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不是第一次察觉到简棠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
说不上态度变冷淡。
近期两人一如既往地一起吃饭，偶尔一起看电视。
但是李昂还是感觉到了简棠对他的不同。
似乎简棠很少再看着他笑，也不再跟他玩闹，一起外出散步的时候，也很少再跟他聊天，多数时候她都对着手机屏幕。
李昂不知道这种现象算不算正常，他只知道自己对简棠的不在意很不高兴。
当简棠说出要让钟敏娜陪他来一起住的时候，李昂终于知道她的变化是为了什么。
明明她说话的语气听起来那么漫不经心，李昂内心却惊起翻天巨浪，他踌躇着，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困扰自己好几天的担忧：“阿棠，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喝着牛奶的简棠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李昂，你这话说的不对，你有离开我的自由，要是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和娜娜，和大龙哥，甚至是和欧阳警官住一起，你要知道，这是你的自由。”
多日来的担忧被印证，李昂再难以保持平静，他一把扔掉了手里的筷子，委屈地看着简棠大声叫道：“阿棠你不要我了？”
他终于意识过来简棠最近的不对劲是什么原因，原来是简棠不要他了。
她的沉默肯定了他的担忧，他难以置信地又重新开口向她求证：“阿棠你不要我了？”
“阿棠你真的不要我了？！”
他每问一次，心里的恐惧就加大一分，而简棠的沉默无疑更加催化了他的这份恐惧。
对于曾经流浪街头的记忆，李昂依旧清晰，偶有想起，他也并不觉得那段日子难以忍受，现在只是换一个人和他生活在一起，他却不敢想这背后意味着什么，这种恐惧感更甚让他流浪街头。
恐惧让李昂失去理智，他使着蛮力对餐桌发脾气，一脚踢开了桌椅，质量也算优秀的桌餐桌被他的力道震得有所移动，踢了一次又一次，他还嫌不够解气，又把桌上的餐盘一把扫落，一地的杯盘狼藉。
眼看闯了祸，可始终沉默的简棠让李昂更加难受，他难以面对她，转身飞快地朝门外跑了出去。
简棠没有去追。
她十分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说这话。
也预计到了李昂会有的反应。
只是即便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还是没有半分得逞的开心劲。
她盯着一地狼狈的垃圾发着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默默地动手收拾起来。
早饭她没吃几口，收拾完之后给自己煮了一包方便面，香喷喷的面条出锅，她才发现自己压根没有一点吃饭的胃口。
在沙发上坐下的简棠打开电视来看，屏幕里跳出来李昂看惯的动画片，熟悉的语调并没有让房间里热闹起来，反而让简棠更加心烦，她随手又按灭了电视开关，正要拿过手机消磨时间，手机铃声正巧响起。
是钟敏娜的来电。
简棠犹豫了几秒钟，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里钟敏娜问得很是焦急：“阿棠，你把李昂怎么了？我正要出门呢，就看到他一个人坐在楼下花坛边上哭得很是伤心，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劝他跟我上来找你，他也不肯。你们这是怎么了？吵架了吗？”
一听李昂哭得伤心，简棠一颗心立刻揪了起来，然而她还是故作平静地说道：“没有吵架，我只是告诉他，他有离开我的自由。”
钟敏娜立刻叫嚷道：“拜托，他心智跟个小孩一样，哪里知道什么是自由，他肯定以为你不要他了，所以才哭得这么伤心呢。”
简棠负气般地说道：“他本来也不是属于我的，你应该知道，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电话那头的钟敏娜读懂了这话背后的含义，尤其是她不久前对于简棠和李昂之间的感情有了肯定的猜想，但是这种事，不是她想保持边界所以不介入，是真的轮不到她说什么。
她想了想，另说道：“阿棠，你既然收留了李昂，总也要有始有终，再说他只肯跟着你走，简直把你当成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怎么能说跟你没关系呢？早上天气这么冷，寒霜又重，你还是下来劝劝他，别坐在花坛上了。回头他要是冻坏了，心疼的还不是你自己。”
被劝服的简棠终于下楼去找李昂。
只见李昂果然一个人坐在花坛前抹眼泪，刚才还打电话给她的钟敏娜却已经不见人影。
背对着她的这个人，就连背影，都充满了悲伤，简棠不禁想起第一次见他时候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穿着邋里邋遢，满身污渍，整个人虽然冒着傻气，神情之间也充满了快乐。
她是收留了他，带给了他安定的生活，然而她同样也带给了他痛苦。
想到这儿，简棠不免叹了口气，整理了一番心情后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呆瓜，别哭了，我没有说不要你。”
原本还在默默流泪的李昂听到简棠的声音，一脸惊喜地抬头望着她，小心求证道：“真的吗？”
简棠弯着嘴角点点头。
李昂激动地跳了起来，一下子抱住了简棠，言语并不能体现他惊喜程度的百分之一：“太好了，阿棠没有不要我。”
兴奋过后，他转了萎靡语气又恳求道：“阿棠，你不能不要我。”
简棠没有应声。
她说不出这种承诺，也不想给这种承诺。
对着一个心智才七岁的人，她给的承诺都显得十分儿戏。
李昂却像是忽然开了窍。
他想到了钟敏娜曾经对他的一个引导。
有柔软温暖的嘴唇贴近简棠，在她的嘴唇上先是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接着又小心翼翼地加重了些许力道，在她的嘴唇上跃跃欲试地流连。
吻技拙劣，却让简棠恍惚出神。
她被这个拥抱和亲吻震惊地愣在当场。
等意识过来李昂对她做了什么之后，她猛地推开了他，正打算出口质问他是跟谁学的接吻，却只见他俊脸微红，眼神中流露的像是一个成年人才会有的炙热渴望，他还在看着她微笑，同时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对她说：“阿棠，你喜欢我亲你吗？”
简棠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架在烈火上烤着一般，仅有的理智在心中掷地有声地质问她自己：看看你对失智人士干的好事？
你故意的冷淡难道就是为了逼他对你示忠？
诱惑一个弱势的失智男人还有没有一点道德？
简棠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蹙着眉头面带痛苦，看得李昂也害怕了起来，他觉得是自己刚才没做好，所以才没有把简棠哄开心，他下意识地就又要低头去吻她，却被她更用力地推了开去。
“谁教你的？”简棠厉声问道，“谁教你随便亲女生的？”
李昂被她严肃的模样吓到，但还是老老实实坦白：“是娜娜，她说女孩子生气了，亲一亲就可以哄好的。”
简棠一口气松了一半，她缓了脸色，努力用正常的神色说道：“要知道女孩子为什么生气，才能哄好女孩子，随便亲女孩子不是一个好习惯，知不知道？”
李昂似懂非懂地点头，嘴上却说：“阿棠，我喜欢亲你。”
被烈火炙烤的灵魂有一瞬间颤抖着跳起了舞，很快又充斥着难忍的痛苦，简棠听到自己发出的疑问：“你也会亲娜娜吗？”
像极了明明站在悬崖边还等待最后的救赎，又或者说是更加彻底地沉沦。
李昂笑着点头，“我也会亲大龙哥。只要是我喜欢的人，我都会亲。”
这个回答让简棠失去了沉沦的借口，她的良知不再备受谴责，连带她的语气也轻松了起来：“呆瓜，你当然可以喜欢谁就亲谁，但是也要你亲的人也喜欢你，不然你这样的做法非常没有礼貌。”
李昂嘟着嘴委屈地反驳：“可是我刚才问了阿棠你喜不喜欢我亲你。”
简棠立刻回答：“我不喜欢。”
哪怕违心她也再次强调道：“你下次别随便亲我。”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下次你亲别人之前，要问别人同不同意给你亲，还有，不要亲嘴，亲嘴是很亲密的行为。你亲大龙哥的嘴，他搞不好会揍你。”
说完，简棠招呼李昂跟她上楼，“走吧，回去吃饭。”
李昂乖巧地跟在简棠身后，心里充斥着一种别扭。
他意识到简棠把她和娜娜和崔大龙拿来一起比较是不对的，因为在他心里，简棠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不一样，他只知道简棠是最特别的存在。
他很想让简棠知道这种不一样，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只能笨拙地表示：“阿棠，大龙哥不会揍我，因为我不会亲他的嘴，我也不会亲娜娜的嘴，阿棠，我只想要亲你的嘴。”
走在他前面的简棠停下了脚步，藏在厚厚的羽绒外套里的身体隐约可见微微在颤抖着。
李昂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站在原地不敢动。
简棠的内心短暂地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才敢回头看着李昂，“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连带她的声音，都有着颤意。
李昂说出了他满腔赤诚的告白：“阿棠，我最喜欢你，比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喜欢。”
只要再一步，她就能诱导他说出她想要的答案。
手段卑鄙又如何？他承认他对她的是爱不就行了。
她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他对她的忠诚，他的身体。
毕竟他亲口承认了他对她的爱。
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占着智力的优越，用温饱和安稳的生活当筹码，诱导一个失智的成年人去依赖自己，告诉他这种依赖是爱情，真的就可以吗？
念及此处，简棠才算明白过来自己始终不敢对李昂坦白她的感情背后的顾忌是什么，也明白了简合一开始以为她在和李昂谈恋爱时候欲言又止的背后是怎样的失望。
那就是无论她再怎么对李昂有好感，她有多想让他爱他，她和他的关系，只能止于此，她不甘心也好，懊恼也罢，她不能用不对等的关系捆绑李昂在她身边。
也是在这一刻，简棠不得不逼自己放下了所有对李昂的旖旎想法，她是成年人，她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可以控制自己对他的爱意，把他单纯当作需要照顾的小朋友一样看待，等帮他找到他的家人，或者等他恢复心智，她可以和他试着开始一段成年人的感情。
但不是现在这种时候，在他失智不知道情爱为何物的时候，诱骗他以为他在爱她。
想明白这点之后，简棠身心俱是一松，再不纠结要怎么面对李昂，她对着李昂粲然一笑，爽快地坦白道：“我当然也喜欢你，你也是我最特别的朋友......算了，早饭都被你摔到地上去了，回去也没饭吃，我请你去外面吃，走吧。”
“好耶！”李昂开心地蹦跶了起来，习惯性地去牵简棠的手，却发现她早已经把双手揣进了羽绒服的衣兜里，他转而求其次想要去搂她的肩膀，被她不着痕迹地避了开去，他正要表达他的不满，只听她笑着说道：“慢吞吞的在干嘛？你是不是不饿？”
她的笑意有着他熟悉的温度，顿时打消了李昂心里才有的疑惑，他开心地走在她旁边，满心只盘算着等下要去吃什么好吃的早饭。
此时的李昂还在庆幸自己终于得到了简棠不会不要他的承诺，天真懵懂的他哪里想得到简棠的笑容背后已经把他对她的绮丽幻想决然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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