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世界里只有人类文明……这很奇怪吗？”叶漓问。
空旷的顶楼大厅里，一片片各色光幕发散着柔和的光辉，不均匀地杂糅起来，令在场每位“客人”的轮廓都泛起神秘的光晕。
“很奇怪。”
林河的视线在大厅中环视了半圈，其余几十个智慧生物显然分别有着自己的关注点，并未注意这边。只听林河继续道：
“别忘了，从外界进入的探索者并不少，而那些生物中的绝大多数……并非人类！”
叶漓略一思索，恍然道：“那么多探索者，总该有几个尝试过培养新的智慧生物、建立新的文明，但他们都没能成功。这很可能说明，那根本就是异常区域的基础规则之一？”
林河点了点头：“七十三个神级异常区域中，存在种族限制的只有这一个。除此之外，‘无魔’的规则同样过于死板、秩序化，令我怀疑……这处区域的诞生，受到了某些非自然因素的影响。”
换句话说，它很可能是被四阶神主创造出来的？
当然，大厅中收录的神级异常区域均被验证过，并非某位四阶所掌握。即使它由神主创造，终究也是被废弃的无主世界。
叶漓忽然问道：“你刚才说对这处区域感兴趣，该不会是……打算亲自进去看看？”
“不错。”
林河转头看着叶漓，似笑非笑道：“你有胆量跟来吗？”
跟个鬼啊！
如果不是因为林河的化神位格还未暴露，叶漓几乎都要蹦了起来——
林河可以捏个化身扔进“无归星海”，死了也没事；但叶漓一旦进去，就永远也出不来了！
“哼，没意思，谁爱去谁去。”
叶漓气鼓鼓地把双手抱在胸前，扭过头表示不满。就在转头的瞬间，她忽然看见一旁的狗头人弗萨里托猛地低下头。那双原本呆滞的双眼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震撼。
他为什么会震撼？
难道……弗萨里托从林河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了他的身份？
这个念头在心底只是一闪而过，叶漓很快就释然了——不可能的。就凭这憨憨狗头人比她还低的智商，哪有这么容易猜到嘛！
嗯，一定是她自己看错了。
随后，叶漓又在大厅里逛了一圈。林河站在原地，弗萨里托跟在他身边继续当透明人。
在这期间，叶漓路过“宿命之森”光幕时，一个脑袋仿佛鱼缸的水晶人形主动找她攀谈，态度很是友善。
叶漓怀疑它是因为听到了刚刚的谈话，才会主动过来套近乎。再加上叶漓不具备与对方谈合作的权力，所以只是敷衍了几句，便转身回到林河身边。
“这一层的免费信息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去楼下再逛逛吧。赏金殿的入场费时效是三个星时，时间还算充裕。”
在林河的带领下，三人依次走遍了几乎所有楼层。一路上，身为向导的弗萨里托几乎没能展现出作用。他对这座“赏金殿”的了解局限于道听途说，根本比不上此刻的眼见为实。
林河并未出言责怪，但弗萨里托还是颇显尴尬，狗脸上也浮现些许担忧神情。
果然，随着入场时间结束，三人走出赏金殿后，林河直接对狗头人说道：
“弗萨里托，这个星球的三日两夜以来，多谢你的帮助，工钱给你算三天。但是接下来，我们不再需要向导了。”
狗头人看上去很是沮丧，但依然强颜欢笑，吐着舌头感谢了林河的慷慨。
叶漓感觉这条灰皮狗有些可怜，有心上前摸头安慰一番……仔细想想还是算了，人家毕竟也是智慧生物，要是这么做了，说不定会被当成侮辱吧？
星环城市人车稀疏的街道上，与二人道别之后的弗萨里托，像个小老头般顺着深蓝色哑光步行道，一步步迈向远方。
他的步伐不算慢，外形却略显佝偻。再加上城市穹顶上人造光源的浅淡光辉，颇有种沧桑老狗的凄凉感……
“话说，我们有打算让星舰上的一些人也进来看看，不是么？”
叶漓忽然想起了些什么：“他们说不定也需要雇个向导，我们是不是可以跟弗萨里托先说一声？”
“不必了。”
看着灰皮狗头人走远后，林河忽然问道：“你觉得，那是一个怎样的狗头人？”
叶漓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那家伙的皮毛看上去很好摸……当然，林河肯定不会问这个，所以叶漓歪了歪头道：“你问哪方面？”
林河道：“整体。把‘狗头’这个前缀去掉，当成一个人进行评价。”
叶漓想了想道：“嗯……大概算是一个比较憨厚老实的中年人？处事小心谨慎，很有礼貌，可能和当初西方大陆上的莱德先生有点像吧。”
“差得远了。”
林河轻笑一声：“别忘了，弗萨里托是‘逐月’部族的贸易官之一，而且，很显然是其余狗头人的领队。星海贸易是他们文明最重要的产业，你觉得……从数以亿计的同胞中脱颖而出的弗萨里托，会是什么简单货色吗？”
叶漓瞪大眼睛：“难道他那副呆呆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当然。”
林河点头：“他或许明白，人类更喜欢看见他们摆出那副模样。确实，从生物构造上来看，他们那个种族的平均智商比较低。然而……绝对不包括那些站在整个文明巅峰的个体！”
文明巅峰？
尽管很难想象弗萨里托身居高位的样子，但叶漓还是明白了林河的意思，惊讶道：
“这么说来，弗萨里托的自身实力，岂不是相当于先天境界？”
“准确地说，更类似于‘传奇骑士’。”
林河望着空空荡荡的街道，忽然摇了摇头，语声略显落寞：
“根据我对他身体状态的感知，甚至可以算是‘传奇巅峰’的存在。不过，狗头人传奇的寿命比人类传奇要短一些，他的寿命更是至少度过了三分之二，肉身开始出现衰退的前兆。”
“额，看来真的是条老狗啊？”
叶漓不由得笑了笑，调侃道。但是很快，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眸中流露出隐约的恐慌。
她忽然想起，弗萨里托说过，他从母星来到阿蒂梵纳星系，往返一次的时间消耗大约是四分之三个星年。
也就是……叶漓认知中的六十多年。
弗萨里托是狗头人中的佼佼者，当上了“逐月”部族的首席贸易官。肩负重任，跨越星海，为整个文明的未来而努力。
这是他来到阿蒂梵纳星系的第三次。
也必然是最后一次。
因为即使弗萨里托归乡后毫不停留，立刻再度启程，他也很难活到再次回归的那天。
他在人类面前装傻充楞，摆出讨好的笑容，只换回林河眼中微薄至极的一点点时币。
他出身的文明，在宇宙中就像随时会熄灭的微弱灯火。而弗萨里托这样的个体，就像一滴滴在火焰中燃尽的灯油。
他没有在故乡的星球上称宗做祖，尽享富贵。而将大半生命耗费在枯寂星海之中，不远亿亿里……跑到阿蒂梵纳星系，给人当“狗”。
叶漓终于明白，上一刻林河为什么语声落寞。
忽然间，叶漓又想起先前在餐厅中的对话。当时弗萨里托说过，他们文明并未与时轮黄昏集团签订‘合作协议’的原因，是有一个部族不同意。
然而，以他在狗头人文明中的地位，绝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毫无疑问，反对者就是弗萨里托所属的‘逐月’部族。也只有这样的部族，才会出现与他秉持相似价值观的个体！
叶漓思绪翩飞，耳边忽然传来林河的声音：
“所以，你现在认为，他是一个怎样的狗头人？”
叶漓下意识张口，又猛地顿住。
她仍然没有想好应该如何评价。
此刻叶漓心中，有些感动、有些凄凉、也有些热血涌动，但终究都只是相当淡漠的情感。
不足以落泪、不值得嘲笑，就像那只灰皮狗头人的生命一样不起波澜。
忽然间，叶漓闭上了眼睛。她仿佛又看见了那张呆呆傻傻的狗脸，听见了那柔和得甚至有些懦弱的话语。
“是个……非常勇敢的家伙呢。”
叶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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