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程有些忐忑地走入殿中。与那会不同，现在大殿安静不少，四位阁臣全都走了，只剩下皇上一人。
连傅女史都不在。
大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几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
皇上站在光暗交界的地方，沈锦程看不见她的表情。
这是沈锦程与这位天子的第三次见面，她权势滔天但是平易近人，看着比张安仁还没有架子。沈锦程对她很有好感。
一见到那人影，沈锦程就跪了下来，
“微臣见过皇上。”
“叩谢皇上天恩。”
皇上已经换下了刚才接见外臣的隆重衣物，她穿着宽大素服，头上的冠冕也卸下，看着是在小憩。
是不是打扰到她了？
本来以为会被赶走的沈锦程此刻有些感动。皇上人也太好了。
“沈爱卿平身。”
温润的嗓音响起，楚璁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身姿挺拔，宛如青松。
低头的余光中，沈锦程看见一双烟灰色的缎鞋，它踩在米白色的羊绒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最后停在了自己面前。
得了吩咐沈锦程才敢抬头起身，缓缓一眼两人目光相接。
皇上正温和地看着她，她的目光像水一样清澈，翘起的嘴角和那对若隐若现的梨涡，就像一颗薄荷味的糖果，清爽地可以让人放下所有的防备。
一瞬间沈锦程心里的紧张都消散了。
皇上似乎并不可怕，她没有出台过苛政，也不残暴。反而礼贤下士，十分宽和好说话。
而且，她们都是不过20的少年人啊。
放下心里的包袱，沈锦程对着皇上会心一笑。
好像看见月华的清辉，楚璁愣了一秒，嘴角笑容更开，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沈爱卿为何发笑？”
沈锦程笑道：“臣得见天颜，自然开心。”
说完沈锦程掀起官袍要站起来，突然她前面伸出了一只大手，骨节分明，中指上还戴着一枚墨玉戒指。
沈锦程跪在地上有些茫然，“皇上？”
“起来呀。”
沈锦程不可置信地将手伸了过去。如果这是皇上收买人心的方法，那么她成功了。
这个古代社会阶级分明，反倒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最没架子。
穿越以来，她不知道跪过多少人。这还是第一个亲手扶她的人。
一阵无措之后，皇上招呼她坐下。
她没有坐上遥远的龙椅，反而坐在了她旁边。两人挨的极近，近到沈锦程可以闻到她身上昂贵的熏香，和手上茶盏飘来的茉莉清茶的味道。
两人没有交情，身份也天差地别，
沈锦程怕自己讨嫌，谦卑问道：“微臣是不是打扰到皇上休息了？”
楚璁瞥她一眼放下了茶盏，“不碍事。”
“沈爱卿，你可知那会几位阁臣在商量何事？”
“微臣不知。”
“那你想知道吗？”
那人语气轻飘飘的还带着些笑意，好像摇着一把羽毛扇在逗人，
沈锦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想也不好，不想也不好。
“皇上……”
看见那人耳尖涌上的红色，楚璁抿嘴笑了。
她自认为不是荒淫的人，毕生理想是做一代明主。但是她现在仔细思考起了强夺臣子的可能性。
她本来只是对这个状元有几分喜爱加好奇，但是现在想尝一尝的念头挥之不去。
楚璁有些遗憾，与沈锦程一比，后宫那些都变成了俗物。
她为什么就是个女人呢？如果是男人就可以甄选入后宫了。
此等美色是女人就罢了，为什么还是她的臣子？
这些读书人她最懂，骨头硬的很，一点委屈一点苦都不想吃。动不动就用头撞墙，什么士可杀不可辱，麻烦的很呐。
楚璁低头轻抿了一口茶，清亮的眸子微微低垂着，让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放下杯子后，她缓缓起身，走到书案前，将顾璘联合她人上的折子拿了过来。
“沈爱卿，今日之事与顾阁老有关。你想不想知道？”
看着那道应属机密的奏折，沈锦程的大脑瞬间宕机了几秒，心中不断猜测着皇上的用意。
她的眼神紧盯着楚璁，试图从中解读出一些信息。
为什么要突然给她升官？为什么要给她看这道奏折？
她们才仅仅见过三面而已，说什么信任实在是太牵强了。难道这是一场考验？无数个疑问在她的脑海中涌现，使得她的思绪愈发混乱。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沈锦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站起身走到楚璁面前，跪下双手接过皇上手中的奏折，“多谢陛下信任。”
沈锦程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顾璘的折子，她刚才因为防备微微蹙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看完之后，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顾璘此人，果然名不虚传。
宝钞作为朝廷官方发行的货币已经名存实亡。现在各地贸易蓬勃发展，但却没有能覆盖全国有信用的货币。
大商行要么是用现银，要么是用当地有信用的商行的银票交易。
经商，还有国家钱粮的交换调度十分不便。
如果真的能建立统一又有信用的货币体系，绝对能促进经济繁荣。
将沈锦程所有的表情变化都收到了眼底，楚璁笑着扶起了她，
“这就是今日议事的主题。”
“不知道沈学士怎么看？”
沈锦程十分欣赏此策，而且她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顾党，没什么好遮掩的。
她大方夸道：“回皇上，顾阁老的主张利在千秋。”
“有信用的纸币可以减少各个区域物资交易的成本和速度，促进经济繁荣。”
“于国可以增加税收，富国强民。于民可以增添便利。我十分赞同。”
楚璁笑而不语，
“嗯……如果让沈学士去推动此策，你觉得难点在哪儿？”
沈锦程想了片刻，“回皇上。我觉得难点在于保持纸币的锚点。”
“宝钞初发之际，太祖也是想用统一的纸币来减少交易成本。但是因为宝钞的锚点完全在于朝廷信用，而朝廷难以约束自己滥发宝钞的冲动，从而使宝钞快速贬值沦为了朝廷掠夺民众的工具。”
“但是顾阁老此次提出的银票，是要用纸币锚定白银。若以朝廷官方开设钱庄，让各地银票银两自由兑换。那么朝廷滥发纸币的冲动就可以遏制，货币体制就能存续。”
楚璁面上不显，但是心里惊诧于沈锦程三言两语就能将此事讲的透彻。
而且她的见解还颇有新意。
楚璁虽然与大臣们斗智斗勇，但是对她们都还算尊重，从来没有要亵玩的念头。
今日心中刚有些意动，没想到居然是个能干事的。
如此，楚璁只能克制自己。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若是敢强夺臣子，死后正史野史都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她。
而且这种名声她也不愿意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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