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
京城，紫悦茶楼。
天字号雅间之内，檀香袅袅，茶香四溢。
一个身着锦衣，面容俊朗，却眉宇间凝聚着一团化不开阴霾的年轻人，正烦躁地用指节敲击着面前的紫砂茶壶。
他正是当朝太子，赵麟。
此刻的他，早已换下了那一身彰显身份的东宫蟒袍，作寻常富家公子打扮。
然而，那份久居上位所培养出的戾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吱呀——”
雅间的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一名身穿素色长衫，面容清癯，双目却炯炯有神的中年人，缓步走了进来。
中年人进门之后，先是谨慎地看了一眼门外，确认无人跟踪，这才将房门重新合上。
而后，他转身对着赵麟，躬身便要行礼。
“臣周青云，见过太子殿下！”
看到来人，赵麟脸上烦躁的神色稍稍收敛了几分，却依旧不见半分喜悦。
他从座位上缓缓站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周相，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要再跟本宫讲这些虚礼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被称作“周相”的中年人，正是当朝宰相，周青云。
听到赵麟这满是火气的话语，周青云非但没有丝毫惶恐，反而捋了捋自己灰白的胡须，神色自若地在赵麟对面坐了下来。
他提起茶壶，为自己和太子各斟了一杯热茶，茶水入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压抑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殿下所烦恼的，应该是北疆之事吧？”
周青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
他虽是在问，但话语中却充满了肯定的意味。
“除了这件事，还能有什么事能让本宫如此心烦！”
赵麟没有好气地一屁股坐了回去，声音中的怒意再也无法掩饰！
“北疆那边传来消息，秦泽那个混账，打了天大的胜仗！”
“仅仅七天！七天时间就攻下了被血莲教那群废物盘踞数月的陇西城！”
“据说，还亲手斩了叛军的教主，将那数万叛军一夜之间打得土崩瓦解，彻底平定了叛乱！”
赵麟每说一句，脸色便阴沉一分，说到最后，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这个战报，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他与秦泽之间的仇怨，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当初，秦泽被发配北疆金城，其中便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功劳。
在那之后，他更是数次派遣杀手，欲将秦泽置于死地，只是每次都功亏一篑！
两人之间，不说是不死不休，也绝对是水火不容的死敌！
如今，这个他眼中的必死之人，非但没死，反而立下了如此泼天大功！
这让他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恨！
“而且……”
赵麟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一下心情，可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而且宫里有传闻，说父皇已经答应了老三那个混蛋的请求！”
“说是要调秦泽回京，担任……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
这五个字，仿佛五座大山，压得赵麟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理寺是什么地方！
那是执掌天下刑狱的最高机关！
查案、审讯、定罪！
一旦让秦泽坐上这个位置，就等于给了他一把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利剑！
大理寺想要找一个人的麻烦，有的是办法和手段！
随便翻出一桩陈年旧案，随便找几个由头，就足以让他这个太子焦头烂额！
“老三那个家伙，一向与秦泽交好，狼狈为奸！”
“真要是让秦泽回来了，他们两个搅和到一起，本宫在这京城里，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砰！”
赵麟越想越气，猛地一挥手，将面前桌子上的整套紫砂茶具，全部扫落在地！
“哗啦啦——”
名贵的茶具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满室狼藉。
然而，面对太子如此失态的举动，周青云的脸上却始终挂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他仿佛没有看到地上的碎片，也没有听到太子那愤怒的咆哮。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缓缓开口。
“殿下，这件事，恐怕是您多虑了。”
“哦？”
赵麟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周青云，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周青云却是不急不缓，一字一句地说道。
“臣以为，这秦泽若是真回京了，对您来说，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此言一出，整个雅间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赵麟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的怒火，从他的胸中喷涌而出！
“好事？”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周相！你是不是糊涂了！”
“老三跟秦泽，那两个本宫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是搅和到一起了，对我来说还是好事？”
若不是顾忌周青云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整个文官集团，赵麟此刻恨不得直接拔剑，将这个老家伙一剑劈了！
面对太子的质问，周青云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暴怒的赵麟，缓缓摇了摇头，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失望。
“殿下，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请听臣，为您好好解释解释。”
见赵麟虽然依旧怒气冲冲，但总算没有再发作，周青云这才继续开口。
“殿下，您不妨想一想。”
“这秦泽，刚刚在北疆立下何等大功？”
周青云循循善诱，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平定血莲教叛乱，光复陇西城，斩杀教主，俘虏数万！”
赵麟咬着牙回答，这些功绩，他倒背如流。
“没错。”
周青云点了点头。
“如此泼天大功，按理说，陛下应当如何封赏？”
“加官进爵，赐予封地，让他继续镇守北疆，以御天狼族！”
赵麟想也不想地说道，这是最常规，也是最合理的封赏。
“说得对！”
周青云抚掌一笑。
“可陛下呢？”
“陛下是怎么做的？”
“他却在这个时候，急不可耐地要将秦泽召回京城！”
“表面上，是让他从一个边将，一跃成为从四品上的京官，执掌大理寺，这是何等的荣宠？何等的褒奖？”
“可是，殿下……”
周青云话锋一转，原本平淡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实际上呢？”
“实际上……”
赵麟皱起眉头，顺着周青云的思路思索起来，脸上的怒意渐渐被疑惑所取代。
周青云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直接揭晓了答案！
“实际上，这是在夺他的兵权！”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赵麟的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剧烈收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周青云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一个将军，他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是军队！”
“是那数万对他唯命是从，可以随他出生入死的袍泽弟兄！”
“秦泽在金城，手握五万大军，他就是北疆说一不二的王！陛下远在京城，对他也要忌惮三分！”
“可一旦他回了京城呢？”
“失去了兵权，孤身一人回到这龙潭虎穴般的京都，他秦泽……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周青云的声音充满了智珠在握的从容。
“殿下，您见过老虎吧？”
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赵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您告诉我，老虎最厉害的是什么？”
“是……是它的爪牙。”赵麟迟疑地回答。
“没错！”周青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精光一闪！
“将军离开了军队，就像是猛虎被拔去了利爪，抽掉了獠牙！”
“殿下，您难道还会害怕一只没了爪子和牙齿的老虎吗？”
周青云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赵麟的心坎上！
是啊！
秦泽再厉害，那也是在战场上！
回了京城，没了兵权，他就算有三头六臂，又能如何？
大理寺少卿？
听着唬人，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需要遵守朝堂规矩的文官罢了！
在京城这盘棋上，他秦泽不过是一枚刚刚入局的棋子！
而自己，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自己害怕他做什么？
想通了这一切，赵麟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之前那压在心头的巨石，瞬间烟消云散！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因愤怒而涨红的颜色，此刻也转为了极度的兴奋！
他指着周青云，略显激动。
“这……这是，明升暗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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