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婚礼开始了。
这与第一次截然不同，第一次的婚礼让一生身处喧嚣的关注和奢华仪式中的王子与公主的灵魂仿佛瞬间消逝，因而，此次的仪式反倒更贴近本质。
在维珍路的尽头，比约恩行至大主教等候的讲台前，缓缓转身，朝着亲手引领而来的新娘走近。从礼拜堂玫瑰花窗透入的光线，洒落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
比约恩静静地俯视着艾尔娜，她的唇角轻轻上扬。他的新娘被细腻华丽的花边环绕，看上去仿若一朵硕大的花朵。这件婚纱将喜爱飘逸风格的乡村姑娘的品味升华至古典之美，裁缝的精湛手艺令人不禁为之鼓掌。
在宾客们屏息凝神的注视中，比约恩依照既定步骤揭开了笼罩在新娘脸上的面纱。这不过是仪式的一个环节，对于刻意遮掩面容的面纱，本无特别的意义与效用。更何况这并非首次。
比约恩淡然地看着新娘面纱揭开后的脸庞。仅此而已，艾尔娜却如同被剥光般羞涩地闪躲。终于，连脸颊都羞得通红的艾尔娜令他再度展颜。
婚礼在平静的氛围中顺利推进。
原本紧绷的艾尔娜，在大主教作为证婚人开场时，瞬间化作一名热心的学生，专注地凝视，双目熠熠生辉。被这学究般认真的神父所感染，大主教以超出平日一倍的热情，给出了冗长的证婚词。
比约恩则如望着河对岸的火焰般，以淡然的目光注视着只晓理论之人与痴迷于理论之人热烈的交流。每当艾尔娜点头表明心意时，大主教严肃的面容瞬间变得如春日般和煦。相反，在他身旁，望着根本无法接受上帝安排的新郎的眼神却如寒霜般冷酷。
大主教总是圆睁双眼紧盯着比约恩，每当他说出“一起，长久，永远”之时。
听到我的话了吗，殿下？
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殿下？
大主教恳切地期望在婚礼的台上不再遭遇不幸之事，可比约恩却以同样的微笑回应。
是的。随意。
他在第一次婚礼上亦是这般微笑，四年后，他牵着另一位新娘的手现身，令大主教心烦意乱。
大主教心疼地望着如新开花朵般的新娘，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响亮地宣布成婚，为这对新诞生的夫妇送上祝福。等待已久的钟声与挤满礼拜堂的宾客们的掌声相互交融。
比约恩深深低下头，亲吻艾尔娜，以此结束仪式。因不愿承受新娘在婚礼上昏厥的传闻，故而仅以嘴唇轻轻相触的程度完成了仪式。
比约恩的嘴唇离开后，艾尔娜小心翼翼地睁开紧闭的双眼。明媚秋光凝结而成的瞳孔仿若宝石般闪耀。
艾尔娜微微摇头，仔细思索着什么，而后以更为坚定的目光望向比约恩。接着微笑。不再回避视线，那脸上既有羞涩与激动，也有恐惧与期待。
艾尔娜·德·奈斯特美极了。
这一明确的事实令比约恩甚为满意。
“不行。”
在筹备婚礼的过程中听过无数次的话语再度响起。
“不行，妃殿下。”
若称呼的改变是唯一的变化，那这是否能算作变化？
艾尔娜迷茫地望着坚决否决自己意愿的菲茨夫人。只是提及自己想要洗澡，便感觉自己成了罪人，仿佛图谋叛国一般。
“如今妃殿下乃是伊什维林宫的女主人。雷臣的首位王妃，即大公妃，身负维护其应有威严的责任。”
独自洗澡对大公妃的威严竟有如此重大的影响？
虽难以理解，但艾尔娜并未反驳。
王子的保姆出身的菲茨夫人乃是王室完全信任之人。王后亲自给出建议，菲茨夫人会悉心教导您，信她即可。比约恩的意思亦无不同。因而于艾尔娜而言，菲茨夫人算是老师。实际上，在过去的数月里，菲茨夫人给予艾尔娜诸多帮助。婚纱、嫁妆，此外，无数新娘一方的婚事安排，皆是她一手操办。
菲茨夫人严厉、冷静，却通情达理、体面。是个好人啊。巴登男爵夫人对她的评价便是如此。一想到有好人照顾您，便觉安心许多。她带着宽慰的微笑补充了这句话。
菲茨夫人再度提醒着艾尔娜其名前那复杂爵位的分量，怯生生地向善后的女仆们投去一个尖锐的眼色。
做您该做的事。
接到那无声命令的女仆们勤勉地行动起来，为大公妃准备洗澡。待回过神来，艾尔娜已安坐在装满香精与花瓣的浴缸里。连感到羞怯的时间都没有，这也算是一种慰藉。
艾尔娜带着悠远的心境回味这一天。清晨还在艾尔纳·哈尔迪罗奶奶身旁，不知不觉间，自己已成为艾尔娜·德·奈斯特，坐在这奢华的浴室中。在众多陌生面孔前，赤身裸体。
“没关系，妃殿下。”
为蜷缩着肩膀的艾尔娜倾倒温水的丽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个对艾尔娜而言仍觉陌生的称呼，丽莎使用起来却无比欣慰与自然。
我们大公妃殿下最棒！
丽莎想要鼓舞她的勇气，那炽热的称赞眼神，反倒让艾尔娜愈发羞涩。
垂着头的艾尔娜拨弄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只祈求时间快些流逝。当从浴室出来，进入大公妃的卧室，也就是属于自己的房间后，她才知晓这是一场更大的考验。
大。
进入这座宫殿后，这念头已浮现数十次，此刻再次压向艾尔娜。
一切都太大了。
从巴登加搬到哈尔迪加时，也曾为其规模与豪华感到惊讶，但与此处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那些价值难以估量的美丽奢华之物填满了辽阔的空间。虽说这是艾尔娜的房间，可实际上没什么真正属于艾尔娜。这是为大公妃重新装潢的房间，而菲茨太太，确切地说是比约恩准备了嫁妆。
仅凭自身一人便出嫁的不知廉耻的大公妃。
雷琴人如何诋毁自己，艾尔娜心知肚明。虽伤心，却也无可辩驳。
他准备好了一切。
无法守护的巴登加与濒临破产的哈尔迪加给予比约恩的唯有债务。而比约恩欣然接纳。
巴登加的豪宅完好地归艾尔娜所有，哈尔迪加也因他免于破产。多亏了比约恩的钱财。若将为这一无所有的新娘所准备的诸多物件累加起来，那定是一笔巨额财富。
正当艾尔娜沉浸于发呆的情绪中时，女仆们辛勤地为昨晚的新新娘梳妆打扮。身上散发着香精的甜香，穿上睡衣与长袍，梳理过的丰盈头发用丝带松散地扎起。
“晚安，妃殿下。”
向来表情刻板的菲茨太太首次露出温和的微笑。艾尔娜这才发觉其他女仆已不见踪影。
门关上了，孤身一人的艾尔娜像是为给自己鼓劲般深吸一口气，仔细地环顾四周。房间笼罩在柔和的黑暗中，仅余壁炉与烛台的光亮。
艾尔娜看到摆放在鲜花装饰的桌子上的两个酒杯，不由得身体一僵。艾尔娜大概知晓婚后与丈夫共度夜晚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这似乎并非自己与比约恩之间会发生的事。
不知如何是好，在卧室中徘徊的艾尔娜小心翼翼地坐在大床的一端。漫长的一天的记忆在温暖的灯光中逐一浮现。
婚礼结束后，两人乘坐无顶马车在什维林的市镇巡游。不知聚集了多少人。甚至令人觉得是不是这城市的所有人都涌了出来。
再次呼吸急促、头晕目眩，所幸艾尔娜坚持了下来。起初，只是惊恐地直视前方，但过了一段时间，便能如比约恩所言，向人们微笑挥手。
‘但是王子，好像并非欢呼’。
对于人们尖锐的反应，艾尔娜退缩了，听到她低声所言，比约恩露出泰然自若的笑容。
“没错，没错，没错。若将其纳入，便差不多了。”
比约恩若无其事地回应，朝着醉汉发出类似辱骂声的方向，也带着优雅的微笑向其挥手。装饰他礼服的肩章与徽章在阳光下闪耀。
艾尔娜有时会忘却大公妃的角色，凝视着他。灵动的线条与细腻的五官相融的面容给人留下极为优雅的印象。苗条的身形与高大结实的骨骼相结合亦是如此。
当艾尔娜想到那仿若被阳光染成的浅金色头发看上去很柔软时，她惊觉地移开视线。如同因恶作剧被发现的孩子。在回宫参加婚宴期间，也有好几次出现这种感觉，每次艾尔娜都会悄悄地移开视线。
以端庄的姿势坐着，俯视着指尖的艾尔娜不知不觉睡着了。被惊醒睁眼时已接近午夜。比约恩似乎仍在与尚未离去的朋友们相聚。
苦恼不已的艾尔娜蜷缩着身子躺在宽大床榻的一端。不行。仿佛听到菲茨夫人严厉的训诫，但要坚持下去，困倦与疲惫实在太深。
等一下。
艾尔娜努力为自己的选择找寻合理的解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甜美的花香与浪漫摇曳的蜡烛的影子，包裹着独自入睡的第一晚的新娘。
直至午夜过后，比约恩才返回卧室。当他准备就寝时，夜色更浓了。
当如影随形、悄然进出的侍从退去时，主卧套房被深深的寂静所笼罩。比约恩穿着宽松的睡袍，穿过连接两个卧室的通道，来到大公妃的房间。
缓缓推开门，首先传来的是香甜的气味。接着是隐隐的灯光。然后是……
比约恩的目光停在床上，仔细审视着房间里的静谧。确切地说是躺在床尾的艾尔娜。这是看向他妻子的目光。
比约恩挪动着未动的脚步，走到床边。即便他的身影出现，艾尔娜也毫无睁眼的迹象。意识到她真的睡熟了，比约恩扑哧一笑。
“艾尔娜。”
比约恩带着微微一笑的声音呼唤着安然的新新娘。小幅度翻身的艾尔娜在比约恩的手触碰到脸颊的瞬间，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满是呆萌与惊愕，尖叫出声。这并非令人愉悦的反应。
叹了口气的比约恩紧紧搂住艾尔娜的脸，手上轻轻用力，将她逃避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
“你好，好妻子。”
望着那惊恐的大眼睛，比约恩亲切地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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