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没直接搭话，先去前台点单：一份烤全羊、二十串羊肉串，再加上烤茄子、烤土豆、烤馒头各一份，另有一盘花生米、一箱啤酒。
店里帮工的大姨正擦着空桌，目光时不时飘向墙上的钟，显然在盼着下班。
裴之找了个角落坐下，没急着动烤串，只捏着花生米一粒一粒慢慢嚼，眼神却落在李安国瘸着脚走动的背影上。
直到看见他又转身去擦烤炉，才轻轻朝他扬了扬手，声音洪亮，“老板，能过来一下吗？”
李安国停下手里的活，用围裙擦了擦满是油星的手，脚步滞涩地挪过来。伤脚落地时总下意识顿一下，明显使不上力，却偏要撑着走稳。
“您好，是有啥需要不？”刚从烤架旁过来，他额角满是汗，顺着下巴往下淌。
裴之望着他汗津津的脸，轻声开口，“我觉得老板看着面善，跟我弟弟长得很像，就想跟你打声招呼。”
李安国愣了愣，随即笑了，“那可真是有缘。”
“老板还忙吗？不忙的话，咱俩聊聊天？”
李安国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遇上这种独自喝酒、想找人说说话的顾客，也不觉得稀奇。他扯过个马扎，在裴之对面坐下，“你想聊啥？”
裴之把盛着烤肉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又拿起瓶啤酒要开，“能喝吗？”
李安国赶紧摆手，“酒就不喝了，你也少喝点——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外头不安全。”
“那行，我去拿瓶饮料。”裴之转身去店里的展示柜，挑了几瓶七喜和橙汁，分给他一半，“喝吧，姐请你。”
李安国乐了，“哪能让你请？”
裴之熟练地用起子撬开饮料瓶的盖子，举起来，“来，干一杯！”
李安国笑着跟她碰了碰杯。
“你和我弟弟，是真的很像。”裴之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说。
“是吗？你弟弟多大了？”
“跟你差不多，二十七了。”
李安国略感诧异，“那还真巧，跟我一般大。”
裴之捋了串不辣的串， “嗯，你烤的串味儿也真不错，羊肉一点都不膻，太好吃了。”
“那是，我这手艺是去新疆学的，光学就学了大半年呢。”
“怪不得这么地道。你也吃啊，别跟我客气。我点得多，吃不完就浪费了。”裴之又把烤串往他那边推了推。
“吃不完拿回去打包就行。”李安国摆摆手。天天围着烤架转，他自己都快闻够了烤肉味，早吃腻了，实在没胃口。
“我弟弟也会烤串。以前跟朋友去家里聚餐，总他掌勺烤串，不过跟你这手艺比，还差着点意思。”
“呦？那要是有机会见面，我教教他这手艺。正好也看看你说的‘像’，到底有多像。”
裴之却摇了摇头，夹起一嘴羊肉，边嚼边含糊说，“他在另一个世界呢，你们俩没机会碰面了。”
“啊？这、这……”“这话，让李安国心里猛地一沉，顿时就感觉有点坐不住，跟马扎上扎了钉子似的。
裴之瞧出他误会了，却没解释，只把杯子里的橙汁倒满，又跟他碰了碰，“来，咱聊点别的。你结婚了吗？”
李安国摇摇头，“没有。”
“那谈女朋友了？”
“也没有。我觉得一个人过挺好，没想着成家，也没打算谈恋爱。”
“母胎单身啊？”
李安国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对，母胎单身。”
“其实也挺好，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我是个孤儿，也没啥大本事。谈恋爱、结婚都得花不少钱，咱没那个本事，就不拖累人家女生了。现在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挺知足了。姐你呢？结婚了吗？”
裴之先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他也在另一个世界。”
啊！李安国恨不能当场抽自己两下。这嘴也太不会说话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有啥梦想不？比如想学点啥，或者想做点啥？”裴之岔开了话题。
李安国沉默了几秒，轻轻叹口气，“以前读书的时候梦想考北大。后来穷得吃不饱饭，又梦想一夜暴富。现在啊……可能是年纪到了，就想守着这小摊子，安稳过日子，暂时也没啥梦想了。”
“那假如现在给你两百万，你会做啥？”
“那肯定先买个房子啊，有个自己的家才算踏实，哈哈。”
“在这儿买？”
“哪儿都行，只要是属于我的就行。”
裴之低头想了想，顺手夹了块烤全羊，然后又换个话题，“菏市你去过吗？”
“没去过。以前跟我弟弟约好，要一起去看牡丹花，后来他走了，我一个人，也就没心情去了。”
“哦，”他说的应该是那个缺胳膊的小孩儿，裴之不愿意提起让他伤心的话题，“你这店开几年了？”
“疫情前开了几年，疫情的时候撑不下去关了。现在好了，又接着开。”
“喜欢这一行吗？”裴之接着问。
“啥喜不喜欢的，维持生计，能养活自己就行呗。”
“你活得很通透啊！”
李安国被这话噎了一下，活得通透那是因为经历的多，都想开了。
“哎，你有多高啊？”裴之比划了一下，总觉得没上一世那么高。
她的话题跳跃度太大，李安国真有点懵，他呼噜了一下板寸头，“有个180吧，大概。没量过。”
那是没元元高，可能长身体的时候都在忙着生计。
李安国让打扫卫生的大姨下班，然后陪着裴之在那吃，俩人聊了一个多小时。
散场的时候，李安国说，“姐，咱俩相逢也是有缘，你留我个电话，下次再来提前说，我给你多炒俩拿手菜。”
裴之冲他挥挥手，“行，会有机会的。”
她扫了辆哈啰电车，慢悠悠的在街上闲逛，六月的天，空气又热又黏腻，让她更烦躁了。
她一边骑一边复盘着和李安国的聊天内容。
和侦探调查来的结果差不多，算是一路坎坷，不过他心态挺好，当然也可能和裴之不熟，没有流露出最深层的情绪。
裴之问了几句他的脚，当时年纪小，不懂得跟工厂争取，也没钱去做复健，长大后也已错过了最佳康复时期，现在就是每天都在痛，有幻肢痛，也有康复训练不足导致的膝关节的代偿性疼痛。
她想在走之前给他找个好的康复医生，看看能不能减少点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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