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约恩做了个好梦。当他从睡梦中醒来的那一瞬间，尽管梦境已然模糊，但那些重影却依然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之中。恰似壁炉中散出的融融暖意，恰似从窗帘缝隙悄悄透入的缕缕晨光，又恰似那轻柔的羽毛……羽毛？
比约恩转过头，仿佛梦的一部分就在眼前。原来是艾尔娜，确切地说，是正睡在他背上的艾尔娜所散发的气息。比约恩弄明白了撩拨后背的“羽毛”究竟为何物后，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低沉的笑意。
“绝对不会让睡觉变得不舒服”
在决定踏上这条充满艰难险阻之路的首个夜晚，艾尔娜曾坚定地许下承诺。她甚至退到床的另一端躺下，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决心。然而第二天她靠近了一些，第三天则更靠近了，最终来到了他的背后。
比约恩起身坐起，带着几分羞赧，看向这个厚脸皮的“骗子”。不知不觉中入睡的艾尔娜毫无防备，神情宁静。睡衣不知何时穿上的，领口的蝴蝶结也系得十分规整。
确认距离首次行程尚有时间的比约恩，斜靠在床头坐下，缓缓闭上了双眼。
虽有些不适应，但情况并非如想象中那般糟糕。
第一天睡眠状况不佳，第二天有所好转，又过了几日，如今也还过得去。即便艾尔娜躺在背后，自己依然能够做个好梦，睡得安稳，看来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并非那样崎岖难行。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比约恩慢慢睁开了眼睛。艾尔娜仍在沉睡之中。比约恩扫视着她那长长的睫毛所投下的影子以及细嫩脸庞的线条，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只乖乖放在枕头上的白皙小手上。
那是一只看起来小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手。因为是娇小的女子，手自然也小，不知为何，这个事实再次触动了他的心弦。
比约恩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随即便敲响了呼叫钟。不久，送早餐的女仆走进了卧室。两个茶杯里分别盛着颜色不同的茶。深色的是他的，浅色的是艾尔娜的。
“艾尔娜。”
比约恩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妻子。轻轻翻身的艾尔娜很快便醒了过来。默默望着他脸上缓缓浮现的微笑，这也是源于大主教所说的充满荆棘的早晨的一道风景。
“你好，比约恩。”
放在枕头上的手轻轻伸过来，缠绕住了他的手指。
“早上好。”
那小手暖乎乎的，仿佛传递着那羞涩问候的声音。
丽莎悄悄地关上卧室的门，兴奋得直跺脚。为了避免欢呼出声，她不知多少次紧紧闭上了双唇。
两杯！
真想向全世界大声宣告。
瞧，那些轻视非全河的。今日又是两杯。
丽莎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开始在长长的走廊上奔跑起来，去寻找那些她迫不及待想要告知这个消息的面孔。
看到前两位一同迎接早晨的那一天，她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因为呼叫铃响起，她无意走进卧室，竟看到王子坐在床上，还是半裸的模样。
当丽莎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告知今日的早餐将送到殿下的卧室时，女仆长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
夫妻同床共迎清晨，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丽莎很开心如今才看到这对正经夫妻的样子，随行团的其他仆人却纷纷表示困惑。侍奉王子时间越久的人，所受到的冲击就越大，这显然是一件极为特别的事情。
自那天起，丽莎每晚都祈祷。期望明日清晨也能呈上两杯早茶。几日来，祈祷已然成真。
“你好，女仆！”
丽莎找到了最想见到的那张脸，给予了有力的问候。卡伦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
丽莎走到卡伦面前，努力保持着不越界的礼貌。但总是要把上扬的嘴角藏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王子殿下的早茶，您无需另行准备。我刚刚在妃殿下的卧室呈上了两杯。“
女仆的表情皱了起来，丽莎的笑容则愈发灿烂。
“两位甚是亲密，我满心欢喜。女仆您也如此吧？“
“丽莎，我要告诫你多少次，不要这般浪费时间？”
卡伦以严厉的话语回应小女仆的挑衅。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用形式化的礼貌回应了丽莎，然后丽莎便迈着无比轻狂的步子远去。
怎会有如此傲慢的乡巴佬走到这一步。
一想到荒唐的王子妃所带来的变化，脑海中便一阵燥热。在供奉即将成为下一任国王的王子的自豪感崩塌之时，她依旧坚守，可这真的是毫无底线的耻辱吗？当卡伦觉得自己的生活被否定时，她愈发怀念格拉迪斯公主。或许是对那无法重现的荣光时光的深深怀念。
卡伦默默叹了口气，匆忙完成任务。卡伦刚刚检查完早餐菜单，格拉迪斯公主的女仆便来到了曼斯特宫。慌忙跑到后门，看到拿着新信的杰德。
“公主真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卡伦确认信件后，眼睛瞪大。
“看了还不知吗？这是公主的笔迹。“
杰德皱起眉，仿佛在倾听什么。他说得没错。这笔画的笔端优雅，绝对是格拉迪斯的。因而卡伦更难以相信信中的内容。
“那我就相信你，等着你。”
还没等回应，杰德便匆忙离开了后门。
卡伦在其背影消失后也离开了。反复读了几遍，将内容牢记的信，趁着无人注意，扔进了壁炉。
她欣然接受了第一个请求，即告知大公妃的日程安排。虽产生了充当间谍的负罪感，但仍坚信帮助留恋前夫的格拉迪斯公主的道路就是为比约恩服务的道路。反正对于整日待在这宫墙内的大公妃而言，也没什么称得上日程的。
但，嗯。这情况不是不同了吗？
卡伦焦急地在原地打转，此时大公夫妇走进了早餐室。
“早上好，卡伦。”
艾尔娜与她对视后，带着恬静的微笑打招呼。卡伦赶忙叩头，避开了那目光。
格拉迪斯公主今下午下令，要她将大公妃带至曼斯特宫后面的湖。似乎因根本没机会见面，所以想以此方式安排会面。
这究竟该如何是好？
带着迷茫的心情抬起视线，看到的是在早餐桌上相对而坐的大公夫妇。主要是艾尔娜在讲述，比约恩简短回应，这样的对话低声进行着。那模样看起来很亲昵，大概是因从朝向东边的窗户透进来的秋天早晨的阳光。
卡伦久久无法将目光从那场景中移开。
比约恩外出的时间渐近，仆人们陆续聚集。王子现身时，他们已整理好衣着整齐列队。今日艾尔娜也一同出门送行。
“今天也会很晚吗？”
透过敞开的前门，看到等候的马车，艾尔娜小心翼翼地问出一直忍着的问题。不想显得纠缠或矫情，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还带着些许微笑。
“也许吧。”
短暂回顾今日行程，比约恩简短明了的回答断然打破了艾尔娜的期望。
啊。原来如此。
小声自语的艾尔娜徒劳地摆弄着蕾丝披肩和余敏的柯萨奇胸针。格拉迪斯公主的脸突然浮现在巨大的花圈上，当时她建议：“最好把装饰减少一点。”
无缘无故怯场的艾尔娜悄悄抬起视线，看向并排站着的丈夫。公主说比约恩的品味更简约、优雅。这似乎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就在她一脸闷闷不乐地叹气瞬间，比约恩突然转头。瞬间发生的事，来不及躲避便对视了。
“难道我很土气？”
想不出合适敷衍话语的艾尔娜决定坦诚。
“我喜欢花、花边这类漂亮的东西。”
“那又如何？”
“但你觉得怎样，这点我有些好奇。”
艾尔娜摆弄着人造花的花瓣，指尖带着无意识的力道。
因得到菲茨夫人的帮助，很自豪自己有所进步，但若还有不足，也愿放弃固执。即便在不懂这些的艾尔娜眼中，格拉迪斯公主的眼光也与自己大相径庭，其模样极为干练优雅。
“你为何问我？”
比约恩突然皱眉，仿佛在问说的什么胡话。
“虽有点跟风，但不管怎样，好看就行。”
“真的？”
艾尔娜紧张万分，眼睛瞪得滚圆。
“我漂亮吗？真的吗？“
“我想这不是我不知道。你这是装模作样的傲慢？”
“不是！不是这样的……”
艾尔娜不知如何解释，只有嘴唇不停颤动。
虽不了解他人如何评价自己，但并未太在意。奶奶曾无数次说，只注重外在是卑鄙的，艾尔娜一直遵循这教诲生活。不是好像是那样。就在刚才，在听到比约恩的话之前。
“每个人对于美的标准都不尽相同呀。所以我想说，在您的眼中……。”
“漂亮。”
比约恩轻松地一笑，打断了艾尔娜的话语。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会这么看，你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就好。”
虽说语气略显冷淡，然而唇边挂着的那抹微笑却格外温柔。像淑女一般，尽管艾尔娜使尽了浑身解数去回想奶奶的教诲，却依然难以抑制住满脸的笑容。
漂亮。
那简短的两个字让心如同气球一般鼓胀起来。感觉就这般飘向了天空，飘飘悠悠。
“谢谢。”
艾尔娜竭力压下嘴角，打着招呼。
“您也很出色。”
还不忘回敬一番。
“我知道。”
比约恩的回答全然出乎预料。
在不知该如何回应之际，比约恩大步登上了马车。
艾尔娜轻轻地挥着手，擦拭着微微泛红的脸颊，恋恋不舍地告别。看到比约恩那带着笑意的脸，心怦怦直跳，尴尬地剧烈跳动起来。幸运的是，马车在艾尔娜的脸彻底变红之前就驶离了。既感到遗憾又觉得庆幸的奇妙心情，与他留下的甜言蜜语的余韵，杂乱地交织在一起。
漂亮。
艾尔娜每迈出一步，就反复回味这句话一次。不论是独自待在窗前的时候，还是丽莎为她梳头的时候，都是如此。
光是那段记忆，甚至快要产生今天一整天完全不会感到孤单的傻乎乎的念头时，传来了庄重的笃笃的敲门声。
是卡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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