底哭个声啊!
这照片上的可是你亲娘。”
柳夏抬头看着那婶婶的嘴一张一合，却发现自己这会什么也听不见了。
所有喧闹都消失了。
柳夏觉得觉得胸口堵得慌，快要窒息。
她推开众人，疯狂地跑出了屋。
跑过一条又一条安静颓圮的巷子。
跑到日薄西山。
身上脸上出了密密的一层汗。
路边小卖铺的奶奶向她招手，问她要不要买根冰棍。
柳夏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十块钱，对面上满是褶皱的老奶奶说：
“给我拿瓶酒。”
太阳坠下屋顶的时候，柳夏拿着酒，坐在破落的巷子里。
石阶冰凉。
她一仰头，把酒灌进喉咙里。
又辣又苦。
可还是一口又一口地往胃里灌。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酒。
没有灯的巷子里黑得彻底。
她喝了几口 ，觉得脸上痒痒的。
一摸，全是泪水。
原来，不是胸口堵得慌。
而是心痛。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泪，觉得把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有哭声传来。
有个声音，一边哭一边喊：
“……小夏姐……小夏姐……”
是乔若拿这个半亮的旧手电找了过来。
她看到柳夏的那一瞬，几乎是扑过来。
把正在流泪的柳夏都惊得一愣。
乔若什么也不说，站在柳夏面前，抢过酒瓶抱在怀里，然后就嚎啕大哭：
“……小夏姐……怎么办……你没有妈妈了……呜呜呜……”
她哭得嗓子近乎嘶哑。
手电掉在地上。
借着手电的光，柳夏仰头。
看着那个天真童稚的面庞，伤心地落泪。
哭得不能自已。
她擦眼泪的手上有一大块擦伤。
皮绽肉开。
往外冒着血珠子。
可是她却在为自己哭。
很多年后，柳夏站在一地的血泊中，面前时倒下的尸体。
她的心出奇地平静。
眼里浮现的都是那个夜里，乔若流血的伤口。
费尽数年，想要为她治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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