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里有很多长得稀奇古怪的人。
有头大的像是簸箕的人，有手掌像是螃蟹的人，还有没胳膊或者没耳朵的人。
皎然是随后才发现。
柴彻和穆衿比她和逐星发现得更早。
一开始逐星在甬道中穿行，迎面撞上一个没有眼睛的人，当时她还提着灯，对方也提着灯，等她将灯抬起，才瞧见面前这人的脸上有鼻子，有嘴巴，甚至连眉毛都有，就是没有眼睛。
一个人的脸上没有眼睛，还不像是盲人那样有眼睛看不见，这更为诡异。
逐星被吓得大叫了一声，皎然急忙赶过来，“师姐！”
两步到了他们身边，皎然也发现了这人没有眼睛。
比起逐星的恐惧，皎然好像更容易接受长相奇特的人，也许是她知道世上有鱼龙妙境那样的地方，有龙，有仙人，那么凡人中有些奇怪的存在，也就不足为奇了。
疾风在她面前甚至露出过一条龙尾，上面还是人首，见过这样不同凡响的场景，再见面前这没有眼睛的凡人，皎然就淡定多了。
“师姐，你没事吧？”
逐星还惊魂未定，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对面的人先开口了，“对不住，吓到了你们吧？”
皎然说不碍事，“我们给你让行，你过去吧。”
逐星有些疑惑，“既然你看不见，又为什么要点灯呢？”
那无目的男子说，“黑暗中行走原本是我的常态，不过我虽然能避开黑暗中的其他人，有时候对方却走得太快，看不见我，我提灯，这样对面的人就能看见有个人了。”
皎然点点头，“阁下是踪寻派的弟子？”
“踪寻派？没听过。”他摇头说，“我们一直住在这里，我和我的家人。”
“你还有家人住在这里？”逐星看了看皎然。
皎然下巴指了指这男子，示意套几句话再走。
“是啊，我天生无目，是人群中的怪胎，是阿恒带着我们在此处建造了家园，我们才能好好活着。”
“阿恒是谁？”逐星问他。
皎然好像有些明白了，他说的阿恒，十有八九就是匡恒。
“阿恒就是阿恒，你们是他的客人，理应见过他了，怎么还会问我他是谁？”
逐星凑近了皎然耳畔，“他说的阿恒，会不会是凤凰雏？”
皎然没说话。
男子继续说，“快要吃午饭了，我得早些回家。”
皎然道，“你的家就在此处？”
男子道是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跟家人都住在这里。”
皎然哦了一声，“那你慢走，有些甬道有岔路，当心别走迷了。”
对方捧腹大笑，听了这话后，笑个不停，“放心，我比你们这些客人熟，我虽然看不见，可这里很多路我都熟得很，有些路暂时被封了，我们便不走了，换一条就行。”
逐星大喜，正要拦住他的去路问清楚底下的地形。
皎然却说，“让他走吧。”
片刻后，两人小解回了石室中，见外面还站着戚轻云，逐星道，“外头都没人看着了，我们不跑，你也回去休息吧。”
戚轻云觉得逐星比皎然好说话些，语气也好了不少，“逐星姑娘，是主人派我在此伺候，我无需休息。”
皎然径直走了进去，传来一句话，“爱看就看着呗，反正站着也累不着，还有人给他送吃送喝。”
逐星只好干巴巴笑了笑，跟着皎然走了进去。
“干嘛对他那么不客气，之前他们看管着我，也没伤害我，反而担心地牢里潮湿，给我换了好几床被子。”
皎然看了看师姐，无奈叹息一声。
两人跟柴彻还有穆衿对过话之后，才发现原来不只是她们两个发现那些人不对劲。
“第一次我撞见一个没耳朵的人，我以为他的耳朵只是稍小，往后长，可从他旁边过，发现他的确是个无耳之人。”柴彻道。
穆衿现如今已经揭下了易容，但在他还保持易容时，他也曾碰见过，“有一回我看到一个双手像是蟹爪的女孩，除了手掌，她和常人无异。”
逐星不理解，“凤凰雏为什么要把这么多奇形怪状的人放在这里？”
穆衿猜测说，“会不会是他有什么术法，是需要这些奇怪的人才能帮他做到的？”
说着看了眼皎然。
皎然道，“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没听凤凰雏说过，你呢，有没有听周芝说过？”
穆衿也说没有，“她从来没和我提起过。”
就在这时，皎然手腕上金光一闪，眨眼疾风便出现在几人面前。
他们还没从没见过疾风，连穆衿也没亲眼见过，可他听过皎然跟一个人说话，虽然他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可他知道皎然一定瞒着他在跟另外一个人说话。
皎然也愣住了，“你怎么出来了？”
柴彻见这个女子很面生，“你是？”
只有逐星恍然大悟，“是你啊，金色镯子，皎然手腕上盘着的，是你，对不对？”
疾风点点头。
穆衿有些责怪地看了看皎然，她总有很多事瞒着他，若不是她自己现身，怕是皎然永远也不会跟他谈起。
皎然头皮微微发冷，穆衿生气起来不是一下子爆发，他的怒意总是像水位一样慢慢积累，等到一个点，便全都喷涌而出，根本无法止住。
疾风道，“这就这么大点的宫殿，就算我现在不出来，哪一日他们也会看见我，还不如早早出来。”
穆衿则是问道，“你知道那些不一般的人是怎么回事是吗？”
柴彻也有猜想，“是不是凤凰雏剥夺了他们做正常人的能力，把他们变成了这样？”
疾风一个都没有回答，只是转向对皎然说，“听清楚，你不能再去见他了，你也不能入水境，他什么都不能再帮你，只要你还在地宫一天，这里的结界便封闭了，如果你强行进去见他，那个人就会顺着你的梦境找到他们，会带来浩劫。”
皎然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
回想上一次身后跟着的那双手，还有竹宿在林中布下的那个圈子，她的确是不能再去了，每一次都好像身后有人跟着，要不是竹宿防卫得当，早就被凤凰雏钻了空子。疾风冒险提醒她，也就说明现在竹宿真的不能再通过她的梦境指引她的行为了。
皎然说知道，“这里是凤凰雏的领地，我们就好像在他身体中，他的老巢肯定不容外人进入，如果他想要将我们困在这里，我们也出不去。”
疾风想说，他困住的只是你，却没有说出来。
她要说的也只有这件事了，说完就要化为神器附在她手腕上了，没想到柴彻却以剑相拦。
皎然瞪大了眼睛，“你做什么？”
柴彻道，“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穆衿没说，可他心里也这样想，这些超越凡人的力量，应该都来自一个地方，还有上次在梦境中打伤了他的男子。
他深信皎然跟他们有着某种不可言明的联系，只是皎然不能将他们的情况据实相告。
既然她不能说，那就让这个并非凡人的女子说。
穆衿扯了扯皎然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你先不要说话。”
逐星啧了一声，让柴彻把剑收起来，按住了疾风的肩膀，将她安抚坐下，又倒了杯茶水，“渴了吧？”
疾风道，“不渴。”
皎然了解疾风，知道她不会乱说什么，能说的她会说，不能说的，她比她更清楚，便放心地在她对面坐下。
捻起桌面碟子中的一块枣泥糕吃。
一口下去，枣香扑鼻，她忍不住几口吃完了，又捻起一块放入嘴中。
疾风开口道，“想问我什么，尽快。”
柴彻冷冷道，“我们有四个人，你说四个人能不能撬开你的嘴问些实话？”
皎然心道，那可不一定了，她变成大蟒蛇，可就不是这样清瘦高挑的冷面美人了。
吃完一块递给穆衿吃了一块，“你尝尝，这个真好吃。”
这地宫里送来的食物，早些时候没发现，其实做的挺好吃，不少食物很合她的口味。
穆衿接过吃了一口，觉得味道很奇怪，好像有一种生姜的气味，谁会在枣泥糕里加姜块，吃了半块，忍着怪味吃完了剩下的半块。
疾风说，“我会说实话，但你们的问题，我不一定都能回答上来，这样吧，你们一人问我一个，因为你们都是皎然的朋友，所以我允许你们一人问我一个问题，我能回答得上来，就告诉你们。”
逐星连忙说，“一个会不会太少了，仙子，不如多给几个机会，让我们一次问个明白。”
穆衿喝了口茶水冲淡那奇怪的糕点，咽下茶水道，“你不能回答的问题有哪些？”
这是个好问题，以防她一会儿一个问题都不回答。
“这是你的问题吗？”疾风道，“你想清楚了，你就问这一个？”
“对。”
疾风道，“有关我的来处，去处，凤凰雏的来处，去处，皎然消失后去了哪里，跟我们的关系是什么，你们都不能问，涉及那片土地的秘密，凡人都不能知晓。”
柴彻和穆衿还有逐星三人对视了一眼，要商量一下问什么。
疾风却说，“一个人问一个，你们互相不能通气。”
几人无奈，见她如此不近人情。
“快些问，我累了，要睡觉。”
逐星怕她立刻就消失了，“我先问，我先。”
“好，你问。”
逐星道，“地宫里那些奇怪的人是怎么回事？”
柴彻觉得她没问在点上，她应该问凤凰雏把他们困在这里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复活那个女子？
皎然对这事儿也好奇。
疾风道，“那人不是告诉你了？说这里是他们的家园，就好像会英客栈是你的家，都督府是柴二的家。”
逐星道，“我已经知道是他们的家园了，除了这个，凤凰雏为什么把他们也困在这里？”
“他没有困住他们，那些人应该是自愿的。”
柴彻道，“是因为外面不容这些人生活，所以他们躲到这里苟且偷生？”
疾风道，“世人眼孔浅，以皮相，骨相断人美丑，与他们有些不一样的，便会被他们排挤，远离，惩罚，这不是凡人惯用的招数吗？”
“所以凤凰雏是在帮他们，让他们在这里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逐星已经听懂了她的话，“他虽然有时候手段毒辣，冷酷无情，可这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疾风冷笑一声，“他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比只是排挤这些残疾凡人的其他凡人，恶毒了不知多少倍。”
逐星立刻道，“人都有很多面，也许他也有善的一面。”
疾风很生气，拍着桌面说，“不，不，不，他是个坏人，绝对的坏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是未来，他都会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你怎么能如此笃定？”逐星道。
柴彻看出她是借用一个容易回答的小问题来套这女子的话，不愧是他夫人，冰雪聪明。
“他愿意帮他们，不过是因为他觉得那些似人似妖的凡人跟他同病相怜，他只会怜悯自己，所以才帮他们。”
逐星道，“可凤凰雏是个好端端的人，你看他四肢健全，并没什么奇怪之处，虽然之前功力泄出，一下子苍老如鬼怪，可他现在是好好的啊。”
皎然没一会儿便吃完了桌上的糕点，意犹未尽。
“对啊，难道他过去也像他们一样身体有残缺？”
疾风沉默片刻，好像是默认了。
“也……不能算残缺，他只是跟常人不大一样。”
皎然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穆衿静静地听着，就在这时顺着这话问道，“其实凤凰雏不是凡人，他跟你一样有自己的原身是不是？”
疾风没料到穆衿能看出来她的人身只是幻化，她自己还有原身。
“你是蛇?”穆衿试探。
他观察过皎然手腕的镯子，似乎就是一条蛇盘踞。
果不其然，疾风大怒，皎然习惯性捂住了耳朵。
疾风果然尖叫一声，“不是，我不是蛇。”
“那你是什么？”柴彻问道。
“龙。”疾风高傲道。
皎然觉得人还是得说些实话，“是蛟龙，还没化龙呢。”
疾风抬起一只手，纠正说，”不，很快，我很快就会化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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