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律鞭尸的余威尚在空气中震颤，连坐的恐怖如同冰冷的铁箍，牢牢锁死了每一个人的喉咙。熊部落内部陷入了一种死寂的顺从，任何不满和怨言都被深埋心底，唯恐一丝泄露便招致灭族之祸。然而，外部的威胁却并未因内部的严酷而消散。
来自北方山区的游牧部落，被称为风驰部落，以其彪悍的骑手和来去如风的劫掠而令人闻风丧胆。以往，他们与熊部落间隔着大片难以通行的原始山林和一道幽深险峻的裂谷，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但如今，熊部落的扩张和焦土政策似乎惊动了这些北方的狼群，小规模的试探性骚扰开始出现在边境地带。
熊爪枯槁的独眼从未停止扫视他的版图。风驰部落的威胁让他如芒在背。被动防御不符合他的性格，他需要一条通道，一条能让他的战士和战争机器直插北方腹地，进行征服或报复的通道。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那片阻隔南北的险峻山林和裂谷之间。
这里，必须打通。他对着岩骨枯槁和白苏，以及被拖来的秦霄，下达了冰冷的命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秦霄的意识在压力下再次被搅动。关于大型土木工程，尤其是开凿隧道、修建道路的知识碎片翻涌上来。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火药…不…没有… …火烧水激…裂石… …橇杠…滑轮… …盘山道…栈道… …填壑…架桥… …
虽然缺乏关键的火药技术，但“火烧水激”这种最原始的开山方法，以及修建盘山道、栈道和填埋沟壑的理念，已经为这项近乎不可能的任务提供了一丝方向。
命令化作咆哮，席卷了整个部落及其附属的奴役部落。停止一切非必要的工程，包括那未完工的高台。所有能动用的劳动力，全部被驱赶往北部山区。一场比修建高台更加宏大、也更加残酷的工程拉开了序幕。
凿山填壑，万民骸铺通途。
工程的艰难超乎想象。茂密的原始森林需要首先被砍伐清理，粗壮的树木和盘根错节的藤蔓是第一道障碍。斧凿崩缺，汗水浸透衣背，毒虫猛兽的袭击时有发生，清理出的空地很快被劳工的帐篷和简陋工棚占据，如同附骨之疽般蔓延在山麓。
接下来是开凿山体。没有炸药，人们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在山岩上点燃巨大的篝火，日夜不停地灼烧，待岩石被烧得滚烫发脆时，用冷水泼洒，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使其开裂。然后，无数人喊着号子，用沉重的铜钎和石锤敲凿裂缝，用粗大的木杠撬动松动的巨石。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危险。崩塌的岩石随时可能将下方劳作的奴隶砸成肉泥。灼热的气浪和飞溅的碎石灼伤皮肤，损坏眼睛。弥漫的烟尘呛入肺部，引发剧烈的咳嗽和疾病。死者被随意地拖到一旁，扔进需要填埋的壑谷中，成为填充物的一部分。
填壑同样是死亡任务。那道裂谷深不见底，阴风呼啸。人们需要从远处运来土石，甚至砍伐山上的树木，投入深渊。监工强迫奴隶们站在极边缘处倾倒重物，脚下松动便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惨叫着坠入黑暗，连回声都听不到。运送土石的队伍绵延数里，人们背负着远超负荷的重物，在陡峭的山路上蹒跚前行，累毙者不计其数。
白苏被派到工程后方，负责统计物资消耗和……劳动力的损耗。她面对的名册每一天都在疯狂地更新，无数名字被划去，旁边简单标注“坠亡”、“塌方”、“累毙”、“病故”。每一个冰冷的符号背后，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试图优化食物和工具的分配，但在这种纯粹消耗生命的工程面前，一切努力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看着那条在血肉模糊中一寸寸向前延伸的粗糙道路，只觉得那是一条用无数骸骨铺就的死亡之路。
秦霄偶尔会被带到工程远处的高地。他望着那如同蚁群般在绝壁上挣扎蠕动的人群，望着那不时发生的惨剧，望着那条在绿色山体中刻下的丑陋伤疤。他脑海中关于工程学、隧道掘进、道路建设的知识清晰无比，甚至能指出哪些地方可以采用更省力的方法，哪些结构存在隐患。但与此同时，那些关于秦始皇修长城、隋炀帝开运河“役使民夫数百万，死者枕藉”的历史记载如同噩梦般浮现，与眼前景象重叠。
…基础设施…国家力量… …人力成本的漠视… …宏观利益与微观悲剧… …我的知识… again… 是诅咒…
他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眩晕和恶心，那些超越时代的认知成了折磨他的刑具。
熊爪枯槁则会定期巡视工程。他无视那些倒毙路旁的尸骸，只关心工程的进度。他用皮鞭和死亡催促着，要求更快，更快！他甚至下令，将那些累死、病死的奴隶尸体直接填入道路地基或壑谷之中，美其名曰“废物利用，以血肉加固王道”。
万民骸铺通途，字面意义在此刻成为残酷的现实。
工程在难以想象的牺牲下艰难推进。一条粗糙的、蜿蜒盘绕的山道逐渐成型，穿过被硬生生劈开的山脊；一座由巨木和夯土堆砌的、摇摇欲坠的桥梁勉强跨越了裂谷最窄处。
然而，就在通道即将贯通的前夕，灾难降临了。一段因为赶工而夯筑不实、又恰逢山雨冲刷的盘山道路基发生了大规模塌方。正在该段作业的数百名奴隶和十几名监工战士，瞬间被倾泻而下的土石方吞没，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埋葬在了他们亲手开凿的道路之下。
塌方阻断了道路，也彻底掩埋了那些不幸者。后续的清理工作又付出了数十条人命。
但熊爪枯槁没有停止。他冷漠地看着塌方处，下令绕过该区域，重新开辟路线。死去的，不过是数字，是必要的代价。
终于，在付出了无法估量的生命代价后，一条连接南北的、充满死亡气息的通道，勉强贯通了。
熊爪枯槁站在通道的北端，望着北方那片陌生的草原，独眼中闪烁着征服的光芒。他的战士队伍开始通过这条用无数骸骨铺就的道路，向北挺进。
通道贯通了，但道路两旁，山崖之下，深谷之中，无处不埋葬着无声的冤魂。这条看似拓展了版图的“通途”，每一步之下，都踩踏着万千牺牲者的血肉与白骨。文明的扩张与联通，在此刻，写下了最为黑暗和沉重的一笔，它的每一寸进展，都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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