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份经过“变通”处理的认购文书归档，看着那本记录着“百万贯”辉煌总股本、实则混杂着“皇产欠条”、“太上皇破烂”和勋贵注水份额的账册，耿南仲和王黼脸上那因殚精竭虑而生的疲惫，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亢奋与阴鸷的喜悦。
密室的门被王黼亲手闩上，厚重的门板隔绝了外界，也仿佛隔绝了君臣大义与朝廷法度。耿南仲踱步到窗边，背对着王黼，望着窗外暮色中巍峨的宫阙剪影，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后的贪婪：
“王少宰，你我二人，为了这‘裕民’大业，夙兴夜寐，呕心沥血，几乎熬干了心血……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王黼立刻心领神会，脸上堆起谄媚又兴奋的笑容，快步凑近：“全赖耿相运筹帷幄，斡旋于龙德宫与勋贵之间，方能有此局面！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眼中闪烁着赤裸裸的欲望，“下官斗胆直言，这偌大的钱庄，百万贯的盘子，从章程拟定、股权分配、到后续运作……哪一步不是你我二人耗尽心神？那些宗室勋贵、太上皇、乃至陛下，坐享其成也就罢了，可我们……总不能真为他人做嫁衣，自己连口汤都喝不上吧？”
耿南仲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无半分之前的颓唐与绝望，只有深潭般的算计和掌控一切的从容。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王少宰此言，深得我心。为国操劳是臣子本分，但……哪有白吃的午饭？这‘裕民总号’既然是你我一手‘生’出来的，自然也该是你我二人的‘亲儿子’。让它‘盈利’？那是给外人看的戏文！我们要的，是它那实实在在的、能搬进你我府库的金山银海！”
“耿相高见！”王黼激动得声音发颤，“只是……如何操作才能天衣无缝？毕竟盯着的人可不少。”
“天衣无缝？”耿南仲冷笑一声，走到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那本“百万贯”的账册上，“这账本本身，就是最大的窟窿！我们根本不需要额外做假账……”
耿南仲的眼神锐利如鹰，一条条精妙的捞钱毒计，如同毒蛇般从他口中吐出：
“立刻让你的亲信，去汴河码头注册一家‘永通商行’。”耿南仲命令道，“这家商行，就是你我伸进钱庄的金手！钱庄开张后，所有大宗采买——从建造库房的金丝楠木、到印制股契凭证的顶级宣纸朱砂、再到护卫钱庄的甲胄兵器……统统由‘永通商行’经手！”
“商行对外采购，按市价五成甚至三成压价！对钱庄报账？按市价两倍、三倍报！这中间的差价……”耿南仲做了个抓取的动作，“就是你我唾手可得的‘辛苦费’。记住，所有票据要做得‘漂漂亮亮’，经得起最粗略的盘查。真要有人细究，就说涉及‘军资’、‘贡品’，机密！”
然后定向放贷，肉包子打狗 。“钱庄的核心是放贷生息？没错！”耿南仲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但放给谁，大有讲究。高俅的殿前司要‘更新军备’？批！就贷给他养子高坎那个开赌坊的表舅！利息？象征性收点就行。宗室哪位郡王的庄子‘遭了灾’要重建？批！贷给他小妾的娘家兄弟！抵押？就用郡王府那八竿子打不着的‘祖产’地契，反正地契在我们手里，郡王府还能跑了不成？”
“这些贷款，十有八九是收不回来的。到期了怎么办？”耿南仲笑得残忍，“简单！核销！理由？借款人身亡、抵押物被反贼劫掠、遭遇不可抗力，这汴梁城哪天没点‘意外’火灾水患……这些‘坏账’，核销的可是钱庄账上实打实的银子！核销掉的银子，自然有渠道‘消失’谁敢查？查就是质疑朝廷体恤勋贵、援助军务的国策！”
左手倒右手，虚增暴利，“太上皇入股的那批‘贡品字画’不是堆在库里发霉吗？”耿南仲点拨道，“让‘永通商行’出面，象征性地花几百贯‘买’下其中几件‘次品’，转手再以‘发现稀世珍宝’为名，作价几万贯甚至十万贯‘卖’给另一个你我控制的空壳商号，再用这个商号拿这‘天价珍宝’向裕民总号抵押贷款！钱庄账面上立刻多了一笔‘优质抵押贷款’和‘潜在暴利’，而你我，则通过空壳商号拿到了实实在在的贷款现银！至于抵押物？一堆废纸烂画而已，贷款到期还不上？正好，抵押物‘依法’归钱庄所有，再‘惊喜’地发现是赝品？核销！又是一个循环！”
“皇产”得升值啊，那毕竟是皇家的资产， “陛下和太上皇用皇庄、专营权入股的‘资产’，”耿南仲眼中精光四射，“在钱庄账上现在只估了个‘成本价’。等钱庄运作一段时日，找个‘得力’的账房，‘重新评估’！就说因为钱庄的兴盛带动了周边地价，皇庄怎么也得价值翻倍！专营权因朝廷背书变得奇货可居，价值连城！这样，钱庄的‘资产’规模瞬间膨胀，显得实力雄厚，信用卓着。而虚增的这部分‘价值’……自然可以通过更隐蔽的股权质押、关联贷款等方式，这不就悄无声息地转化为咱们的钱了么！”
还有火耗，能归公？那得归我！“陛下赋予钱庄‘专营汇兑、代理部分官铸’之权，这是金矿！”耿南仲压低声音，“铸新钱，必有火耗（金属熔铸损耗）。朝廷旧例，火耗归公？哼，到了裕民总号，这火耗……就是‘合理损耗’！实际损耗多少？还不是铸钱作坊的大匠（必须是我们的人）说了算？多报的损耗，熔下来的金银铜……你说去哪了？”
这准备金池里还得有“活水”， “钱庄必须留足三成准备金以备兑付？没错。”耿南仲笑得像只老狐狸，“但这三成是‘账面’三成！实际库里，留个一成半应付日常小额兑付就够了。剩下的‘一成半’准备金……嘿嘿，如此巨额的、几乎不动的现银，躺在库里生锈岂不可惜？暂时‘拆借’给‘永通商行’做点‘周转生意’，比如……趁着民乱消息混乱，去江南低价扫货囤积居奇？赚的利润，你我七三分账！等钱庄需要大额兑付时（短期内不太可能），再把银子‘还’回来便是。这叫盘活资金！”
王黼听得心花怒放，仿佛已经看到金山银海，但他毕竟谨慎：“耿相，此计虽妙，然……万一将来窟窿太大，纸包不住火……”
“火？”耿南仲嗤笑一声，眼中满是冷酷与算计，“火要烧，也烧不到你我头上！背锅的人，早就备好了！”
宇文虚中——现成的“蠢货”：“前户部主事宇文虚中，不是一直上书说什么‘钱庄虚股害民’、‘饮鸩止渴’吗？陛下厌他聒噪，才把他踢去管钱庄的‘清账核查’？正好！”耿南仲阴森道，“所有经我们手的关键账目、核销文书、关联交易契约……都会留一份‘副本’在他必经的卷宗里，或者让他在关键时刻经手关键环节！他那个耿直的性子，必定会发现问题，要么上书死谏（正好触怒陛下），要么试图私下追查，这不正好按我们预想。等东窗事发，他就是那个‘玩忽职守’、‘勾结奸商’、‘贪墨巨额钱款’的主犯！他经手过的文书，就是铁证！他那些不合时宜的言论，就是动机！”
高俅的“自己人”——执行层的“蠢材”： “高俅不是要塞个开当铺的表舅当大掌柜吗？让他当！”耿南仲毫不在意，“这种市井混混，懂什么钱庄运作？正好！所有具体的、容易出纰漏的、见不得光的操作，比如高利贷逼死人命、核销坏账时手脚不干净、准备金挪用时的账目瑕疵……统统让他和他手下那帮殿前司的丘八去干！他们干得越狠、越糙，留下的把柄就越多。等需要时，这就是高俅一系‘安插私人、扰乱金融、中饱私囊’的罪证！高俅为了自保，只能断臂求生，把这表舅和手下抛出来顶缸！甚至……还能反咬宇文虚中一口，说他们勾结！”
耿南仲走到王黼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笃定：“真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陛下震怒，要追查？好啊！账面上最大的窟窿是太上皇的‘御股’和陛下的‘皇产’作价虚高！是勋贵宗室的注水股份！是宇文虚中的贪墨渎职！是高俅爪牙的胡作非为！你我二人？不过是‘识人不明’、‘监管不力’！顶天了是个‘失察’之罪！罚俸？降级？怕什么？只要命在，权柄的根子还在，等风头过了，这钱庄的‘精髓’还在你我手中，换个壳子，照样能捞！至于亏空？问陛下要去！问太上皇要去！问那些吃了满嘴流油的宗室勋贵要去！是他们掏空了钱庄的根基！”
王黼恍然大悟，脸上绽放出贪婪而心安理得的笑容，对着耿南仲深深一揖：“耿相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感谢耿相提携，学生以后一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哈哈哈哈！”耿南仲终于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密闭的政事堂值班室内回荡，充满了志得意满的猖狂与对天下财富的觊觎，“记住，王少宰，这天下，是赵家的天下，但这钱……得看是谁在‘管’！从今往后，裕民总号的库银，它流向哪里，如何生息，皆由你我心意！”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再无半分为国为民的忧虑，只剩下赤裸裸的、即将吞噬一切的饕餮之欲。他们精心设计的“裕民”蓝图，其核心早已从“救国”异化为“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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