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娟说不出话，哭声却稍稍小了一些，像是听进了他的话，不想让娘亲担心。
纪清玖站在一边，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忽然觉得他们两个身上好像有着同样的难过，陈娟是舍不得娘亲，那傅清池……又是想起了什么呢？
理论上来说，生者死后应停灵三日再下葬的，但她们母女两个已经没有家了，陈娟也不愿意带着娘亲再回去那里，自然就无处可以安置遗体，便只能托纪清玖买了口棺材，在山间寻了处好地，匆匆下葬了。
陈娟小小的身体规规矩矩地跪在施罗衣的坟前，红着眼，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这个女孩好像忽然就长大了。
从施罗衣的口中，两人得知陈娟今年已有十二岁了，只是男人不喜欢女儿，所以百般苛待，才导致她看起来像是只有七八岁。
而如今，这个不过十二岁的女孩，脸上的神情已经初具成年人的成熟了。
傅清池两人识趣地走出一段距离，把空间留给她们母女两人，做最后的道别。
傅清池随意地抱着胳膊，靠在树干上，目光飘忽地望着天边的晚霞，腰背却是挺直的，像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剑。
纪清玖在旁边有些出神地盯着他。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傅清池的眼神轻轻扫过来，整个人忽地一松，又变得懒散起来。
“看我做什么？”
“你在想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傅清池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用一种颇为感慨的语气说道：“我在想……时间过得真快啊。”
纪清玖似懂非懂，答道：“确实挺快的，那会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上呢，一转眼就落下去了。”
傅清池像是随口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一转眼就落下去了。”
纪清玖觉得他有点怪怪的，正想再追问几句，陈娟却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走了过来。
她带着歉意，低声说道：“两位哥哥，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纪清玖瞬间顾不上追问，连忙应道：“没事没事，你……你还好吗？”
陈娟垂着眼睛，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哥哥。”
纪清玖挠了挠头，也不大会哄女孩子，只能疯狂向傅清池使眼色。
傅清池懒得理会他，慢步走到陈娟身边，没有像之前一样蹲下身去和她讲话，也没有再摸她的头，而是像对朋友一样，温和地询问她的意见：“娟娟，我们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做，你愿不愿意先跟我们回客栈，等此间事了后再启程去印川？”
陈娟也察觉到了他的改变，眼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感激，“我愿意。”
刚好之前那间客栈的房还没有退，客栈老板依旧在柜台之后面无表情地打着算盘，见有人进来，说道：“客人三位，客官要住店还是吃饭？”
傅清池向他又要了一间房给陈娟。陈娟除了娘亲弥留之际给她的玉符以外身无分文，只能默默承了这番好意，暗暗记在了心底。
晚上，纪清玖左思右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干脆起身，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隔壁的人也并未入睡，似乎早有预料，在等着他一般。
纪清玖看着他衣衫整齐，半点不见睡意的模样，有些郁闷：“你早就猜到我会来找你了对吧？”
傅清池倒也没跟他装，随口答道：“凶手尚未伏法，像纪少侠这般的侠义之士，又怎么能安心入睡呢？”
纪清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既然你都猜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傅清池倒了杯酒，拿在手中轻轻摇了摇，“不怎么办。”
“什么？？！”纪清玖难以置信地说道：“不办？不是，我们总不能真让那个混账东西逍遥法外吧？”
傅清池丝毫没有将他下一秒就要爆炸的模样放在心上，反而语重心长地说道：“纪小玖，我问你啊，你和施夫人，是亲人吗？”
纪清玖莫名其妙地摇摇头，“不是啊。”
“那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吗？”
“也不是。”
“那既然你们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你又为什么要替她报仇呢？”
纪清玖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你这是什么意思？萍水相逢又怎么了？惩强扶弱难道不是我们这些侠义之士应该做的吗？她有冤屈，我为什么不能帮她报仇？”
傅清池也正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你确实可以。但你有没有问过，陈娟愿意吗？”
纪清玖忽然犹豫了，“她……”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那人还是她的亲生父亲。你要杀他，很容易，但陈娟自己能不能走出来呢？”
傅清池垂下眼，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继续说道：
“若是苦主已死，诛杀凶手固然是侠义之行。可现在陈娟还活着，要不要报仇，需不需要帮助，都应该问过她的意见。”
“一时冲动之下大仇得报确实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可在那之后呢？午夜梦回，她会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起这件事？她娘亲也定然不会希望她深陷仇恨。”
纪清玖沉默了许久，有些颓然地说道：“你说的对，是我热血上了头。我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
傅清池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去问问她吧，发生了这么多事，那孩子应当也是睡不着的。”
“好，我去看看她。”
纪清玖点头应了，慢慢地走到陈娟的门前，犹豫着伸出手，轻轻叩了叩门。
陈娟果然没有睡，应得很快：“是大哥哥吗？你进来吧。”
纪清玖缓缓推开门，女孩的坐在烛火下，眼眶依旧红红的。
“大哥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纪清玖难得有些犹豫，斟酌着用词，小心地问道：“你……想不想报仇？”
陈娟似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怔了一下，沉默地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她轻轻点了点头，却又很快摇了摇，扬起笑脸道：“想的，但是……不是现在。这段时间里，我会好好想清楚。我娘亲不想让我带着仇恨活下去，但她的仇，我不能不报。只是我现在还太小了，想不到最好的方法，所以……就让他暂且多活几年吧。”
纪清玖被她的话惊讶到，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竟然会想得这么多。
但无论如何，既然陈娟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便选择尊重，只是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好，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大哥哥。”
陈娟笑得很甜，依稀可以看出长大后好看的容貌，只是眼角眉梢间，依旧带着些掩饰不掉的悲伤。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好，哥哥也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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