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异闻

古皖老村

首页 >> 子夜异闻 >> 子夜异闻最新章节(目录)
大家在看木叶:这才叫体术!七零年代换亲,对照组女配美又飒嫁给前任他师尊美女的超强近卫赵东猎天争锋无错字精校版帕克的木叶经济史总裁大人,100分宠!空间在手:捡个王爷来种田末世女穿越年代的肆意生活明日方舟:吞食世界的红天使
子夜异闻 古皖老村 - 子夜异闻全文阅读 - 子夜异闻txt下载 - 子夜异闻最新章节 - 好看的其他类型小说

第132章 女尊国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阅读记录

---

大周天启元年,冬。

这雪,下得没完没了。鹅毛似的雪片子,被朔风卷着,狠狠砸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在外面不停地拍打。屋里拢着个半死不活的炭盆,几块木炭吝啬地燃着暗红的光,挣扎着挤出一点微薄的热气,立刻又被门缝窗隙里钻进来的寒气吞噬殆尽。空气里浮动着一种粘腻的冷,像是浸透了水的旧棉絮,沉甸甸地裹在人身上,吸走了骨头缝里最后一点暖意。

我缩在炕梢,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夹棉袄子,脚上那对刚缠足不到一年的脚趾,在层层裹布和硬邦邦的绣花鞋里,正一阵阵地抽痛。这痛,从脚心直钻到心里,又麻又木,像有无数细针在扎,提醒着我生为男儿身在这大周朝注定的命数。炕头那边,姐姐柳明娟盘腿坐着,就着炕桌上那盏摇曳不定的豆大油灯,正凝神读着一卷书。昏黄的光晕只吝啬地照亮了她面前那一小方书页,她微微蹙着眉,眼神专注,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偶尔会心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我无法企及的光彩,仿佛书里的世界才是她真正活着的天地。那是我永远无法触碰的另一个世界。

我悄悄挪动了一下身子,裹脚布摩擦着新生的嫩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我忍不住吸了口冷气。目光却贪婪地越过昏暗的间隔,死死黏在姐姐摊开的书页上。那些墨色的字迹,像一个个神秘而诱人的符咒,勾得我心尖发痒。它们代表着功名、前程、广阔天地,代表着可以堂堂正正走出这方寸院门,挺直腰杆立于人前的资格。然而这一切,只属于姐姐,属于女子。于我,一个男子,它们只是水中月,镜中花,是祠堂里祖宗牌位前缭绕的香烟——看得见,闻得到,却永远休想真正握在手中。我的世界,就该是这方寸后宅,是锅台灶边,是针线女红,是将来学着阿爹的样子,低眉顺眼地侍奉一个陌生的、掌握我生杀予夺大权的妻主。

“明轩,”姐姐忽然抬起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目光飞快地扫过紧闭的房门,“别看了。若是让娘……或是族里的人看见……”她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沉甸甸地压下来,比窗外的风雪更冷。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干又涩。想争辩,想问她凭什么,凭什么她们可以,我就不行?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股灼热的气流顶在胸口,烧得我眼眶发酸。最终,我垂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被绣花鞋紧紧包裹、只能勉强挪动的小脚上,那精致却如同镣铐般的束缚,无言地昭示着一切答案。这就是命,大周男儿的命。我生下来那天,接生婆子把我抱给阿爹看时,阿爹只瞧了一眼我那带把儿的身子,便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裹着认命的尘埃。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出一两点细微的“噼啪”声。姐姐叹了口气,终究不忍,声音更柔和了些:“明日……我教你认几个字吧。就几个,偷偷的。”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

我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攫住。那扇沉重的、隔绝内外世界的黑漆木门,仿佛随时会被猛地推开,露出娘亲那张永远刻着严厉和不耐烦的脸,或者更可怕的,是族长那张法令纹深刻、眼神像淬了冰的老脸。偷学?这念头本身,就足以让我被拖进祠堂,扒掉裤子,在列祖列宗冰冷的注视下被打个半死。阿爹当年不过是在私塾窗外多站了一会儿,就被生生打断了一条腿,成了如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模样,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轻蔑的笑柄——“柳家那个不安分的瘸子”。

“别怕,”姐姐似乎看穿了我的恐惧,她放下书卷,伸出手,隔着冰冷的空气,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最终又缩了回去,只是低声道,“就在屋后柴房后面那棵老银杏树下,我等你。鸡叫二遍,最安全。”

老银杏树!我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被姐姐这句话猛地拨亮了些许。那棵树生得粗壮虬结,巨大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即使在最严酷的冬天,枯枝也密密匝匝地交错着,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树下堆满了陈年的落叶,踩上去软软的,悄无声息。更重要的是,它紧贴着后院的矮墙,墙外就是通往村后山的小路,万一……万一真有什么风吹草动,跑起来也方便。

那点微弱的希望,像冰封河面下不甘心就此沉寂的潜流,在我心底隐秘地涌动起来。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一点干涩的声音:“嗯!”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窗纸,屋子里依旧昏暗如夜。我蜷在被窝里,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声响。终于,远远地,第一声鸡啼划破了死寂的村庄。我的心也跟着那啼声猛地一颤。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我在冰冷的被子里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感觉像是过了一百年。终于,第二声鸡啼隐隐传来,比第一声更清晰了些。就是现在!

我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炕上弹起。动作又轻又快,生怕惊醒睡在对面炕上的阿爹。阿爹的呼吸均匀而沉重,带着白日操劳后的疲惫。我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踩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摸索着穿上那对折磨人的绣花鞋。脚趾一塞进去,熟悉的剧痛立刻传来,我咬着牙,一声不吭。拿起炕头昨晚就偷偷准备好的、用旧布裹着的一块半截炭笔和一叠粗糙的草纸——那是帮姐姐收拾书桌时,捡她丢弃的废纸攒下的。

推开房门,一股凛冽的寒气如同冰水般当头浇下,激得我浑身一哆嗦。院子里铺着一层薄雪,白茫茫一片,映着灰暗的天光。我蹑手蹑脚,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踩在积雪最薄的地方,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绕过冰冷的灶屋,穿过堆放杂物的狭窄夹道,后院那棵高大的老银杏树终于在眼前了。它庞大的身躯在灰白的天色里矗立着,枝桠嶙峋,沉默而可靠。

姐姐已经等在那里了。她穿着厚厚的棉袄,围着围巾,脸冻得有些发红,不住地跺着脚取暖。看见我,她立刻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招手让我过去。

我们躲到银杏树那最粗壮的一根主干后面,借着树干和旁边一堆柴垛的遮挡,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隐秘的角落。姐姐解开围巾铺在积雪化开、有些湿冷的枯叶上,示意我坐下。

“今日,先教你认你自己的名字。”姐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白气。她拿起一根枯枝,在铺开的草纸上,一笔一划,清晰地写下了三个字:柳明轩。

“柳…明…轩…”我跟着她,用指尖在冰冷的草纸上,笨拙地描摹着。那三个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属于我。炭笔粗糙的触感划过草纸,发出沙沙的轻响,在我听来却如同天籁。指尖下的笔画,第一次不是模糊的鬼画符,而是真真切切、属于我柳明轩的印记!一股滚烫的东西猛地冲上我的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了。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丢人的哽咽溢出来,只是更用力地、近乎贪婪地描画着那三个字,仿佛要将它们刻进骨头里。

姐姐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怜惜,还有她自己也无法完全掩藏的无奈。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融入寒冷的空气里,瞬间就消散了。她没说什么,只是又拿起枯枝,在“柳明轩”旁边,写下了她的名字:柳明娟。

“这是姐姐的‘娟’,你看,和你的‘轩’,不一样。”她指点着。

就在我全神贯注,指尖正要跟着姐姐的枯枝去描那个“娟”字时,一个冰冷、尖锐、带着刻薄笑意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像毒蛇般钻入我们藏身的角落:

“哟!我说一大早的,这后院里怎么有耗子啃纸的动静呢?原来是柳家的小少爷,在这儿用功啊!”

我和姐姐的身体同时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成了冰!我猛地抬头,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只见柴垛后面,慢悠悠转出一个人来。是柳三婶!她穿着簇新的酱紫色缎面棉袄,裹着厚厚的头巾,一张刻薄的脸上,小眼睛眯缝着,嘴角夸张地向上咧着,那笑容却比地上的雪还要冷。她手里拎着个空篮子,显然是要去村头打水,却不知怎么绕到了后院,撞破了我们的秘密!她那细长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钉在我膝盖上摊开的草纸和那截炭笔上,又扫过姐姐惊慌失措的脸。

完了!我的脑子里轰然炸开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地尖叫。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姐姐的反应比我快些,她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我,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却掩饰不住地发颤:“三婶…您…您怎么到后院来了?我们…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柳三婶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能划破人的耳膜,那刻意夸张的语调充满了幸灾乐祸,“柳明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下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认字?!祖宗规矩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男儿无才便是德!你们柳家,这是要翻天啊!”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们脸上。

她不再看我们,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猛地转过身,扭着她那裹得同样严实的小脚,竟以惊人的速度朝前院跑去,一边跑一边扯开她那破锣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尖声嘶喊起来,那声音穿透了寂静的晨雾,传遍了整个柳家巷:

“快来人啊!出大事啦!柳家姐弟俩在后院偷学圣贤书啦!反了反了!柳明娟教她弟弟认字!男儿无才便是德啊!快请族长!快请族老们!柳家要出妖孽啦!”

那凄厉的、如同报丧般的喊叫,像无数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扎进我的骨髓里。我瘫坐在冰冷的枯叶上,浑身抖得如同筛糠,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写着“柳明轩”的草纸,炭笔从僵硬的手指间滑落,掉在湿冷的泥地里,无声无息。

姐姐的脸色惨白如纸,她伸出手想拉我起来,可她的手,也和我的一样,冰凉,抖得不成样子。前院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惊诧的议论声、沉重的开门声……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正迅速朝我们这小小的藏身之处罩下来。

柳三婶那破锣嗓子,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炮仗,瞬间引爆了整个柳家巷的死寂。前院先是死一般的沉寂,紧接着,如同炸开了锅。

“什么?偷学?!反了天了!”那是娘亲柳张氏又惊又怒的吼声,带着难以置信的狂怒。紧接着是沉重的、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像催命的鼓点,直冲后院而来。

“天爷!柳家竟出了这等事!” “男儿认字?这还得了!祖宗规矩还要不要了?” “快去请族长!快!” 左邻右舍的窗户纷纷被推开,女人们惊愕、愤怒、幸灾乐祸的议论声嗡嗡地响成一片,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和姐姐还僵在那棵老银杏树下,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姐姐猛地回神,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色,她一把夺过我手中那张写着名字的草纸,连同地上那截炭笔,看也不看,狠狠地塞进旁边柴垛最深、最黑暗的缝隙里。她的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毁灭证据的绝望。

就在她刚做完这一切的瞬间,后院那扇通往夹道的小门被“哐当”一声猛地踹开了!

娘亲柳张氏那张因暴怒而扭曲变形的脸出现在门口。她身形高大壮实,此刻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眼睛瞪得血红,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被冒犯权威的暴戾。她身后,跟着几个闻讯赶来的本家婶子,个个脸上都带着惊骇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柳三婶则紧紧跟在娘亲身边,指着我们,唾沫横飞地添油加醋:“就是这儿!就是这儿!娟丫头还敢藏东西!我亲眼看见的!这小畜生跪在那儿写写画画!”

娘亲的目光像两把烧红的烙铁,先是在姐姐脸上一剜,那眼神里的失望和愤怒几乎要将姐姐洞穿。随即,那目光猛地转向我,那里面就只剩下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刺骨的鄙夷,仿佛我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坨肮脏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孽障!”娘亲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蕴含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她一步跨上前,那蒲扇般粗糙厚实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朝我脸上扇了过来!

“啪!”

一声脆响,如同鞭子抽在冻肉上!巨大的力道将我整个人打得猛地向后一仰,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粗糙的老银杏树干上,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颊瞬间失去了知觉,随即是火辣辣的、钻心的剧痛蔓延开来。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我嘴里弥漫开。我被打懵了,甚至忘了哭,只是蜷缩着,像一只被吓破了胆的鹌鹑。

“娘!”姐姐凄厉地尖叫一声,扑过来想护住我。

“滚开!”娘亲看也不看,手臂一抡,狠狠地将姐姐搡开。姐姐踉跄着撞在柴垛上,发出一声痛呼。娘亲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说!谁给你的狗胆?!谁教你的?!说!”她的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

我浑身抖得厉害,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不说是吧?”娘亲狞笑一声,那笑容狰狞可怖。她猛地弯下腰,一只粗糙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抓住我胸前的棉袄,毫不费力地将我从地上拎了起来!双脚离地,裹布勒紧伤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

“好!好得很!我柳家的脸面,今天都让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丢尽了!”她拎着我,像拎着一只待宰的鸡崽,转身就往前院拖。粗糙的棉袄领子死死勒着我的脖子,几乎让我窒息。我的脚尖在地上无力地拖行,绣花鞋在薄雪和泥地上划出凌乱而屈辱的痕迹。

“娘!娘你放开明轩!是我的错!是我要教他的!”姐姐哭喊着追上来,试图掰开娘亲的手,却被旁边的婶子们七手八脚地拉住。

“娟丫头!你还敢护着这祸害!” “快放手!你娘正在气头上!” 那些声音充满了虚伪的规劝和冷酷的看客心态。

我被娘亲粗暴地拖过狭窄的夹道,拖过冰冷的灶屋门口,拖进前院。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左邻右舍的女人们,闻讯赶来的本家亲戚,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此刻都写满了震惊、鄙夷、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病态的兴奋。她们的目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我身上,将我剥得体无完肤。那些目光里有幸灾乐祸,有鄙夷不屑,有冷漠的审视,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丢人现眼的东西!” “柳家怎么出了这么个不安分的玩意儿!” “小小年纪就敢偷学,长大了还得了?怕不是要学他爹!” “啧啧,看他那双脚,裹得那么小,心却野得很哪!” 议论声如同毒蜂的嗡鸣,钻进我的耳朵,刺进我的心里。

我被娘亲像丢垃圾一样,狠狠掼在院子中央冰冷的泥地上。地上积雪未化,泥泞湿冷,瞬间浸透了我单薄的棉裤。我摔得眼冒金星,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

“跪好!”娘亲厉声咆哮,一脚踹在我后腰上。

我痛得蜷缩起来,又被她粗暴地扯着头发拉起,被迫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跪在冰冷的泥泞里。冰冷刺骨的泥水迅速渗透棉裤,刺进膝盖的骨头缝里,寒气直往骨髓里钻。然而比这更冷的,是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那无数道如同冰锥般刺骨的目光。每一道目光都像刀子,将我凌迟。

“娘!求求您!饶了明轩吧!都是我的错!”姐姐挣脱了拉扯,扑跪在娘亲脚边,抱着她的腿,涕泪横流地哀求,“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要教他的!您打我!罚我!放过明轩!他还是个孩子啊!”

娘亲低头看着姐姐,那张暴怒的脸上肌肉抽搐着,眼神复杂,有失望,有痛心,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权威挑战后必须立威的冷酷。“孩子?”她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十五了!还小吗?偷学圣贤书,藐视祖宗规矩!这是要断送我们柳家的根基!断送你自己的前程!娟儿,你糊涂啊!”她猛地抽回腿,将姐姐再次甩开。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威严而低沉的咳嗽声。围观的众人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瞬间安静下来,自动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族长来了。

柳氏一族的族长柳严氏,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妇人。她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深青色绸缎棉袍,外面罩着件半旧的黑色毛皮坎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成一个光洁的发髻,插着一根式样古旧的银簪。她的脸很瘦,颧骨高耸,法令纹如同刀刻般深刻,从鼻翼两侧一直延伸到紧抿的薄唇边。她的眼皮微微耷拉着,遮住了大半眼睛,只偶尔抬起时,那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几分。她手里拄着一根打磨得油光水滑的黄杨木拐杖,每一步都迈得缓慢而沉重,拐杖头敲击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笃、笃、笃的闷响。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也敲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她身后,跟着两位同样上了年纪、神情严肃的族老。整个院子,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风刮过屋檐的呜咽,以及我粗重而恐惧的喘息。

娘亲立刻收敛了暴怒,换上一副又痛心又惶恐的神情,快步迎了上去,深深躬下身:“族长,您老人家来了。家门不幸,出了这等辱没祖宗、败坏门风的不孝子,惊动您老,我……我真是……”她声音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族长柳严氏眼皮都没抬一下,那双锐利的眼睛越过娘亲,直直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冰冷、审视,不带一丝温度,像是在看一件器物,评估着它的破损程度。我被那目光钉在原地,连颤抖都忘记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血液都似乎要冻结。

“就是他?”族长的声音不高,沙哑而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就是他!柳明轩!这小畜生!”娘亲立刻指着我,咬牙切齿。

“东西呢?”族长的目光转向柳三婶。

柳三婶一个激灵,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草纸,正是姐姐刚才塞进柴垛的那张!她像献宝一样双手捧着递到族长面前:“在这儿!族长!您看!这上面写着他和娟丫头的名儿呢!证据确凿!这小畜生写的!”她还不忘恶狠狠地瞪我一眼。

族长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捻起那张沾着柴灰和泥痕的草纸。她凑近了,浑浊的眼睛眯缝着,仔细地辨认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炭笔字迹——“柳明轩”、“柳明娟”。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族长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等待着她最终的裁决。

良久,族长缓缓放下那张纸。她抬起眼皮,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她微微侧过头,对着身边一个侍立的健壮仆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死寂的院子:

“去,请家法。”

那仆妇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向祠堂方向。

“家法”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我和姐姐的头顶!

姐姐发出一声短促的、绝望的哀鸣,整个人瘫软在地。娘亲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随即又换上一副沉痛的表情。

祠堂在柳家巷的最深处,是一座青砖黑瓦、低矮却透着森严的老屋。平日里大门紧锁,只有年节祭祀或处理族中大事时才会打开。那沉重的、钉着巨大铜钉的黑漆木门被缓缓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一股混合着陈年香灰、朽木和冰冷尘埃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

我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拖了进去。膝盖在冰冷粗糙的门槛上重重磕了一下,钻心的疼。祠堂里面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在神龛前摇曳着豆大的火光,映照着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排列在高大神案上的祖宗牌位。那些黑色的木牌,在幽暗的光线下沉默地矗立着,像无数双没有瞳仁的眼睛,冰冷地俯视着下方。神案前摆放着巨大的铜香炉,炉壁上刻着繁复的花纹,里面积满了厚厚的香灰。

祠堂中央的空地上,早已摆好了一张长长的、黑黢黢的条凳。那凳子不知用了多少年,表面被磨得油亮,透着一股不祥的暗沉光泽。

架着我的仆妇毫不留情地将我按趴在那冰冷的条凳上。我的腹部抵着坚硬的凳面,胸口被压得生疼,几乎喘不过气。双手被粗暴地反剪到背后,用粗糙的麻绳死死捆住。冰冷的触感和被束缚的恐惧让我剧烈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老实点!”一个仆妇恶狠狠地在我后腰上捶了一拳,剧痛让我瞬间脱力。

“娘!族长!求求你们!别打他!要打就打我!是我!是我逼他学的!”姐姐凄厉的哭喊声从祠堂门口传来。她似乎想冲进来,却被几个本家婶子死死拦在门外。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我的心。

娘亲站在祠堂门口,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复杂地看着里面,却没有再出声阻止。族长柳严氏拄着拐杖,缓缓踱步到神案前,面对着那些沉默的牌位,微微躬身,似乎在无声地禀告着什么。然后,她转过身,浑浊的目光扫过趴在条凳上如同待宰羔羊的我,最终落在一个捧着一样东西走过来的仆妇身上。

那仆妇手里捧着的,就是柳家的家法——一条用成年男人拇指粗的老藤条拧成的长鞭。那藤条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褐色,油光发亮,不知浸染过多少代人的血泪。鞭身布满粗糙的结节和凸起,光是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祠堂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只有长明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那些牌位和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门外姐姐的哭求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族长对捧着藤鞭的仆妇微微颔首。

那仆妇面无表情,如同执行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她上前一步,站到我身侧后方,高高扬起了手臂。那浸透了岁月和威严的藤鞭,带着一股腥风,在昏暗中划出一道令人心悸的弧线!

“啪——!”

第一鞭,撕裂了祠堂里死寂的空气,也狠狠撕裂了我后背单薄的棉袄!一股难以形容的、爆炸性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我的整个背部!那感觉不是被抽打,而是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皮肉仿佛瞬间被撕开,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猛地昂起头,喉咙里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眼前瞬间一片血红!

“祖宗家法!男儿无才便是德!” 族长冰冷而苍老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府传来,不带一丝情感,清晰地响起,伴随着那藤鞭撕裂空气的呼啸。

“啪——!” 第二鞭紧跟着落下,精准地重叠在上一道鞭痕上,皮开肉绽的感觉无比清晰。火辣辣的剧痛叠加着,像无数毒蛇在啃噬我的皮肉和神经。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

“女子为尊,男子守分!此乃天道纲常!”

“啪——!” 第三鞭!这一次抽在了腰臀连接处。我感觉自己的骨盆都要被抽碎了!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族长那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模糊不清。

“不安于室,妄学圣道!是为大逆!”

“啪!啪!啪!” 藤鞭如同毒蛇的狂舞,一下接一下,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背上、臀上、腿上。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皮肉被撕裂的闷响和我再也无法压抑的、撕心裂肺的惨叫。棉袄早已被撕烂,碎布和着血沫飞溅开来。火辣辣的剧痛如同燎原的烈火,迅速蔓延至全身每一寸神经,吞噬了我所有的意识。祠堂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香灰的尘土味,令人作呕。

我的视线彻底模糊了,汗水、血水和泪水糊了一脸。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时而清醒,时而坠入无边的黑暗。我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让自己彻底昏死过去。每一次鞭子落下,都像是一次灵魂的剥离,将那个还残存着一点妄想的柳明轩,一寸寸抽离、打碎。

“行刑毕!”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世纪?还是只有短短一瞬?族长那如同寒冰碎裂般的声音终于响起。

藤鞭的呼啸声停止了。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还有背上那无数道伤口传来的、永无止境的、灼烧般的剧痛。汗水浸透了我的头发,黏腻地贴在额头上,血水混着冷汗沿着破烂的衣襟往下淌,滴落在冰冷的、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我被捆着的双手早已麻木,身体像一滩烂泥般瘫在条凳上,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背上的伤口,带来一阵新的、钻心的抽痛。祠堂里那浓重的血腥味和香灰味混合在一起,直冲我的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拖出去!” 族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尘埃落定的冷漠,仿佛只是处理掉了一件垃圾。

两个仆妇上前,解开捆着我手腕的麻绳。粗糙的绳索松开时,勒痕深可见肉。她们架起我软绵绵的身体,像拖一条死狗般,将我拖离了那冰冷的条凳,拖过祠堂冰凉的石砖地面。我的脚尖无力地拖在地上,每一下摩擦都带来尖锐的刺痛。祠堂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幽暗的烛光和森冷的牌位。

门外刺眼的天光让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我裸露的、血肉模糊的后背上,剧痛让我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明轩!明轩!” 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立刻扑了过来。她挣脱了束缚,扑到我身边,颤抖的手想碰触我,却又怕弄疼我,停在半空,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明轩……我的弟弟啊……你怎么样……你说话啊……”

我勉强睁开被血水和汗水糊住的眼睛,模糊地看到姐姐那张惨白如纸、写满了绝望和痛苦的脸。我想开口说点什么,哪怕只是叫一声“姐”,但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沙子,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气音。

“哭什么哭!还嫌不够丢人?!” 娘亲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了过来。她站在几步开外,脸色铁青,眼神里没有半分心疼,只有无尽的厌弃和一种如释重负的冷酷,“把他弄回去!关起来!没我的话,谁也不准放他出来!省得再出去丢人现眼!”

姐姐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娘亲,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愤:“娘!明轩他……他伤成这样!得请郎中!得……”

“请郎中?”娘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丝刻薄的讥诮,“让郎中来看他这身伤?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柳家出了个敢偷学圣贤书的逆子吗?!你是嫌你弟弟死得不够快,还是嫌我们柳家的脸丢得不够干净?!”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给我拖回去!锁起来!让他好好反省!死了也是他的命!”

周围的族亲邻居们,鸦雀无声。那些目光,或躲闪,或冷漠,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在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界里,一个试图“僭越”的男孩,他的痛苦甚至他的生命,都轻贱如蝼蚁。

姐姐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看着娘亲那张冰冷绝情的脸,又低头看看我背上狰狞的伤口,最终,那绝望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她不再争辩,只是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搀扶起我。

“滚开!没用的东西!”娘亲一把推开姐姐,对着那两个仆妇厉声道,“你们是死人吗?还不快把这孽障拖回去!”

仆妇们不敢怠慢,重新架起我虚脱的身体,几乎是半拖半抬地将我往家的方向拽去。姐姐踉跄着跟在后面,无声地流着泪,双手徒劳地虚扶着,仿佛想为我挡住一点寒风,一点世间的恶意。

我被直接丢回了自己那间冰冷狭小的厢房,像扔一袋发臭的垃圾。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关上,随即传来沉重的落锁声,还有娘亲隔着门板传来的、咬牙切齿的咆哮:

“给我在里面好好想想!想想你做下的孽!想想你爹!再敢有半点不安分的心思,下次就不是一顿鞭子这么简单了!我直接送你进祠堂后山,让你和你那不安分的老子做个伴!”

脚步声渐渐远去,门外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和刺骨的寒冷。

我趴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下只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背上那无数道鞭伤,在短暂的麻木后,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又像是被滚烫的岩浆反复浇淋,一波波尖锐而灼热的剧痛,永无止境地冲击着我早已崩溃的神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那些狰狞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抽搐。冷汗和血水混合着,浸透了身下粗糙的草席,黏腻冰冷。

姐姐呢?她被娘亲怎么样了?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本就混乱的意识。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如同沉重的磨盘,反复碾压着我残存的心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咔哒”声,锁舌被小心翼翼地拨开。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迅速闪了进来,又飞快地反手将门掩上。

是阿爹!

他跛着那条当年被打断的腿,动作却异常敏捷。他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碗,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苍白得吓人,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无法言喻的悲痛。他快步走到炕边,看到我背上那血肉模糊的惨状时,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手里的陶碗差点打翻。

“轩儿……我的儿啊……”阿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他放下碗和油纸包,枯瘦颤抖的手想碰触我的伤口,却又怕弄疼我,悬在半空,最终只轻轻地落在我的头发上,那触感冰凉而粗糙。

“爹……姐姐……”我艰难地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娟儿……娟儿被关在柴房了……你娘……唉!”阿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无力感,他抹了一把浑浊的老泪,“别动,别说话……爹给你弄了点热水,还有……还有一点草药渣子……”他哽咽着,声音低得像耳语,“你娘看得紧,这是爹偷偷攒下的,不知道顶不顶用……”

他颤抖着打开那个油纸包,里面是些黑乎乎、碾碎的草药渣滓,散发着苦涩的味道。他小心地解开我背上那早已和血肉黏连在一起的破烂衣衫,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但每一次微小的触碰,都让我痛得浑身痉挛,冷汗涔涔而下。

“忍着点……轩儿,忍着点……”阿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用手帕蘸着碗里温热的水,一点点、极其小心地擦拭着我伤口周围的血污和脏物。那温热的水触碰到翻卷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死死咬住身下的草席,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阿爹看着那些深可见骨的鞭痕,浑浊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在我的背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冤孽啊……都是冤孽……”他一边笨拙地给我敷上那些粗糙的草药渣子,一边低声地、断断续续地絮叨着,“当年你爹……也是……也是不甘心……在私塾外头多听了一耳朵……就……就落得这般下场……你……你怎么也……”

草药渣子敷上伤口,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但似乎又有一丝微弱的清凉渗透下去,稍稍缓解了那灼人的热度。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开始模糊。在沉入黑暗前,我听到阿爹那绝望而悲凉的低语,像风中残烛最后的叹息:

“认命吧……轩儿……这世道……咱们男人……生来……就是这命啊……”

那声音,如同沉重的棺盖,缓缓合上。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黑暗、疼痛和屈辱中爬行的。我被彻底囚禁在这间冰冷的厢房里,门从外面锁着,只有阿爹能偷偷摸摸地进来片刻,带来一点微薄的食物和偷偷攒下的、不知名的草药渣子。背上的伤口在草药和自身微弱的生命力作用下,开始缓慢地结痂,但每一次翻身,每一次轻微的触碰,依旧疼得我浑身冒冷汗。那深入骨髓的痛楚,时刻提醒着我所承受的惩罚。

更折磨人的,是精神上的囚笼。娘亲再没来看过我一眼,仿佛当她丢进这间屋子的,真的只是一件该被遗忘的垃圾。偶尔能听到她在院子里呵斥阿爹的声音,或者和邻居婶子们说话,语气里充满了对姐姐“误入歧途”的痛心疾首,以及对“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的鄙夷和厌弃。

姐姐的消息完全断绝了。阿爹每次偷偷进来,眼神都更加灰暗,对姐姐的处境只字不提,只是摇头叹气,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绝望。这种沉默,比任何坏消息都更让我心如刀绞。我知道,姐姐一定因为我,承受着比我更沉重的压力,甚至更可怕的惩罚。是我害了她!这个念头日夜啃噬着我,比背上的鞭伤更痛。

日子在煎熬中缓慢地爬行。窗外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直到一个异常寒冷的黄昏,风雪似乎暂时停歇了,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厢房的门锁突然被打开了。

进来的是娘亲。她穿着一件半新的靛蓝色棉袄,脸色依旧沉得能滴出水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和一个粗面馒头。她把托盘重重地放在炕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溅出几滴滚烫的药汁。

“喝了它。”她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下达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

我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牵扯着背上的伤口,疼得我吸了口冷气。我看着那碗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汤,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

“娘……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嘶哑。

“让你喝就喝!问那么多做什么!”娘亲不耐烦地皱起眉,眼神锐利如刀,“喝了它,洗洗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省得再惹出祸端,连累你姐姐!”

姐姐!我的心猛地一沉。她果然还在受我的牵连!我看着那碗药,那浓黑的色泽如同深不见底的泥潭。是哑药?还是……毒药?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为了彻底绝了我的“念想”,为了保全姐姐和柳家的“名声”,娘亲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巨大的恐惧和一股强烈的求生欲让我猛地摇头,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不……我不喝……”

“由不得你!”娘亲的眼神陡然变得凶狠起来。她一步上前,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掐住我的下巴,剧痛让我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右手端起那碗滚烫的药汤,就要往我嘴里硬灌!

“唔……唔唔……”滚烫的药汁烫得我舌头发麻,浓烈的苦味直冲鼻腔,我拼命挣扎着,手脚乱蹬,试图挣脱她的钳制。药汤泼洒出来,烫红了我的脖子和胸前的皮肤,更多的苦水呛进了气管,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就在这绝望的挣扎中,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急促的脚步声、马匹的嘶鸣声、还有几个陌生的、带着官腔的女声:

“柳张氏!柳张氏何在?!”

娘亲灌药的动作猛地一僵!她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掐着我下巴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我趁机猛地推开她,趴在炕沿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喘息着,嘴里全是那令人作呕的苦涩味道。

娘亲惊疑不定地看了我一眼,又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官腔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柳明娟接旨!速速出来听宣!”

接旨?!

娘亲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再也顾不上我,猛地将药碗往炕上一墩(滚烫的药汁溅了我一身),转身就冲出了厢房,连门都忘了关。

我趴在炕沿,惊魂未定,心脏狂跳不止,嘴里残留的苦味和背上的剧痛交织在一起。接旨?给姐姐的?是福是祸?巨大的不安和一丝渺茫的希望在我心中疯狂翻涌。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挪到门边,扒着冰冷的门框,向外望去。

院子里,风雪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两个身穿皂青色衙役服、腰间挎着短刀的健壮女子,正牵着两匹喷着白气的驿马站在院中。她们神情倨傲,靴子上沾满了泥雪。娘亲正诚惶诚恐地站在她们面前,不停地躬身行礼,脸上堆满了卑微讨好的笑容。

其中一个高个子女衙役,手里托着一个卷起来的明黄色卷轴,上面系着红色的丝绦。她展开卷轴,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平板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宣读道:

“天启皇帝诏曰:兹有永宁县柳家巷民女柳明娟,年方十七,性行淑均,勤勉恭顺。朕闻其贤,特召入宫,充任尚服局司衣女史。着即日起程,不得延误。钦此!”

声音在风雪中回荡,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尚服局?司衣女史?入宫?!

我扒着门框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木头里!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入宫?姐姐要进宫了?去做伺候人的女史?那深宫高墙,进去了,这辈子还能出来吗?还能……再见到她吗?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恐慌瞬间将我淹没。我甚至忘了背上的疼痛,忘了嘴里残留的苦涩,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姐姐要走了!因为我的事,娘亲要把姐姐送走!送到那个吃人的地方去!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娘亲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狂喜,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对着那明黄的圣旨连连磕头。那卑微的姿态里,哪还有半分方才对我灌药时的凶狠?只有一种攀上高枝的狂喜。

她爬起来,迫不及待地对着衙役谄笑道:“差官大人辛苦了!快请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小女……小女这就去准备!这就去准备!”她一边说着,一边急不可耐地朝柴房的方向冲去。

“不必了!”那宣读圣旨的女衙役冷冷地打断她,面无表情,“皇命在身,即刻启程!给你半炷香时间,让柳明娟收拾几件贴身衣物,随我等回京复命!不得耽搁!”

“是!是!马上!马上就好!”娘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加谄媚地连连应声,脚步更快地冲向柴房。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即刻启程!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我挣扎着想冲出去,想再看姐姐一眼,想跟她说句话!可是身体虚弱得厉害,刚迈出一步,脚下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门槛上,背上的伤口撞得我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风雪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落下,很快就在院子里积了薄薄一层。柴房的门被打开,姐姐被娘亲半拉半拽地拖了出来。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棉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嘴唇冻得发紫,眼神空洞而麻木,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她手里只拎着一个小小的、瘪瘪的粗布包袱。

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茫然的目光缓缓转动,越过风雪,落在了趴在门槛上的我身上。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是震惊,是心痛,是滔天的愤怒,是深不见底的悲伤,最后,全都化为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和诀别。

“姐……”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雪吞没。

姐姐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但她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娘亲已经粗暴地将她推搡到了衙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娟儿!快!快谢恩!这是天大的造化啊!进了宫,好好伺候贵人,光宗耀祖!”娘亲的声音充满了亢奋的虚伪,她用力按着姐姐的肩膀,想让她跪下。

姐姐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死死地咬着下唇,鲜血从齿缝里渗出,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像一朵刺目的红梅。她倔强地挺直着脊背,没有跪。

那高个子女衙役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催促道:“行了!别磨蹭!上马!”

另一个衙役粗暴地抓住姐姐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将她往马背上拖去。姐姐没有反抗,任由她们摆布。她被强行按坐在一匹驿马的后鞍上,身体微微摇晃着。

“走!”衙役翻身上马,一抖缰绳。

马匹嘶鸣一声,迈开蹄子,踏着积雪,朝院门外走去。

“娟儿!我的娟儿啊!到了宫里,记得托人捎信回来!”娘亲追到院门口,还在假惺惺地哭喊着。

姐姐坐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匹的颠簸微微起伏。在即将消失在院门风雪中的那一刻,她猛地回过头来!风雪吹乱了她的头发,那张苍白的脸上,泪水早已汹涌而下。她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火焰,穿越风雪,死死地钉在趴在门槛上的我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空洞,没有了麻木,只有一种濒死的野兽般的悲愤、不甘,和一种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的、刻骨铭心的诀别!

“明轩——!”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呼喊,撕破了风雪的呜咽,如同杜鹃泣血,带着无尽的悲怆和控诉,狠狠地撞进我的耳膜,砸在我的心上!

“姐——!”我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来,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马蹄声嘚嘚远去,很快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巷口。姐姐的身影,连同她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彻底被漫天的风雪吞噬。

院子里,只剩下娘亲站在门口张望的身影,还有风雪刮过屋檐的呜咽,以及我趴在冰冷门槛上,那如同濒死野兽般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喜欢子夜异闻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子夜异闻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存书签
站内强推神秘复苏之诡闻记浓情密爱:鲜妻,你好甜极品大昏君我真是个富二代天庭典狱长英雄联盟之最强重生名门枭宠:老婆,乖一点惊!小可怜竟是玄学大师别笑哥抓鬼呢海贼之弹簧果实爱在东南枝诸天开局长生药神医御兽后圣骑士赵大牛娇妻入怀:恶魔总裁来自阴间金玉良缘之肖少霸爱闪婚之谈少的甜妻科举文抄公的快乐你想象不到侯门福妻赘婿出山
经典收藏龙图案卷集我乃仙童兼职城隍土地和妖王痞医降美记吃货在修仙文里搞美食我在侯府当调解员,被全家宠了东隅虽逝绝品毒妃惹不起聊天群从魔改版火影开始霸总的冰冷特工妻人在疗养院,全靠病人逢凶化吉尽欢愉:世家嫡女团宠记被休后:我带娘家登顶为王局长今天抓到禁闭者了吗从医十八年,重生到高考报志愿前世子爷的心尖宠:长公主婚后日常绑定系统后,宿主又不想花钱了重新攻略病娇男主【快穿】脱离奴籍后,长姐回家种田了穿书七零小知青撩爆偏执大佬爱你如旧
最近更新斗罗:转投武魂殿后,我内卷成神当狗腿子怎么了,我身价过亿!大人,入赘了!冷戾缠绵,顾总他又撩又茶高考改志愿后,高冷竹马他急红眼雾隐之谭雅战记追源者不弃帝凰归好孕系统?不!我的种田神器通灵少女修炼日常斗罗v:从逮到千仞雪偷窃开始成神直播算命?玄学假千金她爆红全网顶级甜妹:在限制级修罗场钓疯了万界代购,我给国家当供应商七零全家下放,我搬空家产去下乡国家让我开神兽幼儿园,直播爆火汴京手作娘洛洛树洞惊骨替嫁一夜后,禁欲反派他又争又抢
子夜异闻 古皖老村 - 子夜异闻txt下载 - 子夜异闻最新章节 - 子夜异闻全文阅读 - 好看的其他类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