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也许是天公垂怜。
上海竟飘起些雪花，虽说南方的雪入地即化，终究在屋脊青瓦上覆盖了层悲色。
六点时，已有人陆续抵达，到了七点，然后是韩开甲在西洋列国的朋友，以及他们的朋友们。
庄夫人作为盛宣怀的代表，和女儿盛爱颐穿着身黑衣，胸襟别着白花，站在人群边虽不吭声，却引起许多人注意。
因为之前沪上有传言说韩盛要联姻，如今看来恐怕是真的。
不过大家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另外一群黑衣女子。
金发碧眼的瑞斯姐妹，冯胜男，小寡妇那几位。然后还有班主白翠莲和顾含春金枝儿等。
心思龌龊点的家伙甚至期待看一场韩家后院失火的闹剧。
可是两边却不仅仅没有撕逼的迹象，没会儿竟还聚在一起，这让人又不免感叹韩老板不愧是韩老板，就这管理水平，难怪能统军横扫江淮。
转眼八点，僧人们的诵经声变大，鼓乐中，虚空法师当头走出正殿。
然后人们就看到陈过夫捧着陈其美遗像出现，再往后是一尊朱红色的黑盖棺木，上面覆盖代表共和的五色旗。
而看清楚抬棺人，所有人都被震撼。
因为抬棺人分别是韩开甲，江志青，戴季陶，张宗昌，以及李中堂之子李经迈，还有盛家老四！
然后还有两位洋人，一位是法军上尉弗朗西斯，一位警监费沃利。
本来的六人抬棺，竟成八人抬棺！
再看葬礼的重要嘉宾，分别是白德安，老帅韩德旺，四明公所沈家，虞洽卿，三井商社渡边家，摩根洋行乔治，福特汽车总代理伯恩，德国领事馆武官海恩里希。。。
外界观礼的人群惊叹后沉静。
唯有经文加持下的抬棺人脚步轻轻。
北风卷起童子信手挥洒的纸钱，迷了路人的眼。
送葬队伍从龙华寺出发后，经上海县城，进法租界，过路德教堂时，阿贝尔穿上红衣主教的盛装，带领唱诗班在草坪上为其祈祷。
中国的大和尚虚空法师和阿贝尔神父互相欠身行礼，竟没一点违和。
终于。
葬礼队伍又出法租界来到了南市，一处临黄浦江斜对吴淞口的矮山上。
韩开甲等弟兄四人随即拿铁锹登山，按着盛家管家请的风水先生的指点，开挖墓穴。
来宾则在临时搭建的江畔大棚里休息。
孙义仙和宋嘉树坐在一起，遥看那四人，孙义仙低声道：“可惜了英士老弟啊，有他在，我的事情也会好做许多！”
宋嘉树没吭声，将目光落向跟着众多女眷的女儿身上，又将目光投向正替侄子问候宾客的韩德旺身上。
他却没注意到，人群后好几双眼睛正盯着他，以及他身后的孔祥熙。
十点半。
棺木下葬。
立碑：革命志士陈英士之墓，弟张宗昌江志青戴季陶韩怀义，侄陈过夫陈立夫。
四个人红着眼眶走下山，立刻有一队工匠登山，就陈其美的墓地周围测量环境，准备开建楼台佛堂等。
与此同时山下的祭祀队列也站好。
今日做司仪的黄楚九，请孙大先生讲话，以为陈其美的一生盖棺定论。
孙义仙为陈其美的评价还是下了心思的。
站在一侧的韩开甲听他说及大兄是“上海之所以有革命如此之成绩者，为陈英士先生首倡革命之功也。若无陈英士先生，即无今日之之国民革命。”韩开甲忍不住再度落泪。
他回首飞雪笼罩的外滩，心想大哥，你且在这里看着，总有一日这里会高楼林立，玉带盘江，盛世将如你我所愿。只是那时候的我，应该已经和你一起了吧。。。
然后他看向江志青。
江志青和陈其美感情极深，此刻已经悲痛不能自已，全靠戴季陶搀扶才勉强站立，便是张宗昌也泪水横流，毕竟他这一生只会有这么一位大哥了。
良久。
孙义仙躬身退下，黄楚九走来：“韩先生，还请你致辞。”
“嗯。”
韩开甲上前一步。
来宾都凝目看来，中外记者更是轻微骚动，韩德旺心想不知不觉，我侄儿在天下人心中已经举足轻重。
这时台上响起韩开甲的声音。
“我兄弟五人结义，不出半载痛失长兄！”
“经查，此悲剧是袁逆心腹陈炯明所为，是北洋卢永祥纵容。”
“我等已斩卢永祥，平江淮，败段祺瑞！并联合蔡松坡刘湘声讨反袁！”
“但血仇犹未尽！吾心不能平！”
“因此，我在此再次宣布，我辈上为国家民族之未来，下为结义兄长之死仇，必要将袁世凯赶下台恢复共和，也必要斩陈炯明，以祭英魂！”
“最迟今年六月！袁逆不下台不谢罪，韩某将再入军界，领十万雄兵北伐！段祺瑞之辈胆敢阻扰，必成齑粉。另——三哥，四哥。”
“在。”江志青和戴季陶大声道。
“我顾北，而你们往南。”韩开甲厉声道：“今有孙大先生要南下，为国家民族也为我们兄弟之仇，收拾两粤讨伐陈贼。请两位兄长尽心辅佐孙大先生，为公为私，戳心齐力！”
“请五弟放心。”
“孙大先生。”韩开甲看向孙义仙：“我这两位兄长，就拜托先生提携了。”
“多谢。”
孙义仙惜字如金，韩开甲继续道：“孙大先生一心救国，是我内心极其尊重的伟人！前面我已经说了，韩某为公也为私！因此我支持孙大先生南下，不会只派将！我还将给孙大先生江东三千子弟，以及新购满编枪支弹药！”
“孙大先生。”韩开甲又喊他：“其他还有什么需要，万万不要和我客气！”
“多谢怀义了。”孙义仙拱手道。
韩开甲面色一正：“不敢！”
而后抬头对诸人道：“多谢各位来宾，冒雪送我兄长一程，我已在巴黎饭店备有薄酒，还请各位移步。”
韩德旺等人立刻帮忙招呼，来宾们也自觉，没在这个时候打搅韩开甲，纷纷先行。
等人散差不多了。
被韩开甲特地挽留准备同行的孙义仙和宋嘉树忽然感觉不对了。
因为除了他们和孔祥熙宋爱玲外，周围不是韩开甲的人，就是法军，并且隐约成包围姿态。
宋嘉树虽然也有十几个跟班，但肯定不够看。
韩开甲一个响指。
王亚樵从车上拽下个血糊糊的人，推到孙义仙面前揪着他头发逼他抬头。
看到那张脸，孔祥熙面皮一抽。
但宋嘉树不动声色，韩开甲冷笑着再一个响指。
王亚樵手下将一条线上的几个都窜了过来，压在地上。
韩开甲伸手：“刀！”
一把寸青入手，韩开甲揪起一人问：“谁让你联系阿旺，要买王亚樵杀我二叔的？”
“他。。。”那厮艰难的指向身边那位。
好的，韩开甲盯着宋爱玲：“听清楚了吧。”话音刚落，他一刀刺进对方咽喉狠狠一拉，腔中血噗的声呈扇形喷出。
宋爱玲吓得尖叫起来。
韩开甲走向第二位，询问，指认，割喉。
第三位，割喉。
终于到了孔祥熙的管家了。
韩开甲拽起他：“说吧，谁指使你的，不说我就杀你全家，而不止你一人，我和你保证，你主子护不住你，这天下谁踏马也护不住你！”
说到最后一句，韩开甲的声音变得凶狠冷厉高亢。
孔祥熙是富家子，就算见识不凡也不曾见过韩开甲这样，杀人如宰鸡，连杀几个手不抖眼不眨的狠角色。
但就在他腿都发软之际，宋嘉树上前一步：“韩先生，不必查了，是我的错。”
呼啦，不知道多少枪对准了宋嘉树。
宋嘉树身边人还算有胆，拼命护住他在身后，宋爱玲尖叫起来：“爹。。。”
“闭嘴。”宋嘉树喝道然后看向韩开甲。
“你？”韩开甲歪着头：“我不信。”
宋嘉树对韩开甲抱拳道：“这事是我做的，但我没做好还给韩先生逮到把柄，既然如此，我宋某人就只能认罚，请韩先生画个道，我宋某照做就是。”
“不错。”韩开甲忽然大笑起来，众人都愣住。
韩开甲随即指着宋嘉树那些人：“你的弟兄也不错，如果他们刚刚和我嘚瑟，动你要掂量后果，那你已经死了。”
“他们是懂规矩的。”宋嘉树面不改色的道，还催促韩开甲：“韩先生请发落吧，发落完了，我们一笔勾销。”
“好啊，那就把真正的指使者，你的准女婿孔祥熙交出来吧。”韩开甲说。
宋嘉树顿觉自己遇到狗了，因为对面这厮一句话就让自己的操作都落空。
孔祥熙则尿了，怎么办？
他惶恐看向孙义仙，又看向宋爱玲。
韩开甲阴森森的再丢出一招：“孔祥熙，你又是为谁啊，说出来我饶你不死。”
“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我。。。”
韩开甲冷笑着看着语无伦次的这厮，要往前。
宋嘉树再度拦住他，躬身：“韩先生，事实是我指使他的管家去办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韩开甲仰天长叹。
随即喝问宋爱玲：“看到你未婚夫生死难料，你老父对我卑躬屈膝，孙大先生想插话都没法开口，你现在满意了？”
压力之下，宋爱玲直接瘫软在地，全场哗然，原来真凶是她。
张宗昌顿时骄傲，我就知道这娘们不是好人！
韩开甲这时伸手扶起宋嘉树，拍拍他的肩，道：“宋老板，你不容易！但我更不容易！我等你女儿下次直接来杀我！”
然后他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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