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夜站起身，走到了房间唯一的一扇、布满了划痕的舷窗前。
他向外望去。
然后，他那颗早已见惯了宇宙生灭的、古井无波的心，第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所深深地震撼了。
他看到的，不是星空。
而是一座……建立在宇宙中的、无边无际的……城市。
他身处的，似乎是一座巨大的、环形的、如同人造星球般的空间站。而在空间站的“下方”，是一片由无数发光的能量通道、全息广告牌、以及密密麻麻、如同蜂群般的飞行器，所构成的、立体的、多层次的“天空”。
更远处，是另外几座同样巨大、形态各异的空间站。有的如同水晶般璀璨，有的如同植物般盘根错节，有的则如同燃烧的恒星，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无数艘大大小小的、他从未见过的飞船，在这些空间站之间，穿梭来往，形成了一条条横跨虚空的、由光芒组成的“河流”。
而这一切的背景，是深邃的、点缀着陌生星辰的、真正的银河。
【欢迎来到……“中继站”。】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注视，一个柔和的、通用的宇宙语，直接在他的意识中响起。这是这座巨大城市，对每一个新来者的欢迎致辞。
【银河系六大文明，共同缔造的、绝对中立的、贸易与交流的唯一中心。】
【在这里，愿您，找到您想要的一切。】
六大枢机文明？
李长夜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才是真正的宇宙。
一个，由无数文明共同构成的、波澜壮阔的……大时代。
而他，李长夜，将在这里，以一个“商人”的身份，建立起一个，比他曾经的太阳系帝国，更加辉煌、更加强大的……新“帝国”。
他转身，打开了那个金属柜子。里面，是一套崭新的、风格简洁的黑色衣物，以及一个手环状的、应该是个人终端的设备。
他穿上衣服，戴上终端。终端的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了他的身份信息，账户余额，以及那栋属于他的建筑的、三维导航地图。
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混杂的喧嚣，扑面而来。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拥挤的、类似于旧地球时代小巷的街道上。街道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小摊与店铺。
而行走在街道上的，是……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外星人。
一个身高超过四米、浑身覆盖着蓝色甲壳、如同直立行走的昆虫般的生物，与他擦肩而过。
一个漂浮在半空中、身体由纯粹的能量构成、不断变换着形状与颜色的“光团”，从他头顶缓缓飘过。
一个身材矮小、皮肤如同岩石般粗糙、长着四条手臂的“石头人”，正在一个摊位前，与一个身体如同植物藤蔓、头上开着一朵巨大花朵的“植物人”，讨价还价。
这里的空气，由一种特殊的、可以适应绝大多数碳基与硅基生命的混合气体构成。这里的引力，也被调整到了一个适中的、标准的“银河通用重力”。
李长夜，这个曾经的太阳系“神明”，此刻，就像一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好奇地、冷静地，观察着这个光怪陆离的、全新的世界。
他没有丝毫的畏惧，也没有丝毫的自卑。
他的眼中，只有一种……如同猎人，发现了新的、更广阔的猎场时，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兴奋。
他打开导航地图，朝着系统赠予他的那栋建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他知道，他的第一步，是需要一些……“帮手”。
一些，能帮助他，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站稳脚跟的、有用的“工具人”。
而这个“中继站”，这个汇聚了无数文明、无数梦想与失落的地方，无疑，是寻找“工具人”的、最好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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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继站”被划分为上百个区域，以希腊字母和数字命名。伽马七区，属于中下层的商业与生活混合区。这里没有阿尔法区那种由纯能量构筑的、悬浮在虚空中的奢华殿堂，也没有贝塔区那种直通星港的、巨型企业总部的钢铁森林。
这里，是属于自由商人、雇佣兵、情报贩子、失意者与投机者的乐园。龙蛇混杂，却也充满了机遇。
李长夜穿过几条喧闹的街道，最终，在一个相对冷清的十字路口，找到了系统赠予他的那栋建筑。
这是一栋三层高的、独立的、由一种暗灰色的、带有金属质感的岩石砌成的老旧建筑。它的风格，与周围那些闪烁着霓虹与全息广告的店铺，显得格格不入。门窗紧闭，上面积着一层薄薄的、不知是什么成分的宇宙尘埃。门口上方，一块空白的招牌，仿佛在等待着新主人的命名。
“位置还不错。”李长夜环顾四周，暗自点头。
这里虽然冷清，但正对着十字路口，展示面极佳。而且，距离本区的交通枢纽和公共仓库，都不算远。最重要的是，这里足够安静，适合做一些……“高端”且需要“保密”的生意。
他伸出手，将个人终端，贴在了布满灰尘的大门上。
【身份认证通过。欢迎您，业主李长夜。】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械合成音，那扇紧闭了不知多少年的大门，缓缓地，向内打开。
一股陈腐的、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
建筑内部，空空如也。一楼，是一个开阔的大厅，大约有三百平米，看起来，曾经应该是一个店铺的门面。二楼和三楼，则被分割成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房间，可以作为办公室、仓库、或者休息室。
一切，都等待着他，从零开始。
李长夜并没有急着去采购物资、装修店铺。他知道，一个“企业”最重要的资产，永远不是这些硬件，而是“人”。
他走上二楼，选了一个视野最好的、正对着十字路口的房间，作为自己未来的办公室。然后，他利用个人终端，连接上了“中继站”的公共网络。
他首先做的，不是浏览商品信息，也不是研究这里的法律法规。
而是，发布了一则……招聘启事。
这则招聘启事，被他以“加急”与“高亮”的方式，同时发布在了伽马七区最大的三个佣兵工会、商人协会、以及自由职业者平台的公共信息板上。
启事的内容，非常“李长夜”。
【寰宇商会，招聘】
【职位：】
【1. 首席鉴定师（1名）： 需精通至少三百种以上稀有矿物、生物材料及古代文明遗物的鉴定。拥有十年以上相关从业经验，能独立完成A级以上风险评估者优先。薪资：面议，保证高于同行业百分之五十。】
【2. 商务谈判代表（1名）： 需掌握至少二十种以上主流宇宙语，拥有跨文明商务谈判经验。擅长心理博弈，能处理高压环境下的突发状况。薪资：面议，另有高额提成。】
【3. 安保主管（1名）： 需具备b级以上战斗执照，精通多种武器与战术。有舰队或特种部队服役经历者优先。要求：绝对忠诚。薪资：面议，提供顶级装备与医疗保障。】
【4. 信息分析师（1名）： 需具备强大的信息处理与逻辑分析能力。拥有灵能或特殊感知能力者，可破格录用。薪资：面议，工作环境绝对保密。】
【雇主：李长夜】
【地址：伽马七区，十字路口，灰色岩石建筑。】
【备注：我提供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而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招精英，庸人勿扰。】
这则招聘启事，一经发布，立刻在伽马七区，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寰宇商会？没听说过。新来的菜鸟？”
“口气倒是不小！还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以为他是谁？六大枢机文明的执政官吗？”
“首席鉴定师的要求也太高了！精通三百种稀有材料？这种大神，早就被那些大商会抢走了，会来我们伽马七区？”
“不过，薪资倒是挺诱人。高于同行业百分之五十？真的假的？”
大部分人，都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在哗众取宠。
但，这则启事，也确实，吸引了那么一小部分、真正有能力、却又因为种种原因，而怀才不遇的人的注意。
半天后。
李长夜依旧坐在他那空旷的、未来的办公室里。他面前，是一张他用几块废弃的金属板，临时搭建起来的桌子。
这半天里，陆陆续续，有十几个人，前来应聘。
但结果，都让李长夜非常失望。
来应聘鉴定师的，大多是些连“虚空结晶”和“时之砂”都分不清的二道贩子。
来应聘谈判代表的，油嘴滑舌，却连李长夜一个冰冷的眼神，都承受不住。
来应佩安保主管的，倒是来了几个有点肌肉的，但李长夜只问了他们一个问题：“如果你的任务，是与‘星际治安巡逻队’发生冲突，你如何选择？”他们便立刻，吓得屁滚尿流。
至于信息分析师，更是一个都没来。毕竟，真正有特殊能力的人，都隐藏得极深。
“看来，精英，果然不是那么好找的。”李长夜喃喃自语，却没有丝毫的焦躁。
他有的是耐心。
就在这时，他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不卑不亢，节奏均匀。
“进来。”李长夜淡淡地说道。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非常矮小的生物。身高，大约只有一米二左右，但身体的宽度，却几乎达到了身高的三分之二。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类似于花岗岩的、灰白色的质感，上面布满了天然的、如同水晶簇般的、细小的结晶。他没有毛发，一双巨大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复眼，占据了脸部近一半的面积，让他看起来，有种奇异的、非生命体的美感。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耐磨的棕色工作服，身后，背着一个与他身体差不多大小的、装满了各种探测工具的金属背包。
“阁下，就是李长夜先生？”他的声音，有些沉闷，像是两块岩石在摩擦，但吐字，却异常清晰，“我叫克’塔尔，来自‘晶族’。我来，是应聘首席鉴定师的职位。”
李长夜的目光，落在了这个自称为“克’塔尔”的晶族人身上。
晶族，一个在“中继站”公共数据库里，有简单记载的种族。他们是硅基生命，诞生于一颗高重力行星。天生，便对矿物与晶体，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力。但因为种族性格普遍内向、固执，且不擅交际，所以，在“中继站”，大多从事着一些底层的、勘探或材料分析的工作。
“你的履历。”李长夜言简意赅。
克’塔尔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将自己的个人终端，与李长夜面前桌子上的一个公共数据接口，连接了一下。
一份详细得令人咋舌的履历，出现在了李长夜的意识中。
克’塔尔，一百二十七岁（晶族成年年龄）。毕业于“第谷-三号”矿业大学，主修“超固态物质分析学”与“古代文明材料逆向工程学”。曾就职于“碎星者”矿业集团，担任首席分析师。后因……与高层发生理念冲突，而被解雇。
他的个人技能列表中，清晰地标注着：【精通：稀有矿物鉴定（大师级）、高能水晶结构分析（专家级）、生物合金辨识（专家级）、古代遗物能量残留分析（大师级）……】
他所掌握的材料目录，更是多达……一千两百多种。
这，已经不是“精英”了。
这，是这个领域的“瑰宝”。
李长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碎星者’矿业集团，是伽马区最大的矿业公司之一。”李长夜缓缓说道，“因为什么样的‘理念冲突’，会让他们，愿意放弃你这样的人才？”
克’塔尔那双巨大的、没有情绪的黑曜石复眼，闪烁了一下。
“他们，发现了一处古代文明的遗迹。在遗迹的核心，有一块完整的、被称为‘世界之种’的能量水晶。”克’塔尔的声音，依旧沉闷，“我认为，应该将其，作为文明遗产，进行保护性研究。而我的上司，则坚持，要将其，直接切割、粉碎，提炼成最高纯度的能量块，卖给一个出价最高的、匿名的武器商人。”
“我，拒绝签署那份，会毁掉一件艺术品的分析报告。”
“于是，我被解雇了。并且，因为签署了保密协议，以及……一些来自高层的‘暗示’，我在伽马区的任何一家大型企业，都找不到工作。”
李长夜明白了。
这是一个，有能力、有原则，却也因此，而得罪了权贵，被行业“封杀”了的倒霉蛋。
对他而言，这，是最好的人选。
“能力，不是说出来的。”李长夜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一块只有拇指大小的、通体呈现出银灰色、表面布满了复杂的、天然纹路的金属，出现在了桌子上。
这，是他从太阳系，带来的、唯一一件物质。
“神金”。
“告诉我，这是什么。”李长夜说道。
克’塔尔的复眼，瞬间，便被这块小小的金属，所吸引了。
他甚至没有使用任何工具。只是，伸出他那如同岩石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那块“神金”。
然后，他整个身体，都如同被闪电击中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这……这不可能……”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强烈的情绪波动，那是震惊、是狂喜、是难以置信，“这种……这种原子排列方式……它……它在自我优化！它在根据周围的环境，以普朗克时间为单位，不断地、微调着自身的原子结构，使其，永远处于‘最稳定’的状态！”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黑曜石般的复眼，死死地，盯着李长夜。
“这……不是天然的造物！也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科技造物！它……它更像是一种……拥有‘生命’的金属！一种，处于‘物质’与‘规则’之间的……奇迹！”
“我……我无法为它命名。因为它，超越了我所认知的一切材料学！”克’塔尔的声音，因为过度兴奋，而变得有些尖锐，“阁下！请告诉我！您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李长夜，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个，能看出“神金”不凡的鉴定师，才有资格，成为他“寰宇商会”的首席。
“你，被录用了。”李长夜收回了那块“神金”，淡淡地说道。
“至于你的问题。当你，正式成为我的人之后，你自然会知道，我们商会，未来，将会接触到，多少，像它一样，甚至，比它更不可思议的‘商品’。”
克’塔尔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眼前这个神秘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族”，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新来的菜鸟商人。
他身后，隐藏着一个，自己无法想象的、巨大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对他这样一个，将一生都奉献给“材料研究”的学者来说，是比任何金钱，都更加致命的……诱惑。
“我的荣幸，老板。”
克’塔尔，低下了他那颗，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由晶体构成的、骄傲的头颅。
寰宇商会，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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