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全体起立！”书记员大声说道。
杨毅怔了一下，才随同所有人一同站起来，他暗暗吁了口气，告诉自己庭审开始了。
“请审判员入庭。”书记员继续说道。
杨毅下意识地望向法庭的另一个入口，那是专门供审判人员和被告出入的，先是一阵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响传来，紧接着他才见到了身着法官袍的李红。李红看起来比他年长几岁，从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出她的干练劲儿。她扫了一眼旁听席，径直走到审判席坐好。
“请全体坐下。”随着书记员程式化的声音，审判庭传起一阵落座的声音。杨毅坐回到椅子上，再次打量李红，暗自揣测她的审判风格。
书记员转向李红，继续程式化的开庭准备汇报，“报告审判员，本案的公诉人、辩护人已到庭，被告人已提到羁押室候审，开庭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可以开庭。”
李红手执法槌，目视前方，利落地敲了一下。“现在开庭，提被告人到庭。”
莫名其妙地，李红的动作让杨毅再一次想起刘晓华，他和李红在家里相敬如宾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杨毅咬咬嘴唇，强迫自己把目光转移到法庭出入口。两个法警一左一右把展鹏夹在中间，带着他进入审判庭。刚迈入出入口，展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旁听席，随即眼神低垂，脚步明显迟缓，被左边的法警推了一下，随后就一切如常了。
杨毅对展鹏的状态倒没有太多担心，毕竟展鹏曾做了十几年的刑警，对今天的场面也应有所准备。展鹏被带到被告人席，面对法官站好，两个法警站在他的身后值庭。
“被告人展鹏，你有其它的名字吗？”李红开始核实展鹏的个人信息。
“没有。”展鹏的回答简短而清晰，杨毅暗自松了口气。他曾担心那些出现在庭审现场展鹏的同事令展鹏心理波动，看来，展鹏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
李红相继核实展鹏的出生年月、民族、出生地、文化程度、职业和住址，展鹏一一回答。在开庭阶段，李红继续询问展鹏是否受到过法律处分、是否被采取强制措施及强制措施的种类、时间，收到起诉书副本的日期，展鹏的回答都很清楚。
李红接着宣布案件的来源、起诉的案由，杨毅拿着笔在记录纸上随意划着圈。这是他排解心中焦虑的习惯，开庭阶段的程式化进程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但在进入到法庭调查阶段，公诉人宣读起诉书后，法庭会询问被告人是否认罪，这是他们面临的第一关。如何回答，事前并没有统一过口径，而无论怎样回答，对展鹏似乎都不容易，而笃信辩护人与委托人相一致原则的杨毅，必须凭借展鹏的回答，才能定下自己辩护的基调。虽然杨毅做好了多手准备，但这个等待的过程多少有点儿折磨人。
李红宣布公开审理此案，一口气宣布了审判员、书记员、公诉人和辩护人名单，并告知了诉讼权利。
“被告人展鹏，以上的内容是否听清？”李红问。
“听清了。”展鹏回答。杨毅叹了口气，把笔放到记录纸上，他知道，马上就要轮到他回答了。
“是否清楚回避的含义？是否申请回避？”
“清楚，不申请回避。”
李红转向杨毅，问道，“辩护人是否申请回避？”
杨毅迎着李红的目光，说出了在庭上的第一句话，“不申请。”
李红瞥了杨毅一眼，把视线移向展鹏，“被告人展鹏，你除享有上述权利以外，还有义务如实回答法庭组成人员、公诉人、辩护人对你提出的问题，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展鹏微微点头。
“现在开始法庭调查。首先请公诉人宣读起诉书。”李红连头都没抬，就宣布了法庭调查阶段的开始。
杨浩志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起诉书。展鹏身体站得笔直，脑袋微垂，静静地聆听。这份起诉书他看了不止十遍，里边的句子几乎都能背下来了。
旁听席上的众人，都是第一次知悉起诉书的具体内容，都下意识地坐直身体，仔细倾听，唯恐漏了一个字。除了杨浩志激昂顿挫的声音，整个审判庭都静悄悄的。
起诉书不长，几分钟就读完了，这时，旁听席才响起隐约的议论声。
“肃静。”李红无奈说了一句，然后问展鹏，“被告人展鹏，公诉人宣读的起诉书你是否听清了？”
“听清了。”
“与你收到的起诉书副本是否一致？”
“一致。”
“被告人可以坐下了。”
展鹏向后退了退，坐到讯问椅上。
“被告人展鹏，”李红打量着展鹏，“你对起诉书中指控的罪名和犯罪事实是否有异议？”
“我——”展鹏抬头看向李红，只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
“被告人请回答。”李红皱了皱眉，催促道。
展鹏把头转向杨毅，杨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一颗心悬在了半空。展鹏咧了咧嘴，绽出一丝苦笑，缓缓看向李红，就像下定了决心，口中喃喃道，“有异议。”
李红一愣，不由得定睛看着展鹏，“你大声再说一遍。”
“有异议。”这一次，展鹏回答得很利索。
杨浩志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展鹏，眼角现出一丝惊讶的神色。旁听席上传来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杨浩志循声望去，在人群中找到张文峰，张文峰也略感惊讶，耸耸肩，做出一副无辜的神情。
杨毅长长地吁了口气，手里拿着的笔也掉落到记录纸上。他最担心的第一关终于过了，他不由得心情大好，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展鹏，开始关注接下来他会怎么说。
“被告人展鹏，请具体说明有何异议。”不知不觉，李红提高了音量。
展鹏再次看了一眼杨毅，眼角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然后大声回答道，“我认可指控的事实，但是对罪名有异议。”
话音刚落，旁听席上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旁听的绝大部分都是专业人士，当然明白展鹏的回答意味着什么。
杨浩志的脑袋嗡地一下，直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冰窟。直到此时，他才后悔自己一直托大，甚至都没到看守所提审过一次。忙乱之中，他无奈把视线再一次投向张文峰，张文峰一个劲儿摇头，做出一副苦脸，表示展鹏的表现自己事先也不知情。
杨毅低头憋着笑，差点憋出内伤。展鹏真是绝顶聪明，选择了一个最精准的突破方向。在公、检、法的分工中，警方负责侦查，检方负责审查起诉，法院则在前两者工作的基础上进行审判。展鹏认可指控的事实，基本上就排除了警方在诉讼过程中的责任问题，而他对罪名有异议，则把矛头直接指向检方。警方虽然也会提交起诉意见书，但审查责任无疑在检方。无论案子的结局如何，他都把自己曾经的战友摘出来了。杨毅不清楚展鹏原本就是如此设计的，还是出庭见到自己同事时的临时变通，但这一切却为他的无罪辩护铺平了道路，他可以按部就班地和杨浩志周旋了。
李红的目光在审判庭里逡巡一圈，最后定格在展鹏的脸上，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案子或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肃静。”她不得不再次维持法庭秩序，待议论声平息之后，她盯着展鹏说道，“我和你确认一遍，你认可指控事实，但不认可指控罪名，对吗？”
“对。”展鹏回答得斩钉截铁。
李红低着头，装作整理卷宗，然后抬起头埋怨地瞥了杨浩志一眼，宣布，“下面由公诉人讯问被告人。”
杨浩志霍地站起身，冷冷地盯着展鹏，一时却无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