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雨霖铃。
“所以，你爸爸必须要跟那个柳生社长去日本去接受治疗，你也得跟着他们一起回日本吗......”
黎星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试图偏头去看自己身边咫尺之近的简柚柚，脖子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捏住了，怎么也做不到，甚至只能感到一阵痛苦的窒息。
“其实，我从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到日本的，只是我不确定这一天会何时到来，所以我......我害怕和你们产生太深的联系，我怕当我离开的那天，我会放不下你们的......”
“我，不想跟他们回去......从我离开那片土地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快乐过，直到遇见了你们，遇见了你，我的人生才真正开始有了光明。 ”
简柚柚摇着头，她轻咬嘴唇，努力不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她曾经一遍遍告诉自己，因为和黎星相遇，她变得足够坚强了，有着勇气去对抗一切不公，但是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无力。
“你希望我带你逃离吗......”
“嗯......就像当初那样，牵着我的手逃离这一切。”简柚柚在这些话说出口后，却是怔了一下，随后苦笑着看向了黎星的双眸，“太天真了，对吗？”
无力感......这大概是她和黎星所面对这一切最大的感受了。当生活的大厦在二人面前彻底崩塌的那一刻，
黎星有能力牵着她的手，从那压抑到极点的教室中逃脱出来，奔向他们最后的港湾，仿佛回到这狭小的街机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压抑他们的不再是教室，而是如山般沉重的生活，他们最后的港湾也被这一切所压垮，黎星又哪里敢说什么带着她逃离之类的自大的话语呢，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
他们什么都保护不了。
沉默，窗外的风声，二人小心翼翼的呼吸着，寒冷的空气仿佛将这片即将化为废墟的街机厅封锁住了，没有一丝能挣脱而出的希望。
“如果，如果你真的走了，你还会回来吗？”
当黎星问出这种话语的时候，他已经向着自己的无力低下了头，认清了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事实。
但回应他的却只有简柚柚的沉默，一切都是未知的，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想要回日本简单，但再想从日本回国，恐怕不会再那么简单了。
她的一切行为都和自己这个破碎的原生家庭联系在一起，她的父亲已经为了她将身体彻底搞垮，柳生一几乎将他们父女二人彻底掌握在了手里，只要他愿意，可以轻松让二人无家可归。
柳生一的要求偏偏又是那么简单，只是要二人回到日本生活。
但他并不明白，只是这一件事，就会轻松摧毁简柚柚迄今为止与身边建立起来的一切联系......
唯独这点，简柚柚真的做不到。
“可，总有机会的，对吧，只是出国而已，等你想回来的时候，你就会回来，对吧......”
黎星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都很困难了，他只是强行挤着笑容，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面前的简柚柚。
“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你不用担心我的，我这里好的很呢，你要是走了我就天天把田昭抓着军训他，跟他不打上几百把不放他回家。要是又寂寞了大不了让孙叔再开个逗咖杯，和老东西们大战几天，到时候就忙起来了，忙起来就不会难受了......”
黎星的话语越来越颤抖了，他还是那个总爱逞强的死小孩，哪怕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不愿意向简柚柚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
“没事的，我想你的时候就打打拳皇，打打街霸，怀念一下跟你在一起的时光就行了，你想我了你就把你的小本子看看，多复习复习我教你的东西，让自己变得更强。”
黎星颤抖着摸了摸简柚柚的脸，试图将自己悲伤的情绪彻底压抑下去。
“等我俩下次见面的时候，说不定你就已经成长到我打不过的程度了，到时候我俩再开台机子，好好打一场，我保证全力以赴，不放一点水。”
“可我们约好了，我们要一起上二中的，我们说好未来要一起走下去的......”简柚柚再也无法压抑情绪，她哭泣着低下了头，泪水一滴滴落在黎星的手上。
“没事，你在日本那边找个二中上了，就不算违约了对吧。况且我现在的分数，想上二中还是很困难的，搞不好就进厂打工了。”
黎星擦了擦简柚柚的泪水，嘴里还是在倔强地说着烂话，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的痛苦。
他清楚，简柚柚越是脆弱的时候自己越是要保持坚强，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但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田昭当初那么告诉自己，要直面自己的内心，但自己最后还是没能做到吗？
“放心好了，你忘了是什么把我们联系起来的吗？往好处想，你在日本那边还能玩到最新的拳皇街霸，到时候就轮到你先玩了，等我俩再见面就是你教我了。”
黎星掰着自己僵硬的指头数着：“拳皇00后面还有拳皇0，街霸后面还会有的，咱们能玩一辈子呢。”
“可是，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变了怎么办？”
“我能怎么变，我这辈子也就这臭德行了，除了你以外没有人会再看上我的。”黎星强颜欢笑着，“我保证，过多少年都不会变的，你再见到我我也一定会是在打街机，我等着你在我后面站着问我借硬币呢。”
“你是说，我眼光差吗？”简柚柚听了黎星这么多烂话情绪似乎缓和了一点，她擦了擦眼泪，抬头看了看黎星的脸。
“不能这么说，咱们这叫灵魂伴侣知道吧，不能用世俗的目光来衡量。”黎星用手指比了几个数字，“你就说，2624这种天才发明除了我俩还有谁知道，这是独属于我们的暗号。”
“明明是我发明的.....”
“好好好，那就是你的天才发明。”黎星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毕竟你是天才街机美少女啊。”
简柚柚终于挤出了点笑容，只要和黎星在一起聊上几句，她的心情总是会好起来的。
“那个社长跟你说要什么时候去日本了吗？”
“不知道，但是当他准备好了恐怕不会给我什么准备时间的。”简柚柚再次低下了头，“恐怕，这阵子我都没办法再到这里来了。”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等你回来的时候，你就来这里，街机厅在这我就一定会在这里的。”
......
“柚柚，外面有人叫你走了。”孙琛走了进来，向简柚柚点了点头。
“社长已经让我去你家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你的书和日常用品都齐全的，今晚的机票，从上海转东京。”
曹振从孙琛的身后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淡淡地看着坐在街机前的简柚柚，以及和她紧握着手的黎星。
“所以，你准备好了吗”
————
曹振的话语仿佛惊雷般在二人的脑海中炸开，黎星和简柚柚沉默地看着对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么快吗？居然来的这么快吗？
快到连道别的话语，他们都没有准备好向对方说出。
而现在，他们就要彻底离别了吗.....
“为什么这么快？不是说过几天吗......”
简柚柚站起身子，她看着曹振，声音小到几乎无法听清。
“简迅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A市没有足够的医疗条件，先把他送到上海接受治疗，你就先去东京，社长会把你安置好的，要不了两天就把你爸爸接过来。”
......
简柚柚几乎用求助般的眼神死死地看着黎星，他就是自己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虽然几乎是不可改变的结果，但.....
或许她只是在奢求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奇迹降临吧。
就像曾经，你牵着我的手，逃离这一切，好吗......
黎星呢，他那沉重的喘息声几乎让所有人都清晰可闻。
不，不不不，不应该是这样......
他多想哭着告诉面前的少女，自己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田昭进去了，街机厅倒闭了，我只剩下你了，求求你不要离开好吗......
但......他做不到。
他没有办法说出这些自私的话语，他清楚，哪怕自己失去了这一切，生活也会继续进行下去，而简柚柚如果不离开，恐怕就连基本的生活都无法再维持下去了。
黎星喜欢她，希望她的生活能更好，如果只是因为自己自私的要求让她的生活和自己一样崩塌，他会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
要恨，就只能恨自己只是个该死的中学生，没有一点资格说出承担他人人生的话语，他也做不到这一切，只能任由压抑的浪潮将自己的生活随意冲散。
只是，他微微张开了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我，什么都做不到。
......
曹振大概也是受够了这压抑的氛围，他向前走了两步，轻轻拍了拍简柚柚的肩膀。
“没时间了，走吧。”
“让孩子们多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孙琛也向前走了几步，试图挡住曹振，而曹振却只是皱着眉头看向了面前的孙琛，像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陌生人要接二连三地来阻止自己接简柚柚离开。
“你现在耽误的时间都是在害他爸爸的命，所以请你不要再跟这些孩子们胡闹了好吗？让开吧。”
曹振的最后三个字就像是无法违抗的指令，孙琛在听完以后居然说不出一句话，他的所有锐气似乎都在这几天被消磨干净了，他只是叹了口气，向后退了几步。
简柚柚没有等到她希望的奇迹。
她不敢再去看黎星的脸，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子和曹振一起向着街机厅的门口走去。
恐怕，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吧。
这半年的时光，就像一场泡沫般美好的幻影，当现实的利刺扎来的那一刻，所有的美好便会脆弱地化为幻灭，不留下一点痕迹，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和父亲来到这座城市，只是一直留在东京。
如果当初自己只是一直装作合群的模样，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如果当初自己根本就没有踏入这个街机厅，如果当初自己根本没有遇见过黎星，如果自己没有答应孙琛参加比赛......
如果......自己不曾遇见这些光明，她就不可能再因为自己身处黑暗而感到畏惧......
————
“简柚柚！”
“我应该曾经告诉过你，是你的存在才让我看清了自己，看清了周围的人。是你的存在，才让我变成了今天这不再孤独的黎星，我才能有勇气甚至是期待着面对这冰冷的现实。”
“是因为你，我才认清了我身边的所有美好，我的生活也因为你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哪怕，哪怕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这点也永远不会变的，你永远是那个，把我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的女生。”
“虽然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但这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这段时光的。”
“无论是机票钱还是护照之类的东西我都会想办法的，哪怕是打很久工，攒好几年的钱，我也一定会去找你的。”
“所以，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在我找到你之前，请你也一定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这段时光，等我见到你，我们一定要再坐在一起打街机，讲讲这几年的经历，回忆这段时光。”
“答应我，好吗？”
简柚柚回头看着那低着头的少年，他的脸上再没有平日的笑容，只是用尽全力，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这些话语。
少年伸出自己无力的手，想要去抓住眼前转瞬即逝的一切。
但他根本做不到。
如果......
如果时光倒流回那一天......
如果黎星和简柚柚从未遇见过。
一切会不一样吗？
恐怕，二人永远都没有机会再得到答案了。
二人共同留下的回忆，是要比所有事物更加珍贵的东西。
只有这点，是他们无比确认的。
————
黄昏落下。
偌大的街机厅里，只剩下了黎星和孙琛有些寂寥的身影，他们默默注视着面前的轿车驶远，带着他们的回忆消失在了远方。
似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再多的话语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
“想哭就哭出来吧，别硬撑着了。”
孙琛看着自己的侄子，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好像连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不明白，这个该死的倔小子，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连眼泪不愿意掉下来一滴。
难道什么男子气概之类的狗屁东西这种时候了还很重要吗？
“你懂个屁。”
只留下了这么一句死犟的话语，黎星迈着毫无生气的步伐，走出了街机厅。
“干什么去？”
“买本杂志看看，街机都没得打了，总得找点事干干吧。”
看着黎星的背影，孙琛再没说什么。
他看到的不再是黎星，而是刚和顾榛分手的自己。
果然，自己和这个侄子根本就是一种人嘛......
————
“小屁孩，怎么两个星期都没来买风云论坛了？”
这大概是自己生活中最后一个不会变的人了。
看着躺在躺椅上摇来摇去悠闲自得的报刊亭老板，黎星的心中这样有些悲凉地想着。
“有事去了，来本最新的。”
“好嘞。”
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风云论坛游戏杂志，黎星还是和往常一样，先翻上几页，找找有没有有意思的东西，但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上面，连一行字都看不清楚。
孙琛根本不懂，自己现在其实已经悲伤到了极点，连正常说一句话都有些困难了。
他就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哭的样子，哪怕简柚柚已经离开了也是如此。
不过就是回日本吗，又不是一辈子见不到了，有什么好悲伤的。
他很想用这种话来安慰自己，但是......
扯淡啊！那可是出国诶，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什么机票，什么护照，自己连身边的一切都保护不好了，凭什么大放厥词，说什么去找人家之类的话？
你就是什么都做不到的一个小屁孩，承认吧黎星！
越是想这些吗，他的情绪就越是失控，所以他只能通过转移注意力的这种方式来压抑自己那无处发泄的悲伤了。
只要不去想这些就行了。
只要不去想这些......
但是怎么可能啊......
他妈的，根本看不进去！
......
黎星的目光停留在了杂志中的某一页上。
他的嘴唇颤抖着，又揉了揉眼睛，像是想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看错了。
————
在此，笔者怀着沉重的心情，向各位风云论坛的读者宣布——曾开发了《饿狼传说》、《龙虎之拳》、《拳皇》、《合金弹头》等传奇街机游戏的SNK公司于2000年已欠下约380亿日圆的巨额欠款，在出售股份无果后于本月宣告正式破产。
SNK，这个名字曾是街机游戏黄金时代的代名词，它以其创新的精神和卓越的游戏品质，为无数玩家带来了欢乐与激情，SNK的作品不仅仅是游戏，它们是一代人的记忆，是电子游戏文化的瑰宝，是中国街机文化不可磨灭的记忆符号，而这家传奇公司的故事将在2001年的今天画上一个句号了。
SNK的破产，无疑是游戏界的一大损失。它不仅带走了一系列经典游戏，也带走了一个街机时代的辉煌。虽然SNK已经不复存在，但它的传奇将永远镌刻在电子游戏的历史长河中。让我们以最深的敬意，缅怀SNK，感谢它为游戏世界所做的一切贡献。SNK，愿你在数字的天堂中安息，你的游戏，将永远被玩家铭记。
......
不知道写下这段文字的作者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仿佛给SNK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悼词，大概也可能是真情流露了。
但是看到这篇文章的黎星，在这一刻，他的世界在此刻彻底陷入了凝滞。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利爪刺穿，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处，连基本的呼吸都已经做不到了，微微放大的双瞳想要看清眼前的画面却是只有一片黑暗。
他的双腿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几乎是自然而然地跪倒在了地上，苦涩、悲伤、痛苦，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作眼泪，从他的眼眶流出，划过脸颊，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黎星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他只是在痛哭，撕心裂肺地哭，旁若无人地哭，哭泣的声音惊动了街道周围路过的所有人，人们向他投来异样的眼神，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能够哭泣到这种程度。
曾经最害怕被人注视着的黎星，哪怕现在被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哭到这种程度，却也只是在哭而已。
因为除了哭以外，他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了。
他真的，真的......失去了自己能够拥有的一切了。
————
黎星的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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