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清脆的指节敲击声，如同午夜的更漏，精准而冷漠地丈量着养心殿内每一寸凝固的空气。
龙战垂首而立，如渊渟岳峙，对那一声声仿佛敲在人心上的声音充耳不闻。
大太监李德海则在殿门之后，将自己的呼吸放得比游丝还要轻微，生怕惊扰了龙椅上那位正在进行着激烈天人交战的帝王。
他知道，此刻的陛下，正在为那个远在两千里外的年轻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
突然。
那敲击声戛然而止。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极致的死寂。
武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摇曳的烛火中猛然亮起，仿佛穿透了无尽的黑夜，看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对了！”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打破了殿内所有的沉闷。
“情报中提及，秦泽军中有一种威力巨大，犹如天雷的攻城利器，名曰‘神武大炮’？”
武帝的目光再次锐利如刀，直刺龙战。
“据说，那号称固若金汤的陇西城墙，就是被此物……几下轰开的？”
他刻意加重了“几下”这两个字的读音，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荒谬感。
黑龙卫传回来的情报，对这种神秘武器的描述充满了敬畏与不解。
触发时，声若奔雷，势如山崩！
这八个字，是情报上的原话，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听到武帝的询问，龙战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他依旧低着头，声音沉稳如初。
“回陛下的话。”
“这神武大炮，臣……未曾听闻过。”
这个答案，显然在武帝的意料之中，却也让他心中的疑云更添一分厚重。
龙战顿了顿，又补充道。
“并且，臣在入宫之前，已命人分别去工部与兵部的武备库查询过。”
“武朝所有在册的军械名录之上，并无‘神武大炮’此物。”
此言一出，武帝那刚刚舒展了些许的眉头，再次紧紧地锁了起来！
工部没有，兵部也没有！
这意味着，这种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恐怖武器，并非出自朝廷之手！
“那按照你的意思……”
武帝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这神武大炮，难道是秦泽他自己……凭空造出来的？”
武帝不是蠢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一件威力奇大的镇国神器，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那绝不是某个工匠灵光一闪就能造出来的东西！
它需要超乎时代的构想，需要精密到毫厘的计算，更需要无数次的试错与庞大的资源支持！
秦泽，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他怎么可能……
武帝的心中，那股失控感再次翻涌而上！
他绝不允许！
绝不允许这样一件足以颠覆国本的神器，掌握在一个自己无法完全掌控的人手中！
他必须，也必然要将这东西，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
似乎是感受到了武帝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帝王威压，龙战的身子躬得更低了。
“这……”
他罕见地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
片刻之后，他才继续说道。
“根据黑龙卫在陇西传回的后续情报，秦将军抵达金城之后，曾下令在军中组建了一个名为‘军械处’的独立部门。”
“而这个部门之中，有三位大师级的匠人。”
“此三人，乃是秦将军花费了极大的代价，才从北疆各地请来的。”
龙战的声音不疾不徐，将情报一一道来。
“韩金，周大武，以及唐渊。”
这三个名字，在北疆的工匠界可谓是赫赫有名，黑龙卫想要查出他们的身份，并非难事。
“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那神武大炮，应该就是出自这三位大师匠人之手！”
龙战最后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至于这神武大炮的图纸，究竟是这三人呕心沥血的创造，还是秦泽给予的……
这就不是黑龙卫能够探知到的核心机密了！
黑龙卫不是神，不是什么秘密都可以打探的到。
听到这个解释，武帝那紧锁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开来。
“原来是这样。”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虽然武帝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
但从内心深处，他宁愿相信，这神武大炮乃是三位大师的杰作，而非秦泽一人的鬼斧神工。
没办法！
秦泽在用兵之道上展现出的天赋，已经到了让他都感到心惊的地步。
若是连这等镇国神器，都是他一人研发出来的……
那这个人，就不是棋子了。
而是足以与棋手对弈，甚至掀翻棋盘的存在！
那样的人，他武帝也……压不住！
功高震主，这四个字，自古以来，便是悬在所有帝王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见武帝的神色有所缓和，龙战适时地躬身进言。
“陛下，如今血莲教叛乱已平，按行程计算，再过数日，兵部的正式捷报便会送抵京城。”
“陛下若是对那神武大炮感兴趣，届时只需下一道旨意，命兵部发文，让秦泽运一门回京即可。”
这个提议，正中武帝下怀。
“嗯。”
武帝重重地点了点头，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精光。
没错，无论这东西是谁造的，只要到了京城，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便是他大武朝的国之重器！
至于秦泽……
想到这里，武帝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原本被他忽略的提议，再次浮上心头。
他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朕记得，前些日子，老三上奏，说秦泽此次平叛劳苦功高，北疆苦寒，不宜久留，提议让他回京，担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武帝的目光看向龙战，眼神中却带着一丝玩味。
“朕现在想来，老三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此言一出，龙战那古井无波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一丝讶异。
大理寺少卿！
从四品上的京官！
听上去，这是对秦泽天大的封赏！
让他从一个平平无奇的边将，一跃成为天子脚下，执掌刑狱的朝廷重臣！
可龙战何等人物，瞬间便明白了武帝此举的深意！
这是一招……釜底抽薪！
明为升赏，实为削权！
将一头猛虎，从山林之中，调入长安的牢笼之内！
让他离开金城军，离开他一手打造的权力根基！
让他从一个手握五万雄兵的封疆大吏，变成一个在京城错综复杂的官场中，需要处处看人脸色的文官！
好一招“杯酒释兵权”！
武帝见龙战瞬间便领会了自己的意图，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秦泽是个将才，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治国，不能只靠将才。”
武帝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踱步走到窗前，负手而立，遥望北方。
“北疆的仗，打完了。”
“他也该回来，学一学这朝堂之上的规矩了。”
“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不掌兵，却掌法，正好可以磨一磨他身上的杀伐之气。”
武帝的声音平静而淡然，仿佛只是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帝王心术！
他要将秦泽这枚威力过大，锋芒过甚的棋子，重新放回自己可以随时拿捏的位置！
他要在秦泽的脖子上，重新套上一副名为“规则”的枷锁！
“陛下圣明！”
龙战躬身，声音铿锵有力。
养心殿内，君臣二人，一问一答之间，便已为那个远在两千里外的年轻人，规划好了未来的命运。
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
那头他们以为可以轻易困住的幼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出了足以撕裂一切牢笼的利爪与獠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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