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允晟径自走到梓宫前，毕恭毕敬地上香叩首祭奠，之后，他站起身，转了过来。
郦允晟犀利严峻的目光，飞快地往栖霞殿里巡视一周。他的目光在郦允珩和宛儿扫了扫，朝他们走了过来。
“三弟和弟妹远道而回，一路奔波辛苦了。朕已让人把偏殿收拾干净，弟妹若是劳累，可到那里暂歇。”
郦允晟的声音低沉浑厚，底气十足。讲这些话时，他的眼睛往宛儿脸上看了须臾。
宛儿如同被他的目光剜了一刀，浑身不自在。
“不必了。”郦允珩回答，“父皇驾崩，臣弟理应第一时间赶到。只是闻讯太晚，虽日夜兼程，还是来迟了。”
郦允珩望向郦允晟：“未睹先皇最后一面，终是一生之憾。”
“喔，这个么……唉，只因三弟藩地离京太远，现今天气炎热，怕先皇龙体受损，因此大殓时未敢等待三弟。”
郦允晟望了眼守灵的众人，接着说，
“不过先皇妃嫔和文武百官都曾瞻仰先皇遗容。先皇虽去得匆忙，却还算平静安详。”
众人都连忙附和说：“是啊，是啊，大行皇帝神态安详，好像有微微的笑意……”
“就算三弟你不累，你也心疼下弟妹。”
郦允晟说着，又往宛儿脸上瞥了一眼，“弟妹这样娇弱，哪里受得了风尘之苦。宛儿——”
郦允晟索性走到了宛儿面前，“你累不累？三弟不怜惜你，朕是东道主，可不能不疼惜你。”
栖霞殿里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所有知情不知情的人，都嗅得到这两兄弟之间看不见的销烟气息，还有新皇话语里的挑衅味道。
宛儿淡然答道：“皇上多虑了。睿王爷对宛儿一向专宠，呵护有加，关怀备至。宛儿得遇好夫君，睿王府上下无人不知，陵州城女子无人不妒。皇上日理万机，宛儿不敢劳皇上分心惦记。”
宛儿的话语不软不硬，给了郦允晟一个钉子。
“是吗？！”
郦允晟微微笑了一下，笑意里却带着令人战栗的冰寒。
“朕得赞你知足呢，还是赞朕的皇弟七窍玲珑、会哄人呢？这才给了你一个如王妃的位分，就让你这么满足！”
郦允晟往郦允珩那边踱了几步，重新踱回宛儿面前：
“到底是民间小门小户里出来的，见识不高。当初，如果朕不把你带到宫里来，你——苏宛儿，就不可能进入皇家，成了睿王妃吧！”
“那也未必吧！”
郦允珩插话了，“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可不是吗，”宛儿将话接过来，
“姻缘天注定。想是月老先系了红绳，然后借皇上之手，将宛儿送到睿王爷身边，也未可知。”
“姻缘——天注定！”
郦允晟摇着头，不以为然地重述一遍，冷厉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在宛儿脸上扫来扫去。
这绝对是软暴力。
这直视的盛气凌人的目光，带着欺辱、蔑视和挑衅，让宛儿的心蒙受着羞耻感。
“朕不信天，不信邪，只信朕自己！”郦允晟字字清晰地说着，目光冷厉地从宛儿脸上掠过：“朕可以——改天——换地！”
郦允晟的语气如湖面般平稳，宛儿却感觉到了湖面下湍急的旋流，还有潜伏着随时可能扑上来咬断喉咙的食人怪兽。
宛儿的心紧张地收缩了一下。
郦允晟穿着黄袍的身影从宛儿面前移过去，刚才被他身体挡住的一张面孔在宛儿面前显露出来。
那是一张美丽却冰冷的脸，嘴角微下垂，连同怨愤敌对的目光，让这张脸微微显出些狰狞来。
发现自己的目光与宛儿相撞了，对方不屑一顾地嘴角抽动一下，抬起下巴往别处仰起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势。
颜嘉仪。
她现在已经是颜皇后了。
颜嘉仪旁边的玉夫人——现在被册封为淑妃，正关切地瞅着他们，眼底藏着无可奈何的隐忧。
“宛儿，”郦允珩握了握她的手，“我去看望贵妃，你在这里替我守灵。”
宛儿点点头，目送郦允珩出去了。
郦允珩去了母妃舒贵妃的寝宫。舒贵妃——现在是舒贵太妃了。
“母妃！”
郦允珩一见母妃，赶紧下跪叩首施礼。
舒太妃看到儿子，慌忙离座把他扶起来，一边往两旁看了看。
郦允珩便知，母妃的寝宫已经被人监视了。
“母妃！”郦允珩低声问道，“我父皇……身患何病，怎么会突然大行？！”
舒太妃抬眼看看郦允珩：
“头天还好好的，并无异样。第二天，他住的寝宫就被封锁，人说郦允晟被先皇突然召回。里面具体什么情况，却没人知晓。我觉得事情有蹊跷，可一直见不着先皇。再后来，就传出消息，说你父皇……薨了……”
舒太妃说着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拿巾帕擦泪，一边说：“你父皇属意于你，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或许受了胁迫。”
“如今木已成舟，大势已去。”舒贵妃又小心地往不远处的内侍宫女身上瞥一眼，压低声音说，
“你不该回京师！珩儿！你不是糊涂人，为何往人家口袋里钻？！你赶紧设法出京，不要管我！”
郦允珩没回应，又向太妃问起郦允武的事。
舒太妃的回答，跟郦允珩在城外听到的大致相同。看来，她也并不知道太多内情。
“听到没有？！”舒太妃见郦允珩不答腔，着急了：
“珩儿，你设法回到陵郡，在京城太危险了！娘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不能在你这里断了香火……”
舒太妃想起了什么，又抹起泪来：
“上天要降罪，就降到哀家身上吧！为什么两个孙儿还没落地就又……”
郦允珩这才想起舒太妃收到的是左长史郑大人的头一份奏报，赶紧告知宛儿产子一事。
舒太妃知道自己有了皇孙，喜出望外，老泪纵横，喃喃道：
“先皇，您听到了吗？您有皇孙了！他叫郦元瑾！您在天之灵，可要保佑您的皇孙啊！”
“哀家的皇孙，什么时候出生的？长什么模样？！像你还是像宛儿？闹不闹人？”
这天大的喜讯，暂时压倒了舒太妃心中的悲愁，她拉住郦允珩，问长问短，热切地了解着有关自己皇孙的细枝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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