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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放生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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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那片地,荒了足有十来年。蒿草长得能没了人腰,野狗在里头做窝,野猫在断壁残垣间逡巡,入夜了,风穿过那些朽烂的木窗棂,呜呜咽咽,活像孤魂野鬼在哭。没人乐意往那儿去,嫌晦气。

直到陈守义陈大善人看中了这块地方。

陈守义是谁?城里头一份儿的绸缎庄东家,家资巨万。只是这钱来得快,也惹了不少眼红嘴碎的闲话。他大约觉着,钱堆得越高,越得寻个稳当的基石垫在底下,免得哪天呼啦啦全塌了。这基石,便是“善名”。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陈守义拍板定夺,声如洪钟,震得书房窗纸嗡嗡作响。他花大价钱买下那片荒地,又请了最有名的风水先生,焚香沐浴,祭告天地,定下了“放生池”的格局。图纸摊开,亭台楼阁,曲径回廊,围着当中一片阔大的水域,端的是气派非凡。

银子流水般花出去,工匠日夜赶工。不过数月,那荒冢鬼域般的景象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碧瓦朱甍,雕梁画栋。最惹眼的,自然是中心那口大池。池水引自城外活水,清凌凌的,池底铺着匀净的白沙,池畔点缀着玲珑的太湖石,新移栽来的垂柳,枝条柔柔地拂着水面。池边立起一块丈许高的青石碑,请了城中最负盛名的老学究题字,三个斗大的金字,在日头底下熠熠生辉:

**放生池**

落成那日,鼓乐喧天,鞭炮炸得半条街都是红纸屑。知府老爷亲自来剪的彩,拈着几缕稀疏的胡须,连声赞道:“守义兄此举,泽被苍生,功德无量!实乃我辈楷模!”满城的缙绅名流挤满了池边的回廊,个个脸上堆着笑,口中吐着莲花,将陈守义的“仁心善举”捧到了天上。陈守义一身崭新的宝蓝绸衫,满面红光,团团作揖,口中谦逊着“不敢当,不敢当”,眼底深处那点矜持的得意,却怎么也掩不住。

自那以后,这放生池便成了城里一处“名胜”。初一十五,香火鼎盛。善男信女们提着竹篓、木桶、瓦罐,甚至还有捧着粗瓷大碗的,里面盛着刚从市集鱼摊上买来的活物——鲤鱼、鲫鱼、泥鳅、黄鳝,偶尔也有几只懵懂的老龟。他们虔诚地跪在池边,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那些活物倾入水中。看着鱼儿摆尾潜入深处,龟鳖慢悠悠沉下,便心满意足地吁一口气,仿佛那点散碎银子买来的“生”,真能化作无量功德,抵消过往的业障,护佑未来的福报。

陈守义更是这池子的常客。他放生的排场自然不同凡响。有时是几大桶名贵的锦鲤,红的像火,金的如阳,投入池中,引得众人啧啧称羡;有时是整船的螺蛳、蚌壳,雇了人,一筐筐哗啦啦倾倒下去,声势浩大。每次放生,必引来众人围观,赞叹之声不绝于耳。“陈大善人”的名号,愈发响亮,几乎成了“活菩萨”的代名词。

这年夏末,秋老虎正凶。连着十几天滴雨未落,天像一口烧红的铁锅倒扣着,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焦糊味。放生池的水位眼见着往下掉,池边那圈原本被水浸润得发黑的石条,露出惨白干燥的本色,像一道刺目的伤疤。池水不再清澈见底,绿得有些发暗发稠,水面上飘着些翻白的死鱼,鼓胀的肚皮在烈日下泛着油光,引来成群绿豆蝇嗡嗡营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

陈守义坐在自家临池水榭里,烦躁地摇着扇子。池水的浊绿映在窗纱上,那腥气更是无孔不入。管家垂手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这水……”陈守义皱着眉,用扇骨指了指池子,“愈发不成样子了!明日,明日你带人去疏通引水的暗渠!再去寻些活水来!”

“是,老爷。”管家连忙应道,“只是这天气……活水也难寻了。”

“难寻也得寻!”陈守义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这池子是我的脸面!脸面臭了,还怎么见人?”

正说着,管家像是想起什么,趋前一步,压低声音:“老爷,昨日有个乡下汉子,提了条怪鱼到门房,死活要见您,说是……说是只有您这样的积德大善人,才配放生此物,方能得大福报。”

“怪鱼?”陈守义眼皮抬了抬,兴趣缺缺,“什么稀罕物?无非是想讨几个赏钱罢了。”

“小的也这么想,”管家赔着笑,“但那鱼看着确实……不大寻常。通体赤红,鳞片边缘竟泛着金光,有几分龙相!那汉子也说,是祖上几代在深潭里守了几十年才网到的灵物,寻常人镇不住,怕惹祸。”

“哦?”陈守义手中的扇子停了下来,“龙相?灵物?”他沉吟片刻,眼中那点烦躁褪去,换上了商人算计的精光。这倒是个好噱头!在这池水败坏、人心浮动的时候,放生一条“龙种”般的灵物,岂不是天赐的挽回脸面、再扬善名的良机?

“去!”他合上扇子,果断地敲在掌心,“告诉那汉子,鱼我收了。赏他……二两银子。再着人仔细备下香案供品,明日吉时,我要亲自放生此灵物!”

第二天,天色依旧阴沉闷热,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压得极低,一丝风也无。放生池边却人头攒动,比往日更甚。消息像长了翅膀,陈大善人要放生“龙种金鲤”的事,早已传遍了半个城。人们挤在回廊里、池岸边,伸长了脖子,都等着瞧这稀罕景儿。

陈守义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簇新的玄色暗云纹绸衫,更显庄重。他面色肃穆,在临时设起的香案前,拈起三炷长香。香案上供着瓜果三牲,烟气袅袅升起,却驱不散周遭那沉滞的腥气。

管家亲自捧着一个硕大的青花瓷盆,小心翼翼地走上来。盆里浅浅一层水,那尾鱼静静地卧着。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盆中。

那鱼……确实异样!

通体赤红,红得如同凝固的鲜血,又像是烧熔的赤铜,在阴沉的天光下,兀自透着一股邪异的亮。更奇的是每一片鳞甲的边缘,都镶着一道极细、极锐利的金边,金光流转,仿佛有生命在鳞下游走。它个头并不算特别巨大,但身形异常流畅,透着一股潜龙在渊般的沉凝力量感。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眼睛,没有普通鱼类的呆滞,两颗黑沉沉的眸子,嵌在赤红的头部,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冷冷地、毫无感情地扫视着岸上攒动的人群。那眼神,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人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随即是嗡嗡的低语。有人念着佛号,有人面露敬畏,也有人眼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惧。

陈守义心头也是一凛。这鱼的眼神,让他莫名地有些不舒服,像被冰冷的蛇信子舔过。但他很快压下这丝异样,此刻箭在弦上。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善信!此乃深潭灵物,今日陈某斗胆,借这放生池一方福水,送它归源!惟愿以此功德,上达天听,佑我一方水土,风调雨顺,邪祟不侵!”

他上前一步,从管家手中接过瓷盆。盆壁冰凉,那鱼的赤红鳞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走到池边特意清理出的石阶旁,深吸一口气,将盆缓缓倾斜。

暗绿浑浊的池水近在咫尺,散发着浓烈的腥腐。

盆中的水裹着那尾赤红金鳞的鱼,滑入池中。入水的刹那,那鱼赤红的尾鳍猛地一摆,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金光在水下倏忽一闪,随即,那抹刺目的赤红便沉入深处,消失不见。快得如同一个幻觉。

岸边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掌声。“大善人功德无量!”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陈守义志得意满,微笑着向四方拱手。然而,就在他收回手,指尖无意间掠过刚才端盆时沾上的些许池水时,一股异样的冰冷滑腻感猛地钻入皮肤,顺着指尖直刺上来。那不是寻常池水的凉,而是一种阴寒彻骨、带着浓烈腥气的粘稠,仿佛某种活物冰冷湿滑的体液。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指尖干干净净,并无水渍。方才那股刺骨的阴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错觉?他皱皱眉,心头那点因放生成功而升起的喜悦,被一层薄薄的不安覆盖了。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池水。水面依旧浑浊暗绿,死鱼的腥气顽固地盘踞在空气里。方才那抹惊心动魄的赤红和金光,沉下去后,再无半点波澜。

日子在沉闷的酷热中又熬了几天。放生池的水愈发污浊粘稠,死鱼的臭味顽固地盘踞在空气中,像一层无形的、油腻的网,罩着整个池苑。陈守义派人疏通了引水渠,却只引来一股细弱浑浊、同样带着土腥味的水流,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池边的人气也随着水质的败坏而日渐寥落,只有些实在虔诚的老妇人,还坚持着在清晨或黄昏,来放几条小鱼小虾。

这天午后,陈守义在水榭里小憩,被一阵尖锐刺耳的吵闹声惊醒。声音是从池子对面传过来的,隐约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和一个男人粗嘎的咆哮。

他烦躁地起身,推开雕花木窗望去。只见池对岸,靠近假山石的地方,围了一小圈人。当中一个穿着酱色粗布衫、身材矮壮的男人,正脸红脖子粗地指着池水跳脚大骂,唾沫星子乱飞。他旁边一个头发蓬乱、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衫的妇人,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天杀的贼!偷!不得好死!”男人吼声如雷,在闷热的午后格外刺耳,“俺攒了半年的钱!整整半年的血汗钱!就缝在俺那件破棉袄的夹层里!就等着开春给俺娘抓药!哪个丧尽天良的贼骨头!偷到你张五爷爷头上了!有种的你站出来!老子剥了你的皮!”

他一边骂,一边疯狂地扫视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目光凶狠得像要吃人。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或移开视线,或低声议论。那妇人只是哭,声音嘶哑:“当家的……别骂了……钱没了……娘可咋办啊……”

陈守义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张五他知道,是城东瓦市口一个卖苦力的挑夫,出了名的莽撞火爆脾气。家里有个常年卧病的老娘,日子过得极其艰难。钱被偷了,难怪急成这样。但这般在放生池边喧哗吵闹,成何体统?把他这清净庄严之地当成菜市口了?

他正要唤管家去驱赶,异变陡生!

就在张五跳着脚,手指几乎要戳到池水上方,对着一个看客咆哮“是不是你?!贼眉鼠眼的东西!”时,池水靠近岸边的浑浊水面下,一块布满青苔的黑色大石头后面,慢悠悠地,浮起一个磨盘大小的黑影。

是一只老龟。背甲黝黑,纹路深刻如同刀刻,边缘长满了滑腻的水藻。它浮得不高,只露出背甲和半个覆着厚厚褶皱的头颈。

就在张五的骂声达到最高点,唾沫星子都溅到水面时,那老龟抬起了头。它绿豆般的小眼睛,浑浊不堪,却直勾勾地对着岸上暴跳如雷的张五。

然后,一个极其苍老、沙哑、缓慢,如同两块粗糙石头摩擦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响了起来,盖过了张五的咆哮:

“张五……钱……是你婆娘……赌输了……”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诡异力量,瞬间压住了所有的喧嚣!

岸上死一般的寂静。

张五的咆哮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他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缓缓地转向池中那只浮起的老龟。

他旁边的妇人,哭声也猛地噎住,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她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惊恐地望向水面,又猛地看向自己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围观的人群,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所有的议论、所有的表情都僵在脸上,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震骇。有人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人;还有人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热昏了头出现了幻听。

死寂只持续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啊——!”那妇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松开拽着张五的手,双手抱头,发疯似的转身就逃,踉踉跄跄,一头撞在假山石上,额头瞬间见了红,她却浑然不觉,爬起来继续尖叫着狂奔而去。

张五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着,由红转紫,由紫转青。他死死盯着那只老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终于,一股暴戾之气冲破了恐惧,他狂吼一声:“妖孽!老子宰了你!”竟不管不顾,弯腰就去搬旁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使不得!使不得啊!”旁边几个回过神来的老者慌忙去拦。

就在这混乱中,那只老龟浑浊的小眼睛似乎极其轻蔑地瞥了岸上乱象一眼,然后慢悠悠地、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只留下一圈圈缓缓荡开的涟漪。

水榭里的陈守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四肢百骸都冻僵了!他扶着窗棂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是错觉!那阴寒滑腻的感觉,那审判般的眼神……和放生那红鲤时指尖传来的感觉一模一样!这池子……真的活了!还是变成了妖窟?

放生池闹妖的消息,像瘟疫,更像是一股裹挟着冰碴的狂风,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小城。起初是张五家的丑闻被坐实——他婆娘果然在邻镇的地下赌档输掉了给婆婆抓药的救命钱。紧接着,更骇人的事情接连发生。

先是城西开绸缎庄的李寡妇,她新近死了男人,却耐不住寂寞,暗地里与隔壁米铺的年轻账房有了首尾。一日她正装模作样地在池边放生几条小鱼,祈求亡夫早登极乐。水面下,一条肥硕的鲶鱼慢悠悠浮上来,大嘴一开一合,吐出湿漉漉、带着浓重水腥气的话语,声音竟模仿得惟妙惟肖:“李娘子……昨儿三更……后巷……那小伙子的滋味……比死鬼强多了吧?”声音清晰得如同贴着耳朵说出。李寡妇当场尖叫一声,面无人色,连放生的小桶都砸进了池里,连滚带爬地逃了。这桩隐秘的风流韵事,瞬间成了街头巷尾最下饭的谈资。

再后来,是城南的孙秀才。他自诩清高,常在池边吟诗作对,标榜自己两袖清风。一次放生时,几条不起眼的小鲫鱼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抢着说:“孙相公……您书房那幅前朝名画……赝品……真迹早当了银子……给翠红楼的小桃红赎身了吧?”“还有……您上月那篇骂县太爷徇私枉法的文章……收了王员外多少润笔啊?”孙秀才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指着池水“你……你……你们……”了半天,一口气没上来,竟直挺挺晕厥过去,被家人抬了回去,从此闭门不出,再不敢言“清流”二字。

一时间,放生池成了整个小城最恐怖又最吸引人的地方。人们远远绕着走,却又忍不住躲在树后、墙角,伸长耳朵,既怕听到自己的隐秘被揭破,又怀着一种扭曲的兴奋,盼着听到别人的丑事。池水愈发污浊不堪,死鱼的臭味混合着新翻上来的淤泥的土腥,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的恶息。水面漂浮的藻类发黑腐烂,死鱼的肚皮在烈日下鼓胀破裂,流出污秽的内脏。整个池子,就像一个巨大而肮脏的脓疮,在阳光下溃烂流脓。

更诡异的是,池中的“活物”似乎变得异常活跃。龟鳖不再只是慢吞吞吐露隐私,它们成群地浮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处,绿豆小眼冷冷地扫视着偶尔靠近的人影。鱼群更是时常集结,在水面下形成一片片快速移动的暗影,鳞片摩擦着浑浊的水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有时,它们甚至会突然跃出水面,带起一片污浊的水花,鱼嘴开合,发出意义不明、却饱含恶意的“噗噗”声,仿佛在集体嘲笑岸上惊惶失措的人类。

恐惧像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一种新的、更疯狂的风潮,在这极致的恐惧中迅速蔓延开来。

不知是谁第一个想出的“主意”:既然这池中妖物是因“放生”而起,是因怨气而能开口,那么,只要继续放生,用更多活物的“生”去填补、去平息、甚至去“贿赂”那些妖物的怨气,是不是就能逃脱被揭破隐私、当众受辱的厄运?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鬼火,瞬间点燃了绝望中的人群。

放生池边,再次人满为患。但这景象,与往日的虔诚祥和截然不同,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病态的狂热。

人们不再挑选活物。鱼摊上的、肉铺里待宰的、甚至田间地头抓来的——泥鳅、黄鳝、青蛙、田螺、河蚌……凡是能喘气的,都被一股脑地投入那污秽的池中。盛放活物的器具千奇百怪,破木桶、豁口的瓦罐、漏水的竹筐,甚至直接用手抓着、用衣襟兜着。人们脸上不再有慈悲,只剩下扭曲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赌博的疯狂。

“放!快放!多放点!让它们吃!吃饱了就不说话了!”有人神经质地念叨着,将一篓子胡乱挣扎的泥鳅倒进水里。

“菩萨保佑!阿弥陀佛!让这些替死鬼挡在前面!”一个老妇人闭着眼,把几只呱呱乱叫的青蛙扔下去。

更有甚者,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笼吱吱尖叫的老鼠,还有几袋子蠕动着的蚯蚓和蛆虫,也毫不犹豫地倾倒入池!污秽之物落入本就粘稠的池水,激起更大的腥臭浪花。

池水被彻底搅成了墨绿色,粘稠得如同熬坏了的米粥。水面不再是水面,而是一层厚厚的、由各种腐烂物构成的浮沫和油污。死鱼的尸体层层叠叠,白的、青的、翻着肚皮,鼓胀破裂,和腐烂的螺蚌、死鼠、以及各种辨不出原形的秽物堆积在一起,在烈日下迅速腐败,形成一座不断增高、不断散发出地狱般恶臭的尸骸之山。苍蝇如同乌云,黑压压地笼罩在池面上空,嗡鸣声震耳欲聋。那恶臭无孔不入,弥漫在整个城西,连最贪嘴的野狗路过池边,都夹着尾巴干呕着逃开。

池子里的“活物”似乎也在这疯狂的投喂中彻底异化了。龟鳖隐在尸骸缝隙里,偶尔露头,眼中绿光幽幽。鱼群在粘稠的污水中穿梭,疯狂撕咬着新投入的活物和腐烂的死尸,鳞片在污浊中闪烁着病态的光。那些新投入的活物,青蛙、老鼠,在污水中挣扎扑腾,发出绝望的嘶鸣,很快也被拖入水下,成为尸山的一部分。整个池子,成了一个巨大、蠕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怪物胃囊。

陈守义早已不敢再靠近池边半步。他把自己关在离池子最远的书房里,门窗紧闭,还用布条塞紧了缝隙,可那无孔不入的恶臭和苍蝇的嗡鸣,依旧顽强地钻进来。他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昔日红润富态的脸颊塌陷下去,只剩一层蜡黄的皮紧绷在骨头上。他夜不能寐,一闭上眼,就看到那只老龟浑浊的眼睛,听到张五婆娘撕心裂肺的尖叫,看到李寡妇仓皇逃窜的背影……还有那条沉入水底、再无踪影的赤红金鳞的影子。

完了。全完了。他苦心经营、重金打造的善名基石,他赖以立足的脸面,如今成了全城最大的笑柄,最污秽的妖窟!他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比当年生意濒临破产时更甚。

就在这末日般的疯狂达到顶点时,放生池迎来了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小小身影。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却洗得很干净的碎花布衫。她瘦瘦小小,梳着两根枯黄的小辫,怯生生地走到池边,离那堆积的尸骸和污浊的水面远远的。她的小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菜粉蝶。那蝴蝶翅膀嫩黄,在午后的微光里轻轻颤动,脆弱而美丽。

小女孩的脸上带着一种纯然的、毫无杂质的怜悯。她踮起脚尖,尽量伸长手臂,想把蝴蝶送到离污秽远一点的地方。她小小的嘴唇翕动着,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飞吧……小蝴蝶……飞得远远的……这里……这里不好……” 她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这小生命的疼惜和对这恐怖池沼的畏惧。

这本应是这污秽炼狱中唯一一点纯净的光。

然而,岸上那些被恐惧和疯狂折磨得心智扭曲的人们,看到了这一幕。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了一阵极其刺耳、充满了恶毒和讥嘲的哄笑!

“哈哈!看呐!小丫头片子放生蝴蝶?笑死人了!”

“蝴蝶?那也算生灵?踩死都不带响的!能顶个屁用!”

“就是!小屁孩懂什么!要放就放大鱼!放乌龟!放老鼠!放得越多越好!”

“喂!丫头!把你家米缸里的米虫也抓来放生啊!说不定能堵住那老龟的嘴呢!哈哈哈!”

污言秽语如同冰冷的污水,劈头盖脸泼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吓呆了,捧着蝴蝶的手僵在半空,小脸煞白,大大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惊恐而无助地看着四周那些狞笑的大人脸孔。那只脆弱的菜粉蝶,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滔天的恶意,在她掌心剧烈地扑扇着翅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池水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低沉、压抑、仿佛无数石块在深水中滚动碰撞的闷响。

“轰隆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撼动大地的威势。岸上所有的哄笑、所有的喧嚣,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巨剪“咔嚓”剪断!死寂瞬间降临。

人们脸上的狞笑僵住,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更深沉的恐惧,齐刷刷地望向那翻涌着污秽的池水中心。

只见那堆积如山的腐烂尸骸猛地向上拱起!粘稠墨绿的池水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无数死鱼烂虾、螺壳鼠尸被巨大的力量抛上半空,又雨点般砸落下来,恶臭扑鼻。一个庞大得难以想象的赤红色阴影,正以无可阻挡之势从污浊的池底升起!

水面被撕裂!

伴随着一声震撼天地的龙吟,一道赤红如熔岩、周身缠绕着刺目金光的巨大身影破水而出!

水花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那赫然是一条龙!其形矫健威严,头角峥嵘,覆盖全身的鳞片正是那种浸透了血色的赤红,边缘流动着熔金般的光泽,比当初那条金鲤不知放大了多少倍,充满了洪荒的威压。它的双目不再是深井般的黑,而是燃烧着两团熔金般的火焰,目光所及,岸上众人只觉得灵魂都被灼穿、被冻结!

它庞大的身躯悬浮在污秽的池面上空,仅仅是存在本身,就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和一种源自上古的、纯粹的怒意。那怒意并非针对某个人,而是笼罩着池边所有被恐惧扭曲了心智的灵魂。

巨大的龙口缓缓张开,露出森然利齿。一个宏大、威严、如同九天雷霆轰鸣的声音,裹挟着无上意志,轰然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脑海深处,震得人魂魄欲散:

“伪善噬心,孽由己造!尔等凡俗,以虚情假意亵渎天地,以贪嗔痴念污浊清源!口舌为祸之端,今日——尽皆噤声!永世……无言!”

最后的“无言”二字,如同两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落!

“轰!”

无形的声浪以放生池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岸上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刚才是在狂笑、在祈祷、在咒骂,还是在恐惧尖叫,在那一刹那,如同被同时扼住了喉咙!

所有声音消失了。

整个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剩下苍蝇疯狂振翅的嗡鸣,和池水污物滴落的“啪嗒”声。

人们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龙吟响起的那一瞬间——张大的嘴,瞪圆的眼,扭曲的肌肉。他们拼命地想呼喊,想惊叫,想质问,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嘶哑气流声。极致的恐惧被彻底封死在躯壳之内,化作无声的绝望,在每一双瞪大的眼睛里疯狂燃烧、沸腾,几乎要冲破眼眶!

这死寂的炼狱中,唯有一人例外。

陈守义。

当那龙吟响彻天际,当那“噤声”的审判轰然落下时,他正惊恐地扒在书房窗缝后偷看。无形的声浪扫过,他只觉得双耳嗡鸣,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意志,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然而,他的喉咙……还能发出声音!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啊!”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发出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哭嚎和尖叫,“放过我!放过我!龙神老爷!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都是他们!是他们放生的!不关我的事啊!别罚我!别让我说不出话!”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他的哭嚎在书房里回荡,却传不到外面那一片死寂的世界。他的声音,成了这方圆之地唯一的、刺耳的噪音。

那悬浮于污秽池水上空的赤金龙影,燃烧着熔金火焰的巨目,缓缓转动,如同日轮碾过苍穹,最终定格在陈府书房那扇小小的窗户上。目光穿透窗纸,落在那个瘫软在地、疯狂哭喊的身影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穿万古、冰冷彻骨的漠然,和一丝……了然。

龙口并未再张,但那宏大威严的声音,却如同直接在陈守义濒临崩溃的识海中炸响,盖过了他自己的哭嚎:

“陈守义……尔为始作俑者,伪善之尤!他人封口,乃受尔等虚妄之累!尔之口舌……当永开!亲见!亲闻!亲尝……尔所酿之苦果!此间怨孽,一日不净,尔一日……清醒受之!”

话音落,那赤金巨龙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摆,搅起漫天腥臭的污浊水浪。它并未升天,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威严,轰然扎回那堆积着无数尸骸秽物的放生池深处!

“轰——!”

污浊的池水冲天而起,又重重砸落,如同下了一场腐臭的黑雨。尸骸翻腾,秽物沉浮。那赤红金光,彻底没入深不可测的黑暗污浊之中,再无踪影。

岸上,无数双瞪大的、充满了无声恐惧和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恢复翻腾、却再无奇迹的污浊池水。他们成了活生生的雕像,被剥夺了生音,凝固在永恒的惊恐瞬间。

书房里,陈守义撕心裂肺的哭嚎戛然而止。他瘫在地上,浑身冰冷,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龙神最后的话语,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永开……亲见……亲闻……亲尝……清醒受之……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窗缝,死死望向窗外那片死寂的池苑,望向那些凝固的、无声的、充满了怨毒和恐惧的眼睛。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十年。

放生池彻底成了城西的禁地,一片被诅咒的、散发着微弱腐臭的死域。池水早已干涸了大半,只留下中心一小片粘稠如墨汁的泥沼。昔日堆积如山的尸骸,在风雨和时光的侵蚀下,化作了厚厚一层黑褐色的、板结的污泥,覆盖了整个池底和大部分池岸。这污泥坚硬龟裂,缝隙里顽强地钻出些枯黄扭曲的野草,在风中瑟瑟发抖。残存的几根雕栏玉砌的石柱孤零零地矗立着,风化的痕迹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刻满了荒凉。空气里那股浓烈的恶臭早已淡去,但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如同陈年墓穴般的土腥和腐败气息,萦绕不散,成了这片土地永久的烙印。

池苑周围,更是死寂得可怕。那些当年被噤声的人们,如同被无形的枷锁锁住,成了城中最沉默、也最令人避之不及的一群。他们依旧活着,劳作、吃饭、睡觉,却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属于人类的声音。交流只能靠最原始的手势和眼神,眼神里沉淀着十年积累下来的麻木、怨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的聚居地,也被其他人视为不祥,渐渐荒芜。整个城西,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寂静里。

唯有一个人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绕着这片死寂的放生池,不停地行走。

是陈守义。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红光满面、意气风发的陈大善人。一件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枯槁如柴的身上,污秽不堪,散发着酸馊气。头发如同乱草,纠结着灰土和草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部分,是深陷的眼窝,里面嵌着一双浑浊不堪、却又异常执拗的眼睛。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不住地蠕动着,发出含混不清的、意义不明的音节,像是永不停歇的呓语。

“嗬……嗬……不是我……放生……积德……善名……龙……龙啊……”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

他赤着脚,脚底板早已磨出了厚厚的黑茧,踩在池边板结龟裂的污泥和碎石上,浑然不觉疼痛。十年风吹日晒雨淋,他的皮肤黝黑粗糙,布满了裂纹和污垢,像一段被遗弃在荒野的老树根。他不停地走,绕着那巨大的、干涸的、覆盖着死亡污泥的池子,一圈,又一圈。步履蹒跚踉跄,有时被枯草绊倒,就手脚并用地爬一阵,爬起来继续走。方向是固定的,逆时针,仿佛在进行一种绝望的、永无止境的赎罪仪式。

那双浑浊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池底中心那片仅存的、粘稠如墨的泥沼。仿佛那里潜藏着什么,吸引着他,也折磨着他。那泥沼如同一只巨大的、永不闭合的黑色眼睛,倒映着他疯癫的身影和灰蒙蒙的天空。

十年了。他成了这放生池唯一的看守,唯一的囚徒。龙神的诅咒精准无比。他清醒着,无比清醒地感受着这十年里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他被迫“亲见”着池苑的彻底荒败,“亲闻”着(虽然周围死寂,但他总能“听”到那些无声者怨毒的眼神在嘶吼)那无处不在的怨恨,“亲尝”着孤独、恐惧、疯癫和身体腐朽的滋味。他的口舌没有封闭,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能被世人理解的、有意义的话语。他的清醒,成了最残酷的刑罚。

这天黄昏,残阳如血,将西天染成一片凄厉的橙红,也给这片死寂的池苑镀上了一层不祥的金边。寒风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尘土,打着旋儿呜咽而过。

陈守义依旧在行走,步履比往日更加虚浮。他走到池苑东北角,那里地势稍高,污泥板结得如同岩石。他停下蹒跚的脚步,佝偻着背,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咳了好一阵,他才喘着粗气,慢慢直起腰,浑浊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池心那片墨沼。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地底钻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池子的另一侧,靠近残存的一段低矮石栏。

那是个小乞丐。约莫十岁上下,比当年放蝴蝶的小女孩还要瘦小,破麻袋片似的衣服挂在身上,赤着脚,脸上脏得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大,闪烁着一种小兽般的警惕和漠然。他似乎并不惧怕此地的传说和死寂,更像是被这里彻底的荒凉所吸引——至少没人会来驱赶他。

他手里攥着一个东西,黑乎乎一团。他走到石栏边,探着身子,好奇地朝那黑黢黢的池底张望了一下。池底中心那片墨汁般的泥沼,在暮色中如同一块凝固的污血。

小乞丐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丝孩童特有的、对肮脏之物的嫌弃。他掂了掂手里那团东西,似乎觉得无聊,又似乎带着点恶作剧般的随意,手臂一扬。

“噗嗤。”

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划了个短促的弧线,准确地落入了池心那片粘稠的墨沼之中。溅起几滴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泥点。

那是一只早已僵硬的死老鼠。小小的尸体在墨黑的泥沼表面停留了一瞬,那粘稠的泥浆仿佛有生命般,缓缓地、贪婪地,将它一点点吞噬下去。

池对岸,陈守义浑浊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那片泥沼。小乞丐的动作,死鼠的坠落,泥沼的吞噬……每一个细微的瞬间,都清晰地映在他那双因疯癫而异常专注的瞳孔里。

就在那死鼠被墨黑泥浆完全吞没的刹那——

陈守义布满污垢和皱纹的脸庞,猛地一僵!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他浑浊的双眼骤然瞪大到极致!眼珠几乎要从深陷的眼眶里凸出来!干裂的嘴唇无法控制地张开,露出残缺发黑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急促抽气声!

他看到了!

在那片粘稠如墨的泥沼表面,在那倒映着血色残阳和灰暗天光的、微微晃动的“镜面”里……在那死鼠沉没的位置……

不是天空的倒影!

不是他自己的倒影!

是眼睛!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眼睛!

那些眼睛,有的浑浊如垂死的鱼目,充满了积年的怨毒;有的空洞麻木,如同枯井;有的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有的则凝固着十年前那瞬间极致的恐惧……它们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却都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的注视!

这些眼睛,陈守义认得!那是张五暴怒圆睁的眼!是李寡妇惊恐涣散的眼!是孙秀才羞愤欲绝的眼!是无数个在池边放过生、最终被噤声的、凝固在绝望瞬间的……眼睛!

此刻,它们全部睁开了!

就在那墨沼的倒影里,齐刷刷地睁开!如同沉睡的恶鬼被死鼠的坠落惊醒!所有的怨毒、麻木、恐惧、疯狂,汇聚成一股无声却足以撕裂灵魂的洪流,穿透水面,穿透时空,狠狠地、死死地钉在了池对岸——钉在了陈守义的身上!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仿佛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的惨嚎,终于冲破了陈守义干涸十年的喉咙,如同濒死野兽的绝叫,猛地撕裂了放生池上空死寂了十年的黄昏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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