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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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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鸿志依然清楚地记得,云阳宗升仙会那天,那个初次见面的男人毫无道理地与他为敌,将他赶出了最后的试炼。而且,在云鸿志打算背水一战的时候,那人默默走远,根本没有回头。

这世上最大的冒犯,不是敌视,而是彻底无视。

那一刻,他在心中发誓:

阻路之仇,藐视之恨,我云鸿志……必将报之!

后来听说云阳宗覆灭,心中庆幸之余,云鸿志却也略感失落。如今再次看到仇人,或者说客观上的救命恩人时,神魂深处涌起的没有感激,只有杀意。

云鸿志不知道从前的自己会如何看待这个人,他只知道现在,唯有杀之而后快的暴躁与疯狂。

厌恶他,折磨他,杀死他,然后吞噬他的灵魂。杀杀杀杀杀杀杀……

脑海中恶念翻涌,云鸿志无法控制,仿佛酩酊大醉。诡异的是,他同时也保有一丝清醒,就像以第三人称看着行尸走肉般的自己,癫狂地奔向远方。

云鸿志不确定自己是否为此而后悔,更不确定那是否是真正的自己。他只知道……已经回不了头了。

————————————

云鸿志幼年在一帮盗贼的山寨中长大,同龄的还有许多孤儿——盗贼们是这么说的,就是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因何而死罢了。孤儿们被当做未来的盗贼进行训练,练刀练拳,培养侦查与潜伏的能力。

云鸿志从小瘦弱,一次野外操练中失足跌落,几乎死去,却以超绝的天赋在生死之间吸纳灵气,踏入炼气境界。

匪首有炼气巅峰修为,深知天赋的意义,当即给他治伤,收为义子。更以自己的“云”姓,取鸿鹄之志为名,希望他能够振兴山寨,扬名天下。

逐渐长大的云鸿志,却只觉得恶心。

不过是杀人如草芥的恶徒而已,又装什么严师慈父?

于是在少年时,云鸿志背叛了将他养大的匪首,将山寨位置和密道透露给外人。几位筑基修士奇袭而来的时候,趁混战之际,云鸿志盗走了匪首的珍藏,逃遁远方,借此修至炼气大圆满,意图拜入云阳宗。

在云阳宗失利,云鸿志没有气馁,转而前往狭海东岸的混乱之地。在海望城,他得到了一位先天修士的青睐,被收为弟子,获赐功法顺利筑基。

然而,他同时发现,师父座下还有几个弟子资质不逊于他,其中更有师父的嫡系后代。云鸿志感到了危机,如果留在这里,他无法得到充足的修炼资源。

接着,他听闻了“海神之剑”的传说。

大海盗、传奇骑士伽斯特,几年前从一处深海遗迹中得到了海神之剑。伽斯特为此将海盗团改名为“狭海之主”,以示主宰大海的气魄。

然而,海神之剑虽为神器,伽斯特却似乎并不能掌控它的力量。反而怀璧其罪,遭到了许多人的觊觎,其中就包括云鸿志的师父。

云鸿志主动请缨,打算加入“狭海之主”,为师父提供海盗团的情报。师父同意,于是云鸿志孤身前往西方大陆,学习语言、收集消息。一年多以后,在结识的海盗团外围成员牵线下,成功投身其中。

“狭海之主”有五艘船,作为少有的掌握了西方语言的东方修士,云鸿志被安排在主舰。但他依旧很少见到船长伽斯特,后者总是待在自己的船长室里,除非劫掠商船,其他时候极少现身。

每一次看到伽斯特,他的腰畔都用银色细绳系着一把无鞘长剑,剑刃轻盈,浮动着流水般的光晕。那显然就是海神之剑,只是伽斯特从未用它来对敌,即使面对同为传奇境界的强者,他使用的也只是一把战刀。

云鸿志断定,海神之剑并未与伽斯特形成神魂上的联系!

接着,通过隐秘渠道和师父取得了联系。师父找来另外三位先天修士,凭借云鸿志透露的航线预测,对“狭海之主”进行了伏击。

四位先天一齐出手,一个照面便击沉了旗舰之外的四艘海盗船,随后围攻伽斯特。后者仓促应战,于甲板苦战不退。直至战刀断折,陷入绝境。

随后,伽斯特终于拔出海神之剑,反手一剑,便是横亘千丈的剔透剑光,四位先天同时不敌暴退!

然而,师父等人退避后的短暂时间内,云鸿志发现,伽斯特没有乘胜追击——按理说他有这个实力。只见伽斯特右手提剑,身体动作却像是将其尽可能放到远处。

伽斯特在戒备……甚至是害怕这把剑。云鸿志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云鸿志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伽斯特壮硕的背影不住颤抖,法力涌动,气息忽强忽弱,仿佛面对的是比四位先天还要强大的敌人。云鸿志同时也看到,远处的仙师们停住了身形,四道光辉迂回而来。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云鸿志明白。

于是他全力出剑,犹如暗夜中闪现的一缕荧光。在伽斯特全神贯注于海神之剑上的时候,一剑枭首。再补一剑,湮灭神魂。

海神之剑当啷落地。

即使仙师们正在迅速靠近,云鸿志还是不可避免地迟疑了。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应该趁机夺走海神之剑,然后往海里一钻,甩脱追踪。但现在,他不敢肯定,自己能否驾驭得了伽斯特都忌惮不已的神器?

如果就此停手,无论仙师们会如何分配利益,他都为师父立下了大功。他会得到奖赏和资源倾斜,此后要修至先天,凭他资质,也算是水到渠成……

但还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这样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未来,不甘心放弃这可能一生一度的机缘。

想要变强,变强,变强……让所有人都尊敬,让所有人都害怕,让独一无二的自己屹立于世界的巅峰。为此,就算背叛,就算冒险,也都不在话下了吧?

云鸿志握住了海神之剑。

飞驰而来的四位先天,相距不到百丈,一息即至。

这个瞬间,云鸿志猛然感觉到了侵袭而来的意识,庞杂繁复,又缥缈迷离,宛如重重叠叠如梦似幻的海市蜃楼。

他感觉到了,这是一份无主的遗产,没有自己的意志,但其中的力量却与驳杂的精神纠缠在一起。要得到力量,就必须全盘接纳。

于是,云鸿志放开了意识的防线,任那虚妄般的精神并入神魂。他认为这样的死物不会喧宾夺主——事实也确实如此。那一刻,云鸿志陡然感觉到剑柄中传来的难以想象的法力,而代价,仅仅是脑海中多出了无数繁杂的记忆而已。

他莫名地觉得烦躁。

师父和另外三人落在满目疮痍的甲板上,残存的海盗要么跳进海中,要么在船舱角落里瑟瑟发抖。师父皱了皱眉,让云鸿志把海神之剑抛过去。

——有人来抢我的机缘了。云鸿志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那就杀掉。

杀杀杀杀杀杀杀!

心中恶意放大到了极致,云鸿志无比清醒地露出狞笑,然后,挥剑横斩!

毫无保留,更无怜悯,仿佛将过往的羁绊与未来的阻碍一并斩断。此时此刻,他是云鸿志,也是海神,顺他者生,逆他者亡!

四先天惊愕中再度后撤。但这一次,海神之剑的持有者并未给他们喘息的时机,以更快速度飞扑而去,全力斩下,再斩,然后……再斩!

犹如疯狗!

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云鸿志就将一位先天劈作两断,接着杀死第二个,再奔袭十里追上最后两个,在师父惊惶悲愤的叱骂声中,削掉了他的头颅。

云鸿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杀意。无论怎么说,师父都于他有恩,原计划也只不过是叛逃,如无必要,他也不想与师父为敌。

但是忽然间,孤立于惊涛骇浪之间的云鸿志想到了理由——

他是神灵,没有任何存在可以高居于神灵之上。曾经僭越的家伙,必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云鸿志回到船上,凭实力收拢“狭海之主”残部,回原本的据点闭关修炼,在海神之剑帮助下,将自身提升到先天境界。在这过程中,他逐渐回忆起无尽岁月前的过往。

他曾在凡人对大海的原始崇拜中诞出一点真灵,懵懂如胎儿,偶尔在朦胧而遥远的祈祷声中,无意识地定风止浪。

他曾接收所有虔诚者单纯的祈愿,也曾听闻想让仇敌覆于风暴的诅咒。他承受着所有祈祷者的善意与恶念,贪婪与疯狂。无尽意念聚沙成塔,他浑浑噩噩地膨胀着自身。

随后,教会成立。

信徒为他建立了雕像,规范了信仰。针对性的祷词在物质世界扎下了锚点,他产生了自我意识,显现在这个星球之上。

他暴躁易怒,目空一切,时常与这个星球上类似的存在发生战争。他无比威严,高居神座,接受人类的顶礼膜拜。无尽辽远的虚空神域中空无一人,人类的意识却时刻如潮水般涌现。

他从未思考过未来。

后来,天道苏醒。

他这才发现,在更高的层次,还存在着些什么。神祗们龟缩神域,试图抵抗。天道以劫数考验,在人类中拔擢出金丹、元婴,以此与神灵争夺文明的控制权。

“神陨之战”,或者“诸神黄昏”,他记得那些人是这么称呼的。战争末期,失去全部信徒的他不甘于默默消亡,抹去自身意识,储存记忆,化为一件神器显现于物质世界,埋藏深海。

如今,他已复苏……

不对!

云鸿志午夜梦回,猛然惊醒。他不是什么海神,他是云鸿志,他仍然清楚地记得从幼时到现在的全部经历!不是海神,不是海神,不是……

不是吗?

那密如繁星的祈愿为何如此庞杂,那执掌权柄的感受为何如此真切,那凌驾于众生之上的自我意识,又为何宛如……

与生俱来!

那么,他曾是海神?

恍惚间,云鸿志忽然明白了——

他仍是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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