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之日，“无尽星河”号内部。
一个具备全范围全息投影的房间内，正有一排三人位布质沙发仿佛悬于空中，一个宛如雕塑的人影正端坐其上。
周围投影出的场景，完美还原了星舰外部的景象。下方千米处，是地面上的林家新村。上方是万里晴空，极高远处漂浮着卷曲云霞。若向四面望去，便可一览天圣元洲的青山秀水，以及遥遥在望的圣宗卫城。
带有类似投影功能的房间，在无尽星河号上并不罕见。相对而言，能够调取星舰外部探测器的权限者，反而更加稀少。
忽然间，沙发后方五米外，投影出的空中出现一道突兀狭缝。随即缝隙扩大，呈现出一扇门的模样。
开门的是一位方脸蓄须壮年男子，身穿剪裁得体的精致西式服装，步伐与神情均流露出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他大步走进房间，就像是漫步于空中。门扉也在他身后缓缓合上，于是这片投影空间再度变得毫无瑕疵。他来到沙发边上，望着坐在那里的主人，平静道：
“好久不见。或者说，初次见面。”
“……洛里克·路德菲尔。”
此间的主人，沙发上坐着的那位，赫然只是一具人形的金属躯体。那张僵硬而冷漠的面庞，正与当年那位路德菲尔公爵的画像别无二致。
机械躯壳的颈部略微偏转，令它无神的双目与客人对上了视线。尽管它的嘴唇并未张开，却还是发出了声音：
“上午好，威廉德斯议员。”
与逆刃曾经见过的机器人相比，这具身躯发出的声音，语调与正常人相似，不再是干巴巴的机械音。
今日来到此处的，也正是逆刃的主君，原黑塔帝国皇帝，如今星舰议会的一员，威廉德斯六世！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具躯壳。据说，它已经是你所拥有的，最接近真人的身体？”
威廉德斯六世在三人位布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与洛里克相隔一个空位，开口问道。
“是的。”洛里克说。
威廉德斯六世的目光在金属躯体身上掠过，甚至精神力也毫不客气地将对方扫了个通透，接着说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换一具更合适的身躯。以现在的技术，无论使用生物侧的肉体培养，还是机械侧的液态金属，其运动能力和拟真程度都远超现在。”
机械人生硬地摇了摇头：“因为暂时没有必要。”
“是吗？但你这六年来，又做过多少‘必要’的事情呢？据我所知，你从未借用过林家新村的公共修炼室，也没有参与过机甲系统的实战演习。洛里克，六年过去了，你的实力居然没有半分长进！”
“你说得对。不过，我的知识增加了。”
“呵，知识？如果是前两年也就罢了。如今无尽星河号即将起航，据林舰长所说，我们很快就会见到其它星球上，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文明与智慧生物。没有足够的实力，也就没有资格与它们会面！”
洛里克不为所动：“有林舰长和你们就足够了。在可预见的未来中，我没有外出的打算。”
自从星舰竣工后，林河自任舰长，并在官方通告中作为称谓固定下来。于是，公民们对他的称呼也随之改变。
听到洛里克的答复，威廉德斯六世眼角抽动，脸上竟浮现出明显的愠怒。他伸出右手，拍上了机械人偶的肩膀，沉声道：
“洛里克，你……难道就这么安于平凡，堕落下去了吗？！”
威廉德斯六世对洛里克直呼其名，言行间也没有半点尊敬的意味。这不仅是因为他在无尽星河号上的权位，更源于他自身的实力——
此时此刻，威廉德斯六世已是金丹真君！
他是第一批攒够贡献点，获得晋升金丹机会的修炼者。不久前，他在林河的注视下进行了冲击金丹的尝试。林河承诺的“没有生命危险”，令他再无顾虑，勇猛精进，成为那一批中成功的三人之一。
元婴尽丧的世界上，金丹便是林神君之下的世间巅峰！
威廉德斯六世仍然记得六年前知晓真相时的愤怒与无力。然而现在，他已经跻身人类世界的最高层次，更是超越了当年的幕后黑手！
在他看来，洛里克的人生在一度盛放之后，终究落入了凋零的困境。威廉德斯六世已经不再记恨当年的利用与欺骗，反而对洛里克的自甘堕落感到不满。
“你究竟是怎么了？六年前，林家新村刚刚建成的时候，你仍在积极联络各方势力，建立了一个西方势力的松散联盟！但是，不到一年后，你自己反而带着夜光女巫退出了？”
威廉德斯六世的质问，只换来洛里克平静的答复：
“将一切都交付于你，不好吗？就当作是我对当年的赔礼吧。”
威廉德斯六世的表情仍然阴沉，语气依旧严厉，但他的“怒意”却隐隐有种浮于表面的虚假感。对他来说，愤怒只是态度，而非情绪。
“五年前，我一度认为其中存在阴谋。但我需要那样的联盟引为助力，所以接手了你的遗产，尽力填补你脱离后的空白。”
“时至今日，我已经确定其中没有半点阴谋，但又越发困惑，你为何要放弃这一切——我可以肯定，如果是你的话，如今的成就必定在我之上！”
面对这样的评价，洛里克并未自傲，言语间甚至没有喜悦的情绪，淡淡回道：
“其中的理由，我想，你应该能猜到的。”
威廉德斯六世点了点头。
两人所坐的沙发如同漂浮在千米高空之上，清晨的阳光遥遥投射过来，布质沙发表面的细微绒毛纤毫毕现。周围无比安静、极度空旷，正像是世人所幻想的神明的居所。
“我选择在启程之日拜访你，正是想要在挥别旧世界的这一刻，将过往的疑惑彻底扫清。”
威廉德斯六世仰头望向天空，又收回目光，凝视身侧的金属人偶，沉声道：
“洛里克·路德菲尔。”
“你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布局天下，将整个世界都变作你与天外大敌博弈的棋子。你失败了，但过程中的死难者如山如海。”
“毫不夸张地说，这艘星舰上的每个人，与你都有或深或浅的仇恨。有些人会因为利益继续与你合作，可是更多人不会。于是，他们将成为你发展道路上无穷无尽的阻碍。”
“——但这并不是重点。”
“你在那一战中几乎丧命，灵魂很可能遭受了严重损伤，至今也没有完全恢复，令你始终没有走出再度凝结金丹的那一步。”
“力量的丧失、从巅峰时刻跌落下来的巨大反差，令你暂时止息了争胜之心。你退却蛰伏，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发展。”
“——但这也不是真正的原因。”
“在我看来，你选择退隐的理由只有一个。”
威廉德斯六世深吸口气，仿佛只有这个作为人类的本能动作，才能够表现他此刻的严肃：
“因为你，无法获得林舰长的信任！”
洛里克不置可否，反问道：“理由呢？”
“你知道，我也是五级权限者之一，我有权查看林舰长对六年前那场浩劫的前因后果的总结性陈述，以及这颗星球上已被探明的众多隐秘。”
“例如说，有关那三位圣宗化神的情报。”
“林舰长身化天道之时，理论上应该继承天道与三位圣宗化神的因果契约。但在他剥离天道权柄的那个瞬间，近乎于零但又确实存在的短暂时间内，契约被骤然切断了。”
“林舰长失去了与那三位的联系。并且，后来在圣宗山门内，林舰长也没能找到圣宗始祖的分魂。”
“能够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只能说明以圣宗始祖为首的那三位都早有准备。在我看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祂们一直在关注着这个世界，对这场动乱早有预料。”
“那么，祂们是否曾经推波助澜，甚至在棋盘上放了自己的棋子？”
威廉德斯六世盯着洛里克。后者明显虚假的机械瞳孔没有半点变化，缓缓道：
“你认为，我就是那个棋子？”
威廉德斯六世点头道：“别忘了，在这艘无尽星河号上，你是唯一一个，曾经修改过记忆的人！”
洛里克当初骗过静谧圣堂圣灵仪式的方法，同样被作为一条高权限信息公开了。与此同时，化神级数存在能够强行读取记忆的事情，也为星舰高层所知晓。
因此，现在的洛里克脑海中没有接触过圣宗化神的记忆，也依旧不能洗清自己的嫌疑。
毕竟他所做的一切，已经超越了西方大陆历史上的任何一位前辈。就连那位天外大敌的存在形式、战斗手段、乃至行为逻辑，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如果说这部分超越人类已知范围的信息，本就来源于圣宗化神。那么洛里克·路德菲尔的个人能力，就不至于太过离谱。威廉德斯六世认为，顶多比自己高上一个档次。
“洛里克，如果你曾经是圣宗始祖的棋子，那么时至今日，身上依旧可能存在着某种暗手。尽管只是‘可能’，但也足以作为林舰长提防你的理由。允许你登上无尽星河号，已经是林舰长给予你的最大仁慈！”
听完这话，机械人偶上下摆动头部，洛里克毫不避讳地表示了赞同：
“其实我也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大。不过，林舰长并没有特地跟我说过这事。”
威廉德斯六世问道：“但你知道这种可能，林舰长也知道你知道……所以，你在五年前，主动选择了隐退？”
“不，你误会了。”
洛里克说：“在六年前的决战前，我就考虑过圣宗化神利用我的可能性。在林家新村的第一年，我随手串联势力的时候，就是在知晓这一点的情况下进行的。”
“那你为什么要放弃一切？”
洛里克抬起金属手臂，伸出两根手指，平静道：
“你误会了两件事。”
“其一，林舰长并不在意那三个化神修士，无论我身上是否留有隐患，他都不在乎。”
“其二，我放弃发展势力，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五年前，我意识到林舰长拥有近乎无穷的知识，终于确定了某些猜测。”
“我不想把计算力浪费在别处。直到把林舰长公布出来的知识全部掌握之前，我不打算参与任何政治活动。”
“在那之后，我会协助林舰长探索这个宇宙埋藏的隐秘。威廉德斯议员，希望到时候，你仍然愿意与我合作。”
说着，洛里克上身转动，探出右手，做出邀请握手的姿势。
威廉德斯六世却是呆坐当场，久久无言。
喜欢万界深渊行者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万界深渊行者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