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伟哥，离开幕只有两个月了，招商不太顺利，还有40多个展位空着呢。从目前的情况看，该来的都来了，总不能像去年一样，又把展位低价租给人家卖吃的吧？”
江琳站在展馆平面图前，指点着没有粘贴小红旗的空白区域，一脸焦急地提醒钱晓伟。
“急什么，干大事要沉得住气，办法总比困难多，放心吧，我会让它全线飘红的。” 钱晓伟瞟了一眼展馆平面图，不以为然的样子，然后指着电脑桌面，说，“我刚才查阅了一下上届秋季房交会官方公布的数据，成交房屋2515套，成交面积12.8万平方米，成交总额10.4亿元，这里面有一个大问题。”
“官方统计的数据，能有什么问题？”
“我算了一下，2515套房子的总面积是12.8万平方米，每套房子的平均面积不到51平方米，难道江南人在房交会上只买小户型？12.8万平方米的成交总额是10.4亿元，每平方米均价超过了8000元，可是住建局官网公布的去年每平方米均价是5800元。房交会最吸引人的就是价格优惠政策，可房交会上价格不降反升，你不觉得好笑啊？住建局这帮大爷，哼，我看真应该把他们调到统计局去。”
“去年的数字再怎么不合理，也跟我们没关系啊。”
“当然跟我们有关系，至少给我们传递了一个重要信息，住建局要的只是好看的数字。我相信王晓天也不例外，他说这次要办成一届出色的房交会，无非就是数字既好看又合理。所以啊，我用脑袋想了一下，决定今年的成交量提升30%，增长速度一定要大大超过Gdp。然后呢，我再用屁股想一下，一定要保证数字经得起推敲。”
“照你这么说，凭空捏造几个数据不就可以了。”
“那就要看王晓天的意思了，你以为去年的数据不是捏造的啊。只要他好大喜功，完全用不着捏造，我有的是办法。”
“王局长是个实在人，他不见得会同意这样做。”
“正因为他是一个实在人，也是一个明白人，就会既要好看的数字也要好看的场面。你想想，那么多展位都空着，数字却上去了，谁相信啊？到时候遭到质疑的就是他王晓天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会不懂。”
“那又怎么样？”
“我们必须在做大成交量上，先跟他达成共识，再把展位利用率决定数字这个道理，跟他讲清楚，接下来招商的事就好办了，他一定会帮我们想尽一切办法。官商关系嘛，不一定都是权钱交易和权色交易，还有数字交易......”钱晓伟正口若悬河之际，看到江琳变了脸色，连忙打住，说，“已经约了他今天晚上在二楼吃饭，我相信能说服他，也必须说服他。”
钱晓伟无意中提及的“权色交易”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江琳。
她被钱晓伟牢牢地钉在这四个字上面。
或者说这四个字牢牢地钉在她的心里。
可她又深深的爱上了用来交易的另一方，不只是爱他的人，还一直在依仗他的权力。尤其可怕的是，对他的爱和依仗，已经不是一种借口，而是一种习惯。
她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这种依仗是对爱的亵渎和摧残，可她又止不住越爱越依仗越依仗越爱，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耻的女人。
只要爱不要依仗，你能做得到吗？她经常这样自问，答案是否定的。为什么？因为利用她来依仗古向凌，已经成为一个圈子或者说一种势力的习惯，而她早就屈从于这个圈子和这种势力。她的个性，决定了她无法改变和冒犯别人的习惯，她是一个为别人的可耻习惯活着的可悲可怜又可耻的女人。
她爱古向凌，她恨钱晓伟，可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因为爱才有了恨，因为恨才有了爱。有时候她又原谅了钱晓伟，甚至还心怀感激，感激他的无情让自己终于懂得了什么才是真爱。
她害怕这场真爱终有尽头，就像她害怕被裹胁到钱晓伟的欲望中永无止境……
吃晚饭的时候，钱晓伟和王晓天的对话自然是从房交会的数据说起的。
“王局，我查阅了去年秋季房交会的成交量，还特地算了一下，牛头不对马嘴啊，幸好当时您还没有到任。”
“晓伟真是一个有心人，一般人看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你还会去算这个细账。去年公布的数据确实是漏洞百出，挨了主管市长的严厉批评哩，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实在是不应该，太粗心大意了。”
“我们保证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做出来的数字不但好看，而且经得起推敲。”
“成交量是多少就是多少，有什么好推敲的？”
“我的意思是说，既要把数字做上去，又要科学合理。”
“那你说说，怎么把数字做上去？”
“我们准备跟参展的大客户老客户打一下招呼，会前一个月的成交量，都留到会展期间统一上报。另外啊，会期那4天各区县没有参展的楼盘，也将成交量报上来，统一纳入成绩单里。这样的话，成交量上了一个新台阶，您在主管市长面前，就可以交一份漂亮的答卷了。”
“晓伟，你误会我了，数字不是为了做给领导看的，而是用来对市场进行科学评估的，所以我们需要的是不拖泥不带水的干净数字。这是一个基本原则，希望你们理解，也不要枉费工夫了。”
钱晓伟看了一眼江琳，半天才讷讷道：“要是今年的成交量做不上去，那我们，那我们不是给您脸上抹黑了？”
江琳说：“是啊，王局长，我们应该给您脸上添光才对。”
王晓天笑道：“脸上抹黑了可以洗干净，脸上注过水就要浮肿，自己难受还见不得人呢。”
钱晓伟看着王晓天的脸，皮肤紧致有棱有角，确实不太适宜于注水，他虽然是个注水大师，还是咬着牙打消了这个念头。人家堂堂正正规规矩矩一张脸，也不好意思往上面抹黑，他只好硬着头皮说起了招商的难处。
“王局，您那次说的没错，办好今年的房交会确实不太容易。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讲一句不好听的话，连在建未销的楼盘也绝不放过，为此特辟了一个形象展示区，还把工程监理、模型制作之类的企业都纳入到招商范围。即便是这样钻山打洞，还是有将近50个展位空在那里呢。”
“的确不易，你们辛苦了。晓伟刚才说把工程监理之类的企业纳入进来，这个思路是对的，房交会不只是卖房子，还要卖服务，其他的像园林绿化、房地产专业推广机构等等，你们也可以多联系一下。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大家一起想想办法，总会消化掉一些展位的。”
“是是，有王局这个坚强后盾，我们一定鼓足干劲继续钻山打洞。”
王晓天鼻子里嗡嗡响，抿着嘴笑了笑，突然哦了一声：“对了，我还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个客户呢，而且有很大的把握。我的一位高中同学，在上海开发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楼盘，他们准备推出一个活动，只要是江南人去上海购买这个楼盘的房子，就送一个工作岗位。这个活动的时间正好在9月份前后，他们计划在江南的媒体投放100万左右的广告，我明天就跟同学联系，建议他们将广告费用分解一部分，投放到房交会现场，推广效果肯定会更好。”
钱晓伟和江琳齐声道谢。
“有王局的关心和支持，我们的信心就更足了。您也知道，房交会的主力军还是本地在售楼盘，我们必须想方设法调动大家的参展积极性。您看能不能补发一个紧急参展通知？我有些冒昧地替贵局起草好了，请您过一下目。”
钱晓伟边说边将打印件递给王晓天。
王晓天接过打印件，认真看了几遍，这才表态：“晓伟，你看这句话啊，请各房地产企业和相关企业，务必大力支持和参与，这是行政命令呢，就是强制企业参展嘛。房交会是一种市场行为，必须本着自愿的原则，这个通知我们肯定不能下发。”
站在迎宾馆大堂门口，钱晓伟将目光埋在王晓天渐行渐远的背影里，就像将希望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大堂灯光璀璨亮如白昼，却照不进他的心坎，脸色和眼神也跟着黯淡下来。
“这个王晓天，真他娘的是一个死脑筋，跟贾亦真有得一比。”钱晓伟愤愤地骂着，将打印件撕了个粉碎，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江琳问：“谁是贾亦真？”
钱晓伟说：“忘记他了吧？你以前在二楼见过两次，就是吃完饭嘴都不抹就走的那一位，跟前世欠了他的一样。”
江琳笑道：“那你欠了王局长什么？”
钱晓伟说：“欠了他几十个不拖泥不带水的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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