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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新生,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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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琥珀,沉重得让人窒息。每一次乔清洛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呻吟,都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顾远的心头反复切割。他单膝跪在床边,紧握着妻子冰凉汗湿的手,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源源不断的温和真气小心翼翼地渡入她虚弱的体内,试图为她驱散寒冷,抚平剧痛,护住那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生命之火。他的目光须臾不离那张苍白如纸、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脸,看着她紧蹙的眉头,看着她被咬破的唇瓣,看着她每一次因宫缩而绷紧、颤抖的纤细身躯。那高高隆起的腹部,此刻不再是孕育新生的喜悦象征,更像是一座随时会压垮她的沉重山峦。

产婆的声音焦灼而急促,如同催命的鼓点:“夫人!用力!再用力!头出来了!再使把劲啊!小公子等着见爹娘呢!”

乔清洛的呼吸陡然变得破碎而急促,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灵魂中最后一丝力量,纤细的脖颈绷直,额角青筋隐现,发出一声凄厉到几乎不似人声的嘶喊:“呃啊——!!!”

就在这声耗尽生命力的嘶喊达到顶点的刹那——

“哇——!!!”

一声洪亮、清晰、带着初生牛犊般不屈不挠气势的啼哭,如同划破厚重阴霾的第一道惊雷,骤然响彻了整个内室!

哭声!是婴儿的哭声!

那声音是如此响亮,如此充满生命力,瞬间冲散了所有的压抑、痛苦和死亡的阴影!

内室凝固的空气,仿佛被这声啼哭狠狠凿开了一道缝隙,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如释重负的松弛感。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产婆激动得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托举起那个浑身沾满胎脂和血污、正闭着眼睛、攥着小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哭的小小生命。新生命的活力,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产房的血腥与冰冷。

门外的晁豪、史迦、黄逍遥、邹野等人,早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焦躁地踱步徘徊。这声穿透门板的嘹亮啼哭,如同天籁之音,瞬间击中了他们紧绷的神经!

“生了!生了!”晁豪猛地一拍大腿,黝黑的脸上绽开狂喜的笑容,声如洪钟。

“是小子!听这嗓门!错不了!”黄逍遥长舒一口气,一直紧握的折扇啪地打开,扇面却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蚩尤老祖保佑!母子平安!老天保佑!”史迦双手合十,虔诚地低语,眼中闪烁着欣喜的泪光。

“好!太好了!”一向沉稳的邹野也忍不住击掌赞叹,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内室中,顾远如同被那声啼哭钉在了原地。他握着乔清洛的手猛地一紧,随即又触电般松开,生怕捏疼了她。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那极度的担忧、焦灼、痛苦,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随即,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狂喜如同火山般在他眼底轰然喷发!那双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眸,瞬间被点亮,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骤然燃起的熊熊篝火!

“清洛!清洛!你听到了吗?!我们的孩儿!我们的孩儿!”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哽咽,猛地俯身,不顾一切地抱住床上虚弱至极的妻子。乔清洛早已力竭,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的嘴角,却艰难地、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虚弱至极却充满了巨大满足和幸福的笑容。泪水,无声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汗湿的乱发。

“夫…夫君…我们的…孩儿…”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气若游丝,却带着穿透灵魂的温柔与甜蜜。

“嗯!我们的孩儿!”顾远重重地点头,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乔清洛冰凉的脸颊上,与她自己的泪水交融在一起。

产婆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包裹在柔软襁褓中的新生婴儿,走到顾远身边,脸上堆满了笑:“恭喜大人!恭喜夫人!是位健壮的小公子!您瞧瞧,这眉眼,这精神头儿,将来定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顾远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襁褓上,落在那个闭着眼睛、小脸皱巴巴、却兀自中气十足哇哇大哭的小生命身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情感瞬间淹没了他!那是血脉相连的悸动,是生命延续的震撼,是乱世中降临的奇迹与希望!他颤抖着伸出双手,那双手,曾经握刀杀人,染满鲜血,曾经在谈判桌上翻云覆雨,此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笨拙和小心翼翼,如同捧起这世间最脆弱也最珍贵的稀世珍宝,将那小小的襁褓,轻轻、轻轻地接了过来。

他抱孩子的姿势极其生硬别扭,手臂僵硬得如同两根木头,生怕多用一分力气就会伤到这娇嫩的生命。他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襁褓里那张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试图从那尚未舒展的眉眼间,寻找熟悉的轮廓。他看得如此专注,如此忘我,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怀中这个啼哭不止的小小生命。

产婆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冷汗都快下来了。这位顾大人浑身煞气未消,此刻抱着孩子的手臂又僵又硬,眼神更是复杂得吓人,万一一个激动没抱稳……她求助般地看向床上的乔清洛。

乔清洛虽然虚弱,但母亲的本能让她时刻关注着孩子。看到顾远那副如临大敌、笨拙得令人发笑的模样,她苍白的脸上忍不住浮现一丝无奈又甜蜜的笑意。她用尽刚刚恢复的一点点力气,声音细弱却清晰地嗔道:“坏夫君…笨…别急…你这样…要摔坏…我们的孩儿了…”

这软糯娇嗔的声音如同羽毛,轻轻拂过顾远紧绷的神经。他猛地回过神来,有些无措地看向妻子,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窘迫。

产婆得了夫人“懿旨”,如蒙大赦,赶紧上前,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大人,让老身来吧?您…您先看看夫人?夫人可是遭了大罪了!”她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极其熟练地伸出双手。

顾远这次没有再坚持,他如同交还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带着明显的不舍,将襁褓递还给产婆。产婆接过孩子,熟练地轻轻拍抚,那响亮的哭声果然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委屈的小声抽噎。

顾远这才重新将全部注意力放回乔清洛身上。他坐上床边,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无限怜惜地拂开她额角汗湿的乱发,露出她光洁却苍白得令人心疼的额头。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滑下,轻轻擦拭着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清洛…”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后怕,“辛苦你了…让你受这么大的苦…”他凝视着她苍白憔悴却焕发着初为人母的圣洁光辉的小脸,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快乐和对自己的深深依恋。在这一刻,晋阳城中的尔虞我诈,李存勖的虎视眈眈,朱温的滔天兵锋,契丹的暗流涌动…所有那些冰冷的算计、血腥的图谋,都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他的心从未如此刻般柔软,如此刻般澄澈,仿佛被这新生的啼哭和妻子的温柔彻底涤荡洗净,只剩下最原始、最深沉的爱与守护的渴望。

产婆一边熟练地照顾着婴儿,一边忍不住絮叨起来,语气带着心有余悸的后怕:“大人啊,夫人这次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啊!小公子生得壮实是好事,可这胎位…唉!是脚先出来的!横生倒养!这最是凶险不过!若非夫人意志坚韧,又有大人您及时赶回,以真气护持…后果不堪设想啊!”她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产婆子我接生几十年,知道些门道。夫人这胎位不正,怕是近一个月忧思过甚,心神不宁,加上之前…唉,操劳过度,身子骨绷得太紧,才导致的。夫人需要好好静养,万不能再劳神了!”

脚先出来…横生倒养…

产婆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顾远心上。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乔清洛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模样,想象着那个小小的生命是如何以最艰难、最危险的方式来到这个世间。巨大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握住乔清洛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和体温,声音带着沉重的自责:“都怪我…清洛,是我让你担心了…让你受苦了…”

乔清洛虚弱地摇了摇头,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眼中是温柔的包容:“不怪…夫君…是我…自己太想你…看到你…就都好了…我们的孩儿…平安…就好…”她的目光,越过顾远的肩膀,痴痴地望向产婆怀里的襁褓,充满了初为人母的无限柔情。

就在这时,得到母子平安“安全”信号的晁豪、史迦、黄逍遥、邹野等人,再也按捺不住,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喜气,鱼贯而入。虽然刻意放轻了脚步,但那满溢的欢喜还是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恭喜少主(主上)!恭喜夫人!喜得贵子!”众人齐齐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充满了真诚的祝福。

“清洛妹妹辛苦了!”史迦快步走到床边,看着乔清洛虚弱的样子,眼圈微红,满是心疼。

“小公子呢?快让咱们瞧瞧!”黄逍遥也凑到产婆身边,好奇地看着襁褓里的小家伙。

襁褓中的婴儿似乎被这群“不速之客”惊扰,小嘴一瘪,眼看又要开哭。产婆赶紧熟练地轻轻摇晃安抚。

乔清洛看着这群如同家人般的伙伴,苍白的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她目光转向顾远,带着一丝初为人母的羞涩和期待,声音轻柔地问:“夫君…你…你想给我们的孩儿…取个什么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顾远身上。

顾远的目光从妻子脸上移开,落在那个小小的襁褓上,又缓缓扫过围在床边、带着祝福和期待的众人。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重新落回乔清洛脸上。他俯下身,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汗湿的鬓角,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前所未有的珍视:“我的洛儿,你为我这个族长诞下长子,是最大的功臣。这孩儿的名字…由你来取。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乔清洛微微一怔,随即苍白的脸颊上迅速飞起两抹淡淡的红晕,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美得惊心动魄。她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带着一丝被宠溺的娇羞,轻轻咬了咬下唇:“夫君…当真让我取?”

“当真。”顾远点头,目光温柔而坚定。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乔清洛眼中闪过一丝小女儿般的狡黠和得意,她微微侧头,似乎早已胸有成竹,声音虽弱,却带着清晰的喜悦和期待,“我…我早就想好啦!就叫——顾??!”

“顾??(chong四声)?”晁豪挠了挠头,不明所以,难道是大的塞满?……这个常年战场厮杀的汉子,哪懂什么文化,思想歪的都不知到了哪里……

史迦和黄逍遥也露出思索的神色。

唯有邹野,这位北斗七子中的智囊,眼中精光一闪,抚掌赞道:“妙!妙啊!??更有充实之意,夫人此名,寓意深远!期望小公子能明心见性,洞察世事,充实己身,通晓古今!更蕴含‘充满’之意,愿其一生活力充沛,热情洋溢,遇难而不馁,逢险而弥坚!且亦有充足、不匮乏之意,暗合天佑,一生顺遂!夫人文武双全,才思敏捷,邹某佩服!”他这一番解释,引经据典,深入浅出,顿时让晁豪等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妙。

乔清洛被邹野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苍白的脸上红晕更甚,嗔道:“邹大哥…哪有你说得那么好…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个字…有希望有力量…”

顾远听着妻子的解释和邹野的赞誉,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他没有立刻附和,而是伸出手指,极其温柔地刮了刮乔清洛小巧挺翘的鼻子,动作亲昵自然,带着无尽的宠溺:“好~就依夫人。汉名,顾??。”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他是我的长子,姓顾,名??,字寤,契丹名,也就叫古日连寤(Guri Len wu)。”

“寤?古日连寤?”这次连邹野都露出了些许疑惑。他知道顾远是“古日连”部族长,契丹语里或许是某种寓意,但后缀一个“寤”字,顾远讲过那么多契丹话,他也没听过几回啊?实在罕见。

顾远没有解释契丹名的含义,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众人这才注意到,他刚才抱着孩子、抚摸妻子脸颊的手上,指缝间竟还残留着些许暗红的痕迹!那并非尘土,而是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不知是乔清洛分娩时沾染的,还是他之前奔路擦伤留下的,抑或两者皆有。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顾远伸出那根染着暗红血迹的手指,就着床边小几上微弱的烛光,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一笔一划,极其清晰地写下了那个“寤”字。

血色的“寤”字,在烛光下显得刺目而诡异,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寤,通‘啎’(wu),逆也,倒着也。”顾远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如同在讲述一段尘封的古老历史,目光却紧紧盯着那个血字,“春秋鲁隐公元年,前七百二十二年,郑国庄公,名寤生。何故?因其母武姜生他之时,亦是难产,脚先而出,逆生倒养!母子几近皆亡!”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最后落在乔清洛同样带着惊愕和一丝明悟的眼眸上,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烟尘的力量:

“其一,吾儿寤生,亦如郑庄公,逆生倒养,令其母受尽苦楚折磨,险死还生!此字,铭记其母今日之痛!铭记其母舍命诞育之恩!亦是吾为父者,对吾儿之警醒!莫忘其母今日之痛!莫忘其母为生他所历之生死劫难!莫忘其母之生养大恩!此恩此情,当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其二,郑庄公寤生,虽生于险厄,受母厌弃,然其雄才伟略,隐忍果决,克段于鄢,缮甲治兵,败周桓王于繻葛,射王中肩,威震诸侯,号为‘春秋小霸’!吾为寤儿取此名,亦寄此厚望!望他如庄公,生于忧患,成于磨难,于这乱世之中,闯出一番惊天动地之霸业!”

“其三…”顾远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深沉的告诫,“这个字根本不是契丹语,我直接不取完全的契丹语,汉名契丹名双用,警示吾儿,勿忘身份,你身上流着两股血……”

他目光如电,扫过晁豪、史迦、黄逍遥、邹野等人,最后,嘴角竟缓缓勾起一丝极其复杂、带着自嘲、悲凉又仿佛卸下某种重负的奇异笑容,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补上了最后一句:

“当然,还有其四…”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望向那无尽深邃的夜空,“也是为父…对自己的一个交代。寤,逆也。吾顾远,今日得此子,亦是忤逆了…当年在阿古拉坟前,亲手埋下那柄染血的弯刀时…暗自发下的重誓!”

阿古拉!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史迦、黄逍遥、晁豪等几个知晓那段往事的核心心腹心中炸响!那个死在潞州、让顾远几乎心死的契丹女子!那段被尘封的、浸透鲜血与绝望的过往!尤其是史迦!阿灼姐姐……她岂能忘?……

“吾曾立誓,此生此世,心若死灰,情丝斩尽!唯余算计,冰冷如铁,行于这修罗乱世!再不动情,再不…有爱!”顾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仿佛在陈述别人的故事,“然…天意弄人。吾遇清洛…吾得??儿…”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乔清洛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眸和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上,“此誓…此心…已寤!已逆!已啎!吾顾远…终究是个人,而非…冰冷的刀!”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那复杂的笑容扩大,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释然和一丝黑色幽默的意味,目光扫过众人:

“不过,你们知道便知道,以后也可告诉??儿。但请放心…”他拍了拍桌子,语气陡然变得轻松,甚至带着几分戏谑,“我顾远,可不是那郑武公,那郑庄公之父,为了不让自己皇家颜面受损,可是亲自杀死了所有当夜的产婆和仆从还有知道的人哦!放心,我不会因为这点‘家丑’、这点‘皇家颜面’,就把你们这些知情人统统灭口的!哈哈哈…”他竟真的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自嘲和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豁达,“我顾远,一个在契丹和中原夹缝里求生的野狼,哪有什么狗屁皇家颜面要顾!有你们这帮兄弟在,有清洛,有??儿…此生,足矣!”顾远说罢,疲惫的坐回清洛床边,低下了头。

这番惊世骇俗、掏心挖肺又带着浓重血腥气与黑色幽默的剖白,让整个内室陷入了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

“哈哈哈!族长说得对!灭什么口!咱们是兄弟!”晁豪第一个反应过来,爆发出粗豪的大笑,用力拍着大腿。

“就是!要灭口也是咱们合伙把想害小公子和夫人的人灭口!”黄逍遥折扇一收,眼中寒光一闪,随即也哈哈大笑起来。

史迦抹了抹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泪花那泪不知是笑的还是感动的亦或是伤感的,嗔道:“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打打杀杀灭口的!晦气!咱们小公子有顾大公子和夫人这样的爹娘,有咱们这帮婶婶叔叔伯伯伯母护着,定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

邹野抚须微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顾哥引经据典,以古喻今,情深意重,更兼胸怀坦荡,磊落光明!此名此意,当真是妙绝古今!公子得此名,承此志,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我等有幸见证,与有荣焉!”他这一番话,既化解了刚才那丝血腥气,又将气氛重新拉回了喜庆。

一时间,内室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新生命降临的狂喜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期许。欢声笑语驱散了最后的阴霾,温馨而热烈。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欢乐与放松达到顶点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强撑着精神、跪坐在床边安抚妻儿的顾远,脸上那抹释然的笑意还未完全绽开,眼底深处那支撑了他一日一夜、狂奔二百里、又经历大悲大喜的紧绷弦索,终于…嘣地一声,彻底断裂了!

极致的疲惫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眼前晁豪大笑的脸、黄逍遥摇动的折扇、史迦赫红欣慰的笑容、邹野抚须的动作…都开始旋转、模糊、褪色…耳边众人的说笑声也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朦胧。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力量如同被瞬间抽空,眼前猛地一黑!

“夫君?!”乔清洛最先察觉到不对,她感觉到旁边的顾远握着自己的手骤然失去了力道,变得冰冷而绵软!她惊恐地看去,只见顾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发青,高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毫无征兆地、直挺挺地向着她床边身侧的地面栽倒下去!

“族长!少主!”

“夫人!”

“公子!”

众人的惊呼声如同炸雷般响起!晁豪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想要搀扶,却只抓住了顾远一片飘起的衣角!

眼看顾远就要重重仰摔在地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纤细却异常坚定的手臂,猛地从锦被中伸出,用尽了乔清洛刚刚诞育、本应虚弱不堪的身体里最后爆发出的惊人力量,一把死死搂住了顾远栽倒的上半身!

是乔清洛!

她用自己单薄的臂弯,硬生生在半空中接住了顾远沉重的身躯,将他揽向自己怀中,避免了他直接摔落在地的惨剧。顾远的头无力地枕在她的臂弯里,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而急促,已然彻底失去了意识。

“都……别慌!”乔清洛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母兽护犊般的强大气场,虽然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扫过瞬间乱了方寸的众人。她紧紧搂着昏迷的丈夫,感受着他冰冷的脸颊贴在自己臂弯的温度,心中剧痛,却强自镇定。

“夫君…他只是太累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无尽的心疼,目光却异常坚定地看向众人,“从晋阳到这里…不眠不休…狂奔二百多里…又…又守着我…渡我真气…”她低头,看着臂弯中顾远憔悴不堪、胡茬凌乱、如同被彻底榨干了所有生机的脸庞,泪水无声滑落,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让他睡吧…让他…好好睡一觉…”

她抬起头,对晁豪、史迦等人露出一个安抚的、带着恳求的微笑:“你们…都辛苦了…也去休息吧…这里有我…有产婆…足够了…让他…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众人看着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夫妻二人——妻子虚弱却坚强地支撑着昏迷的丈夫,丈夫毫无知觉地枕在妻子臂弯,如同漂泊的孤舟终于停靠进了最宁静的港湾。再看看产婆怀中那个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正睁着乌溜溜、懵懂的大眼睛好奇“打量”着这个混乱世界的小小婴儿。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温暖交织的情绪,涌上每个人的心头。所有的喧嚣和担忧,都在乔清洛那平静而坚定的目光下平息了。

晁豪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声音低沉:“夫人放心!我等就在外间守着!族长…就交给您了!”他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带着产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内室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以及顾远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

乔清洛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让顾远能更舒服地枕在自己身边。她拉过锦被,轻轻盖在他身上。她低头,长久地凝视着丈夫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那眉宇间刻满了风霜、疲惫和深沉的忧虑。她的手指,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心疼,轻轻抚过他的眉峰,试图抚平那些刻骨的痕迹。她的目光,又落在身旁襁褓中那个正咂着小嘴,似乎也陷入安睡的婴儿脸上。

一大一小两张沉睡的脸庞,一个饱经沧桑,一个纯净无暇,此刻却奇异地依偎在一起,构成了这乱世烽烟中,最温暖、最宁静、也最弥足珍贵的画面……

窗外,石洲城的夜色深沉。远方,潞州的战火、晋阳的算计、契丹的暗影…依旧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无声地觊觎。但在这小小的、被烛光温柔笼罩的内室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母亲温柔的目光,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将丈夫与孩儿,紧紧缠绕,守护着这份历经生死劫难才得来的、短暂的安宁与圆满。顾远沾血写下的那个“寤”字,在烛光下幽幽地映着血色,无声地诉说着逆命而生、亦要逆势而起的誓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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