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尖锐的恶意窥探感来得突然，去得也突兀。
在血渊出声警示的下一刻，就如同被更大的雨声吞没，或是被那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彻底惊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门外唯有暴雨如注，漆黑一片，再听不到、感受不到任何异常。
方才那瞬间的毛骨悚然，就像是雷电交加下的集体错觉。
裴沐言眉头微蹙，凝神感知了片刻，缓缓摇头：
“气息消失了。”
季灼墨抱着逐风剑的手稍稍放松，但眼神依旧保持着警惕，扫视着破败庙宇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和漏风的窗户。
魏星洛桃花眼微眯，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慵懒，却带着一丝玩味：
“哦？溜得倒快。
是路过的‘朋友’被雷声吓跑了，还是……被我们吓跑了？”
血渊沉默着，蒙着眼纱的脸微微侧向门外，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什么。
片刻后，她轻轻颔首：
“嗯，暂时没了。”
她的感知不会错，刚才绝对有什么东西在窥伺。
但对方要么隐匿功夫极佳，要么就是真的已经远离。
秦乾宇、顾苏玺和阎初安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完全放松。
燕翎则一脸茫然加紧张，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有……有东西？是山里的野兽？还是……”
他想到黑风林的遭遇，脸色有些发白。
“或许是风雨太大，听错了。”
裴沐言温声安抚燕翎，但与其他几人对视时，眼神交换了心照不宣的讯息——绝非错觉。
只是眼下敌暗我明，不宜自乱阵脚。
“这庙宇看起来荒废已久，不太安全。”
顾苏玺冷静地指出，
“我们需轮流值守，以防万一。”
众人对此并无异议。
经过方才那一出，谁也不敢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庙里完全安心休息。
裴沐言作为大师兄，迅速安排了守夜的顺序。他和季灼墨负责前半夜，魏星洛和秦乾宇负责后半夜。
顾苏玺和阎初安主要是负责在中间时段保持警觉，
血渊则被默认排除在守夜名单外，虽然她本人并不需要。
血渊没有争辩，安静地找了个相对干净、能靠墙的角落坐下。
她拉低了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似乎准备休息。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感知正以这座小庙为中心，如同无形的蛛网般悄然蔓延开来。
幽冥之力转化而来的灵力在她体内缓缓流转，让她对周遭环境的感知远超旁人。
任何一丝带着恶意的能量波动，都休想逃过她的探查。
方才那窥探，虽然短暂，却让她心生警惕。
这方世界，远比表面看起来的更不太平。
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哗啦啦地敲打着一切，将这座破庙隔绝成一座孤岛。
庙内火光摇曳，映照着众人心思各异的侧脸。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悄然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
……不知过了多久。
庙外雨声渐歇，只余檐角滴水嗒嗒作响，敲碎着庙内紧绷的寂静。
血渊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依旧严密地覆盖着周遭雨后的山林，那冰冷的窥视感并未再次出现。
与此同时，在遥远得超乎想象的某处，一片绝对幽暗死寂、连时间都凝滞的虚空之中。
一截其貌不扬、木质粗糙、仿佛随手可弃的枯木簪子静静悬浮，黯淡无光，与周遭的虚无几乎融为一体。
距离它不远处，一团浓稠如墨、形态不断扭曲撕裂、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抑与混乱气息的黑色雾影无声地翻滚着，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
枯木簪子表面，一道微乎其微、几乎湮灭于永恒的灵光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一道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纯粹由信息流构成的意念，穿透了无法计量的时空阻隔与法则壁垒，精准地传递至簪子内部某个极其复杂精密、绝非此界造物的核心结构。
【S-0317-dF，汇报异常能量波动坐标。
关联分析：与目标Y-0001（血渊）匹配度99.97%。优先级：最高。】
几乎是瞬间，一道极其微弱却结构严谨的反馈信息流沿着无形的特殊连接逆向传递回来，包含着一段经过多重加密的时空坐标以及极其简略却关键的能量特征频谱描述
——
正是夜欢身上那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数据粒子，在不久前捕捉到的、血渊动用幽冥之力烘干衣物时泄露出的、极其隐晦却又无比独特的能量波动。
【确认。
能量特征与幽冥界本源高度吻合，纯度超乎预估。】
x系统的意念古井无波，却带着一种绝对的审慎，
【原定蛰伏计划风险评估大幅提升。
时机已至，启动预案‘驱羊入圈’。
计划提前执行。】
旁边的黑雾猛地剧烈翻涌，发出一种非人非兽、夹杂着多重金属刮擦般的刺耳声响，充满了暴戾与被打断既定节奏的不耐：
“提前？为何如此仓促！
本座的力量尚未完全……”
【变量Y-0001（血渊）已主动介入人界事务节点。】
冰冷的意念不容置疑地打断他，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分析语调，
【其存在本身，即是最大不可控因子。
等待只会让变量累积，熵值增大，最终可能导致系统预测模型彻底失效。
必须在她理清人界乱局、整合本土力量、形成稳固防御态势之前，将水彻底搅浑，打乱其节奏，为我们争取主动。】
黑雾的翻滚停滞了一瞬，透出被强行压制的怒意和一丝更深层的、不愿承认的忌惮：
“……即便如此，仓促行事，若引火烧身，
坏了本座大计……”
【所以需要精准的‘引导’，而非盲目的全面战争。】
x系统的意念透出绝对的冷静与近乎残酷的算计，
【让你那些散落各处、心思各异、不服管束的‘子嗣’们动起来。
以利诱之，以权惑之。
告诉他们，人界边陲之地防卫空虚，资源唾手可得，正是建立功业、扩张势力的天赐良机。
让他们自发地去撕开几道口子，点燃几处烽火。
规模不必大，但范围要广，要持续不断，要如同附骨之疽，让人界王朝疲于奔命，让修真界的目光和力量不得不被牢牢吸附在这些不断出现的疮痍之上。】
黑雾沉默了片刻，内部的涌动在进行着激烈的权衡，最终沉淀出一种阴冷而贪婪的算计：
“……此举，深意何在？”
【一，试探。
精准试探修真界在人界规则压制下的真实反应速度、投入力度及资源调配模式。
二，驱赶与汇集。
将那些因‘十宗巡世’而分散在各国各郡县、如同珍珠散落的十大宗门弟子，
像驱赶受惊的羊群一样，逼向他们唯一的、
也是最终的庇护所与可能的指挥中心——蓟城。
这样我的‘眼睛’才能直接接触Y—0001，寻找其弱点。】
x系统的意念冰冷而精准，如同最锋锐的手术刀在剖析局势，
【三，也是最核心的目的：
为我们争取至关重要的‘窗口时间’。人魔两界时间流速存在天然差异，这三五年于人界将是连绵不断的动荡与混乱，于我们……
则是寻找并验证那唯一可能制衡甚至利用Y-0001（血渊）自身特质方法的关键窗口。
你必须利用好这段时间，彻底‘整合’你内部所有不谐的声音，将力量真正握于己手。】
黑雾剧烈扭曲了一下，发出低沉而充满野心的笑声，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美妙的未来：
“呵……整合？正合本座之意！
那些阳奉阴违、各怀鬼胎的小崽子们，
是时候让他们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宰，谁的意志……不可违逆！”
【注意尺度与方式。】
x系统的警告如同冰水浇下，瞬间熄灭了黑雾的狂热，
【你的目标是收回权柄，巩固统治，而非彻底毁掉你未来的兵力根基。
让人界乱，不是让内部先崩盘。
更不要……在准备万全之前，亲自去触碰Y-0001（血渊）这条底线。
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最后四个字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近乎法则般的冰冷分量，让黑雾的翻涌都为之一窒，内部的狂乱都收敛了许多。
“……本座知晓。”
黑雾的声音沉闷下去，带着一丝压抑的屈从与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未知力量的忌惮，
“但蓟城……据闻有上古遗留的‘不落尘’大阵守护，坚不可摧。
那些小崽子们恐怕连靠近都难，更别说制造足够的压力了。”
【阵法亦有其极限与代价。】
x系统的意念透出一丝残酷的玩味和深谙规则的冷静，
【当烽烟四起于边疆，流民哀嚎于道路，恐慌蔓延于朝野，人心动荡于内部时，
蓟城……还能永远维持着那超然物外的姿态，紧闭城门，罔顾四方哀鸿吗？
维持大阵运转所需的资源与心力，绝非无穷无尽。
况且，那个阵法是否能启动都是问题。】
它顿了顿，意念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嘲弄，
【更何况，我们要的，从来不是立刻攻破那座城。
我们要的是持续不断的混乱，是层层加码的压力，是让所有‘变量’——
包括那些宗门弟子，包括人界王朝，甚至包括可能被卷入的Y-0001（血渊） ——都不得不朝着我们预设的方向流动与汇集。】
枯木簪子表面的微光彻底隐去，应该是耗尽了这一次沟通所需的能量，最后一道意念冰冷传出：
【指令已下达。执行吧。
记住，你只有三五年（以人界时间为准）。
把握住这混乱的窗口。】
意念彻底沉寂，再无半点波澜。
那团黑雾在原地剧烈地翻滚、蒸腾、扭曲了许久，仿佛在消化这庞大的信息与突如其来的变局，最终缓缓平息下来，只是那浓稠的黑暗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危险，孕育着无尽的风暴。
它无声地弥漫开来，将这片本已死寂的虚空彻底吞噬，开始酝酿着一场即将席卷世界的巨大风波。
而远在破败土地庙之中的血渊，似有所觉般，蒙着鲛绡的脸微微仰起，“望”向远方深沉的、雨后天幕即将泛白的夜空，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心魔剑在布裹中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吟。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场雨，似乎比想象中更要汹涌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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