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毛麻木地朝营地走去。她身边的响肚在发颤，天心走在前头给两只猫带路。蛙跃的体重搭在她和响肚的肩膀中间，仿佛沉重得快要压垮她。但她仍一只脚掌一只脚掌地往前迈，两眼茫然地盯着前方，心中痛楚超越了想象的极限。她能感觉到公猫的最后一丝体温渐渐散去，他们缓缓穿过芦苇通道进入空地，让他从两只猫的脊背滑落到泥泞的土地上。 他们在河岸上寻找蛙跃尸体时，雨又下了起来。在无情而无尽的暴雨中，他们将尸体从拦住它的芦苇丛间拖出来。豹毛一时曾抱有过希望，公猫或许还活着。但一看他那双圆睁却呆滞的眼睛，她便知道，他已经走了。 如今回到了营地，雨势越发滂沱，仿佛星族对生者没有半分怜悯。她的族猫们都躲在各自的巢穴里。只有莎草涓和石毛在外头，他们挤在莎草墙下，分享一只湿漉漉的椋鸟。 莎草涓抬起头来，看着蛙跃的尸体扑通落地。 石毛快步穿过空地。“出什么事了？”他问。 豹毛喉头紧绷。“河水——”字句来到舌头上，却消失无踪。她不想提起，不想重温这场意外，用言语强调这个残酷的事实。 微光皮从武士巢穴里走出来。草须与黑掌跟在后面。族猫们一个接一个蹑足来到雨中，聚集在蛙跃的尸首旁。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他们也生怕将噩梦戳破成现实。 雾脚从育婴室里探出头，看到众猫聚集，她紧张地抽动耳朵：“这是怎么了？” 石毛转头看她：“蛙跃死了。” “那他以后不会再来育婴室了吗？”小鲈鱼从母亲身旁挤过，对她眨巴眼睛，小矛和小芦苇从雾脚掌间往外头张望。 雾脚用鼻头碰了碰小鲈鱼的脑袋。“是的，”她柔声说道，“我们回里面去吧。我想让你们陪着小知更、小木和小曙玩一会儿。藓毛得去——” “发生什么事了吗？”育婴室内传来藓毛的声音。 雾脚消失在育婴室内。片刻后，藓毛冲出育婴室，奔过空地。她停在蛙跃的尸体旁凝望许久，仿佛以为他会动一动，仿佛他可能并没有死。接着，她蜷下来，浑身颤抖地用鼻子触碰蛙跃湿透的皮毛，喉间随之响起低沉的哭唤声。大雨拍打着她，豹毛站在一旁注视着，胸口紧得发疼。她感觉无助到了极点。她无法挽回蛙跃的生命，也无力制止大雨滂沱。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肝肠寸断的一幕，周围的族猫发出窃窃私语。 “他是怎么死的？”巨爪问道。 “你们被雷族袭击了吗？”芦苇尾问。 “是意外。”豹毛眼前又是向蛙跃飞速逼近的树枝，他身体猛颤过后瘫软下来，被河水卷走的画面再度出现在脑中，令她无法呼吸。 杉皮站在尸体旁，两眼大睁，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丢了性命。“河族武士从不溺亡。”他喃喃道。 湖光紧紧依偎着他，身体战栗，雨水从她的胡须上垂落下来。“他是个高明的泳者。” 豹毛感觉族猫们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仿佛他们全是幼崽，而她是做母亲的。他们指望她给个解释，但那些字句带着太多痛苦。 蛙跃怎么能死呢？他还有孩子。他过得多幸福啊。 她空洞地注视他们，思绪迟滞。 而且我爱他。 “一根树枝砸到他了。”天心说道。 她的朋友走上前来，开始向族猫们讲述始末，豹毛胸中闪过感激。 泥毛用鼻头从猫群里挑开一条路，停在豹毛身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皮毛轻轻贴在豹毛身上。 她望了望他。“钩星在哪里？”河族族长应该与大家在一起。 泥毛朝钩星的巢穴投去一眼。“他在他的窝里。”他说道，“还是让他留在那里比较好。” 豹毛一怔：“他病了吗？” “只是累了。”泥毛轻声说道。 豹毛离开猫群，向河族族长的巢穴走去。他必须知道这件事。他的族群需要他。她穿过垂下的苔藓，眨眼看向族长。 钩星正在睡觉，对透过顶棚滴下来浸湿窝铺的雨水浑然不觉。他翻了个身，打起鼾来。 “钩星，”豹毛俯身靠近，用一只脚掌轻轻戳他，“醒一醒。出事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睡眼惺忪地望了她一会儿，才坐起身来。 豹毛猛然意识到族长已经变得多么苍老。他厚实的皮毛缠结凌乱，当他试图摆脱睡意时，眼神也充满了迷茫。 “怎么了？”他哑着嗓子说道。 “蛙跃死了。”她尽可能放柔了语气，对他说，“是场意外。他被淹死了。”简简单单的三句话，却仿佛荆棘般撕裂了她的心。 钩星顿时睁圆双眼，洋溢出悲痛：“死了？” 她点点头。 他移开目光，仿佛一时难以接受。豹毛感到一阵惊慌。她本希望他能对族群讲话，安抚他们最痛彻心扉的悲伤。可是，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吧，豹毛意识到他缺乏足够的坚强。安慰大家的只能是她了。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回想起当初钩星身体抱恙时，她竟自以为做好了准备，可以从他掌中接管族长的职务。她怎么会觉得自己承担得了如此之大的责任？但她必须站出来。钩星看起来跟长老一样。他没办法带领族群渡过这样的难关。 她闭上双眼，感受巢穴带来的安全感与温暖，希望自己能留在这里，躲进阴影之中，独自接受撕心裂肺的悲哀。但她的族群需要她。她睁开眼，看向钩星。 他正凝视地面，喃喃自语。“蛙跃死了。”他难过得声音哽咽。 “留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她对他说。她扬起口鼻：“我会向族群说明的。” 她似乎耗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才逼迫自己穿过苔藓垂帘，跨越被雨水打湿的营地。天色欲晚，族猫们好似空地里的一片片阴影。 她在族猫间穿行，最后驻足在蛙跃的尸体旁。湖光也和藓毛一起蜷缩在尸体边上。 育婴室里传来快活的喵呜声。 “小樱草！这次你来当狩猎者！” “我会抓住你的！” “嘿！这不公平，我还在窝里呢！” “安静。”雾脚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但仍十分坚决，“声音小一些。” “为什么？” 嬉笑声安静下去，豹毛环顾众位族猫。“我们今天失去了一位挚爱的族猫。”她缓缓开口。他们正在她的眼里探找着，寻求抚慰。她肚里发紧。“他是一位真正的武士，满怀忠诚，毅勇无畏。失去他，族群将不再相同。但他不会希望你们为他沉湎于悲伤。我们将在星族与他重聚，等到那时，我们希望他能够以我们为傲。我们希望他看见，我们从未有一刻疏于照顾族猫。我们从未让悲痛影响我们保护族群周全。” “的确。”木毛轻轻点头。 刺牙颔首：“他会这样希望的。” “星族怎能夺走他？”藓毛将肝肠寸断的目光向豹毛投来。 豹毛与她视线相会。她需要给出一个答案，不光是为了藓毛，也是为了整个族群。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这仿佛是星族在考验我们，”她对藓毛说道。接着，她抬起目光环顾众猫。“我们正经受雷族与风族的威胁。雨雪还致使捕鱼艰难，我们不得不忍饥受饿。河流最近也遭到了毒害。”她停顿片刻，让每只猫好生体会她的话后，才又开口道：“但蛙跃是率先应对难关的那只猫。他冒险在疾水中捕鱼，以期给他的孩子找到猎物。他享受挑战，如果他现在在我们中间，他也会叫你们去享受挑战的感觉。他会告诉我们，难关不过是一个机会，让我们证明武士并不只有尖牙利爪。一位武士也有心，有思想。决定我们成功的，不在于狩猎和战斗，而在于我们如何面对悲剧，如何在悲剧中站起来。这才能证明我们是真正的武士。这才是蛙跃会做的事。这才是他希望我们去做的事，因为他深知——我也深知——河族武士是所有武士中最名副其实的一群。倘若我们比其他族群面临更多挑战，那是因为我们比他们都更强大，也更勇敢。” 这些话令她自己也吃了一惊。恍然间，她都不知它们是打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星族在指引她的思绪？她心头顿时一轻，环顾族群，看到大家眼中都闪烁着决心。她打动了他们，于是他们向她报以忠诚与勇气。 可是藓毛仍望着她，眼中的微光洋溢出悲哀。“我要怎么告诉孩子们？”她问。 豹毛不得不制止自己脚掌颤抖。她稳稳地接住藓毛的目光：“我陪你去。” 藓毛站起来。族猫们分向两侧，让她慢吞吞地走向育婴室。豹毛跟了过去。她能感觉到蛙跃僵冷的身体就摆在她们身后。 “开始守夜吧。”她从木毛身旁走过时，悄声告诉他。 他点点头。豹毛跟着藓毛钻进育婴室。 幼崽们正在窝铺间蹦蹦跳跳，藓毛的孩子和雾脚的孩子围着柳枝巢穴追跑打闹，几乎分不出来彼此。 豹毛钻进巢穴，雾脚抬起眼。 豹毛对她点点头：“你能把你的孩子暂时带到长老巢穴去一会儿吗？” 小樱草停下来看她：“为什么呀？” “灰池觉得有点儿孤单，”豹毛告诉她，“要是有几只活泼可爱、精力旺盛的幼崽去陪陪她，她会很开心的。” “我们也能去吗？”小知更问道。 藓毛眼里闪着悲恸的泪光。“你们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她对小木和小曙眨眨眼，“你们俩也是。我有事要和你们说。” 小鲈鱼急切地对她眨眨眼：“那你也会告诉我们吗？” “雾脚晚些时候会和你们讲的。”豹毛用尾巴温柔地催促他离开。 雾脚把孩子们召集到一起赶出巢穴，花费的时间似乎分外漫长。与此同时，豹毛发觉藓毛看着自己的孩子，正竭力制止颤抖。 “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小木似乎察觉到了母亲的低落。他朝她走来，焦急地对她眨眼。 小知更和小曙挤在他周围。 “怎么了？”小曙说道。 “为什么要小樱草走开呀？”小知更问。 “我们本来玩得可开心了。”小曙听起来很不服气。 “我有事要告诉你们。”藓毛声音紧绷，仿佛那些话语被卡在了她的喉咙里。 小木挨过来。他在发抖，藓毛坐下身，用尾巴将他拉过来紧紧搂住。 “蛙跃已经加入星族了。”她说道。 “为什么？”小曙对她眨巴眼，“他不喜欢我们了吗？” “他没有选择。”藓毛说道，“出了一场意外。在河里。他受伤了，现在他必须到星族生活。” 小木睁大眼睛：“但等他好起来以后，就会回来的吧？” 藓毛摇摇头。“他回不来了，”她轻声说，“他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她眼里溢满泪光。 豹毛走上前来。“但他会看顾你们的，”她对孩子们说，“他会从星族看着你们。” 小木开始哭叫：“可是我想见他呀。” “我们能去看望他吗？”小知更问。 “不行。”藓毛俯身向前叼住他的后颈，将他揽过去。 豹毛几乎看不下去了。幼崽紧紧依偎着母亲，疑惑不解，却被悲伤感染。他那么小，豹毛怀疑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保护他免受所有难以避免的威胁。 小曙坐下身注视母亲。她眼里没有哀痛的迹象。“我们一会儿能吃东西了吗？”她问藓毛。 豹毛一阵瑟缩。这只幼崽还太小了，根本理解不了。她望向藓毛。猫后会怎么做呢？ 小曙仍望着母亲。“蛙跃说我们今天可以尝第一口鱼了。他说他要给我们带些来的。”她转向豹毛。“他抓到什么没有？他和我们保证过了呀。” “抓到了。”豹毛脑海中浮现出蛙跃叼着鲤鱼的自豪模样，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条鲤鱼已经不见了，当树枝撞上蛙跃时，鱼就被冲走了。但他们的其他渔获都还在河岸上。“我们把鱼留下了。”他们扛着族猫的尸体，还怎么带得了猎物呢。但她必须替蛙跃信守承诺。“我去取过来。”她与藓毛目光相碰，“你自己可以吗？” “嗯。”她低声说，“谢谢你。他们应该尝尝蛙跃最后留给他们的礼物。”猫后将小曙拉近，用鼻子触碰她的脑袋。“都会没事的。”她保证道。 豹毛梦见森林分崩离析。鸟巢解体散落，逼得鸟儿飞上天空。老鼠与田鼠成群从崩塌的树根下往外逃。树皮与木头砸进水里，阻塞了河道，鱼群被困在缠结的枝条间，河水无处可流，只能漫上土地，淹没了芦苇荡与浸水草甸。 豹毛深陷梦境，在窝铺中辗转难安。恐慌拖着她沉入黑暗的深处，令她几乎窒息。她挣扎着急欲醒来，但头天夜里长途跋涉去取回弃置的渔获，之后又给蛙跃守夜——夜色愈浓，雨势愈大——耗尽了她的精力。尽管如此，她并未亲自埋葬蛙跃的身体，而是将它留在了空地里，因为有太多猫想参与下葬的队伍了。而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河流在芦苇荡周围涨起，水花开始拍打营地边缘。 族猫们的哭号声充斥在梦境间。声音越发尖厉凄凉，最后成了幼崽的尖叫。 幼崽！ 豹毛终于惊醒。这些叫声是真实的！她猛然抬头环顾四方。她的窝铺底端积起了水。水已经漫进了巢穴。 发洪水了！ 她皮毛倒竖地从窝铺里跳出来：“都醒醒！” 芦苇尾和石毛已经在从漫水的窝铺里往外爬了。 伴随再度响起的幼崽尖叫，豹毛冲出巢穴，空地里打漩儿的积水被她踏出大片水花。河流已经冲破两岸涌进营地，此刻水位之高，快要接近长老巢穴了。 其他巢穴都在经受洪水冲刷，族猫们正四下奔忙，抓住漂向河流的柳枝与芦苇束。学徒巢穴被冲破了，芦苇墙上撕开了一道裂口，一个个窝打着转往裂口漂，水流卷出来一个，又卷出来一个，将它们全都给扫到了开阔的水面上。 石毛和银溪试图抓住从身旁流过的窝。 “别管那些了！”豹毛大喊，“去救育婴室！” 由于上有风吹，下有水冲，柳枝巢穴已经被撕开了。石毛和银溪奔去的同时，藓毛箭步冲出。小知更悬在她嘴边。小曙和小木挂在她背上。幼崽发出害怕的尖叫，藓毛则四下里环顾，大睁的眼中充斥着惊恐。 “往长老巢穴走！”豹毛告诉她。如果运气好，洪水不会漫到那上面去。 藓毛狂奔而去时，雾脚也冲出育婴室，嘴里叼着小芦苇的后颈皮。她将幼崽塞给石毛，转身又钻进去。转眼她再度出现，小樱草垂在口边。 银溪朝长老巢穴点头。“把她带到那儿去！我去带小鲈鱼和小矛。”她挤进育婴室。 豹毛奔上前去帮忙的刹那，水势骤然抬高。一道浪席卷空地拍到育婴室上，撕掉了精心编织的围墙。小鲈鱼和小矛此时暴露在风暴之中，缩在窝里尖叫。银溪伸出爪子试图抓住那个窝，但水流依然将它卷走了。 豹毛拼命追在后头，却被另一道浪头拍到一旁。她奋力挣扎，试图重获平衡，窝打着转漂过营地围墙的缺口，到了河面上。小鲈鱼和小矛从窝里边缘向外张望，恐惧扭曲了两张幼小的面孔。她浑身僵直，眼看着他们漂入远方的黑暗，叫声被水流的咆哮淹没。 “不！”掌下的土地似乎也在颤抖。她无助极了。 银溪将口鼻猛地杵到豹毛脸前：“先救其他的！” 又一道水浪正号叫着朝营地扑来。 豹毛将思绪从被冲走的幼崽上抽离。她扫视空地：“泥毛在哪里？”莎草涓本在竭力撑住被洪水拉扯的武士巢穴围墙，她转过身来：“他和灰池在一起。” 豹毛感觉一阵庆幸。“钩星呢？”她尖声问。 “我没见到他。”莎草涓攥住一捆芦苇。 石毛正在帮响肚和湖光把芦苇墙破损的碎片搜集起来。 豹毛对他高喊：“你见到钩星没有？” 灰色公猫摇摇头。 河族族长不会还在他的巢穴里吧！豹毛冲向族长巢穴，越涨越高的水面在她周围涌动。水位已经触及长老巢穴了。“把灰池带出来！”她对黑掌叫道，“还有幼崽也是！”她转向正骇然望着水势上涨的雌狐跃和烬曙，“疏散营地！让所有猫上岸，到高处去。” 两只母猫开始将族猫们赶到一起，豹毛在钩星的巢穴外打着滑刹下步伐，溅起的水划过弧线，洒在树根围墙上。树根已经被水淹掉一半了。又一个浪头将巢穴淹没，钩星挣扎着钻出来，嘴里咳嗽不断。豹毛赶上前去用肩膀撑住族长，帮他踉踉跄跄地穿过洪水泛滥的空地。 “大家都安全吗？”他一边吐水一边问。 小鲈鱼和小矛被冲走了。 她不敢告诉他。说了他又能做什么呢？她竭力与恐惧做抗争，脑子里一团乱。她原本有救他们的机会吗？如果他们能死死抓住窝铺，会不会还能保证安全？她该不该冒险派武士去追他们？ 雌狐跃和烬曙正催促族猫们穿过在莎草丛中撕出来的一个缺口。缺口那头的河流几乎成了道水渠。水流湍急，但很狭窄。只要有协助，每只猫都能游过去，哪怕是此时皮毛倒竖，站在边缘的灰池也一样。 钩星一瘸一拐地停下。“去帮他们吧。”他将豹毛推向族猫，“我会在后面跟着。” 豹毛对他眨眼：“我得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我想去检查长老巢穴。”他对她说。那是最后一座还算立在原处的巢穴。 “每只猫都在这里了。”她告诉他，并对帮助灰池过渠的泥毛点点头。藓毛和雾脚正等在一旁，好和她们的孩子一起过去。 他看向豹毛：“我得确保没有猫被落下。” 豹毛任他去了，自己快步赶向族猫们。雾脚已经带小樱草越过了水渠，正注视黑掌带着小芦苇跟上。小芦苇一爬上岸，她就领着他钻进黑暗，等到了地势更高处，他们就安全了。 藓毛在水畔踟蹰。悬在她嘴边的换成了小曙。小木和小知更紧抓在她背上。 “我来帮你。”豹毛小心翼翼地钻进奔腾流水，拍打脚掌，努力不让自己被卷走。“来吧！”她对藓毛喊道。 藓毛试探着涉水向她靠近。小曙发出尖叫，挣扎起来。小知更和小木将口鼻深深埋进母亲的毛发。藓毛蹬开土地，游进水渠的刹那，上游传来一声怒吼。一堵水墙以摧枯拉朽之势向他们扑来，豹毛皮毛间炸开恐惧的火花。转眼间水墙便逼到跟前，卷起大浪拍在她头上，将她按到水底。 豹毛挣扎着浮上水面。她慌乱地挥舞脚掌，感觉到了藓毛的皮毛，赶紧用利爪钩住。猫后在她掌间尖叫着扑腾。水浪退去，豹毛盯着猫后看，腹中恐慌的大洞令她浑身僵直。幼崽都到哪里去了？ 他们消失了。她身旁只剩下藓毛。 “我没抓住！”藓毛惊慌失措，狂乱地想从豹毛掌间挣脱，“我得去救他们。” “你救不了！”豹毛将她推向对岸。她要是放开藓毛，蛙跃绝不会原谅她的。她将哭号不止的猫后拖上河岸，一抹棕色毛发从她们身旁奔过，扎进水渠中。 “我去救他们！” “钩星！”她认出河族族长的声音来。钩星消失在水下，在下游几条尾巴远外浮出来。有那么一阵子，他又是翻滚又是踢打，等找到平衡后，他蹬起脚掌，在急流中稳稳泅起水来。 藓毛盯着他消失在暗夜中，水流在他周围搅出泡沫。母猫眼里闪烁着绝望的泪光。 豹毛用鼻头把她往陆地上推，让她跟上族猫们。他们艰难地向高处行进，豹毛脑子里乱作一团。钩星绝对没法从洪水中活下来。他不再是从前那位强壮的武士，而水流汹涌，哪怕年轻猫也难以驾驭。 族群停下来聚集在山丘高处，她凝视坡下。黑暗遮蔽了一切，但她能听见河流的咆哮声，好似在号叫着庆贺自己摧毁了这座脆弱的营地。豹毛的毛发紧贴在身体上，她强忍一阵寒战。 石毛站到她身旁。 “大家都在吗？”她轻声问他。 “除了幼崽和钩星都在。”他也悄声回答。 “他们肯定活不了了。”她声如蚊蚋。 石毛觑她一眼，眼神阴郁：“钩星有九条命。” 她点点头。但这九条命还剩多少呢？够他救下藓毛的幼崽吗？够他游回河岸上吗？豹毛的脚掌像石头一样沉重。雨势渐渐减缓，但她几乎没去留意。她怎么能允许失去这么多幼崽？ 寒意渐渐渗入四肢百骸，但她一动不动。夜色渐渐退去，黎明泛起曙光，她眺望河流。昏暗的光线照亮了支离破碎的营地。当她在下游河岸上辨认出一个棕色身影时，更是心跳都要停止了。那团皮毛一动不动地躺在一片泥泞中。被洪水拔起的芦苇七零八落地散在周围。 豹毛听见身后的小樱草发出哭叫。她肯定饿了。 她走向石毛。公猫正挨着族猫们蜷缩在一片蕨丛里。她用鼻头碰碰他，将他唤醒。“组织一支狩猎巡逻队，”她柔声低语，“族群饿了，而我有东西得去查看。” 他望着她，眨眼驱赶睡意。“你要去哪里？” “我看到钩星了，”她悄声说，“我觉得他好像死了。我得去接他回来。” 蕨丛摇曳，泥毛用鼻头开路钻了进来：“我和你一起去。” “我也去。”石毛迈步走向蜷缩在黑掌身旁的天心。他轻轻用一只脚掌将她戳醒。“你能组织一支狩猎巡逻队吗？”他问抬起头的母猫。 她一边点头，一边爬起身。 豹毛向坡下走去，后面跟着泥毛。石毛匆匆赶上来走在她身边。他们一言不发，循着河岸穿越晦暗的黎明。她能看到河岸上钩星的尸体。现在离得已经不远了。她看见他蜷起身子拥住三具小鸭雏一样大的身体，不禁放慢了脚步。他们都皮毛脏乱，一动不动。 泥毛拔足狂奔，豹毛紧随着冲去。等她来到几具身体旁时，巫医已经在反复揉搓小知更的胸口了。 “挤压他们的胸口！”泥毛朝小曙和小木点点头。 “那钩星怎么办？”豹毛一边问一边在小曙身旁蹲下，将脚掌放到娇小的躯体上。 “他的命比幼崽多。”泥毛大声说，“星族会照顾他的。” 石毛开始急救小木，他不时瞥一眼泥毛来依样照做，豹毛慌得皮毛刺痛。掌垫下的小曙感觉那么弱小，那么冰冷。 她这条命 真的还能被救下吗？ “赶紧！”泥毛高声命令。 豹毛照着他的样子操作，有节奏地小幅度挤压小母猫的胸腔，仿佛在从湿透的苔藓中挤出水来。钩星依然没有动静。豹毛思绪飞旋。他还有余下的性命吗？上次差点儿被疾病杀死后，他也许将最后一条性命用来拯救幼崽了。 我会成为族长。 这个念头令她充满了恐惧。 我还没做好准 备。 洪水比她想象之中更凶猛。她怎能以为自己会有领导族群的能力？危机四伏，处处险境。而她只有自己一个。 我怎么保护得 了他们？ 忽然，掌下的小曙身子一动，咳嗽起来。幼崽翻过身，将水吐在河岸上。 豹毛的心脏几乎庆幸得要炸开了。“感谢星族！”她揪住小曙将她拉过来，用尾巴将她裹住，为她取暖。“没事了，”她安慰道，“你现在安全了。” 泥毛坐回后腿上注视小知更，眼里泛着泪光。石毛仍不屈不挠地挤压着小木。泥毛朝灰色公猫点点头，示意他也可以停下了。“没用的，”他轻声说，“他们已经没了。” 豹毛深吸小曙的气味。蛙跃已经死了，现在他的两个孩子也没了。正当悲恸要将她淹没时，钩星突然咳嗽起来。一阵痉挛从族长侧腹上掠过，他一抖身，忽然活了过来。 泥毛冲到身边紧张地嗅闻他：“钩星？” 钩星慢慢坐起来，眼里闪烁着惊骇的光。他看向幼崽，接着与豹毛目光相会。他的眼神阴郁至极，令豹毛胆寒。她忽然理解了这么多个季节以来他所承担的责任——这份负担之重超越了她的想象。她将小曙拥紧，垂下了头。 等她领导河族之时到来时，她能做好准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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