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坎诺克城下，蒙兀特军队围城营地。
拔都看着眼前来访的使者，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只见费恩哈尔站的笔直，向前迈出一步，微微鞠身，随后用字正腔圆的蒙兀特语自我介绍道
“瓦兰迪亚王国的男爵，戴·提哈家族的族长，帕拉汶德城和德拉庞堡的领主，‘铁臂’奥利斯克的外玄孙，费恩哈尔·提哈，参拜汗王。”
拔都闻言微微颔首，随后目光看向一旁的内侍官，内侍官会意，让人搬来一把小马扎给费恩哈尔。
费恩哈尔习惯性的道谢后便坐了下来，拔都此时也开口询问起对方此次来访的目的。
“费恩哈尔男爵，很高兴见到你，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就在不久前，不知道这一次你是否又有什么划算的交易想要同我们商议？”
费恩哈尔心知拔都说的是上次赎回贝尔吉尔的交易，那一次交易之中，蒙兀特人给费恩哈尔提出的价码很低，远低于正常交战时赎回人质的价格，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费恩哈尔对蒙兀特人许诺，贝尔吉尔及其麾下的骑士并不会在之后参与到对蒙兀特人和巴旦尼亚人的战争中，一直到战争结束。
费恩哈尔礼貌的开口
“提哈家族上次与贵国的交易很愉快，在此，我再次对贵国的慷慨表示我的感激，但我这次前来并非是为了赎回人质的事情，而是就我提哈家族单方面与贵国议和而来。”
拔都闻言眸色微动，然而面上却是毫无变化，此时拔都正斜靠在大椅上，右手缓慢的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看向费恩哈尔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探询。
费恩哈尔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颇不自在，仿佛自己是一只被盯上的猎物，对面大座上坐着的人随时都会冲下来将自己撕成碎片，这种危险的潜意识的预警让费恩哈尔的每根神经都本能性的紧绷起来，但好在拔都只注视了几秒后便收回目光，转而说道
“这么说，这是你个人的意思。”
“也是我提哈家族的意思。”
费恩哈尔暗自松了口气，同为上位者，德泰尔和拔都给他的感觉几乎是天壤之别，或许是在国内见惯了德泰尔妥协软弱的样子，费恩哈尔在面对德泰尔时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紧张气氛，相反还有些自在，但是对上这位从东到西打下无数土地，屠戮无数人口的真正意义上的征服者的时候，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和恐惧就是怎么压也压制不住。
“那也差不多，总而言之，你这次会面，德泰尔并不知情。”
“是的。”
拔都停下了把玩扳指的右手，左手撑着膝盖，身子也从椅子上坐起来向前倾，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费恩哈尔，仿佛是来自长生天的注视，蔑视般的打量着眼前之人。
“那还真是有意思……你们国王在你们王国内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对此我很好奇，为什么在我看来，与其称他为国王，倒不如称他为加伦城男爵更加贴切呢？”
“国王陛下是维系者，是法理的执行者，但是他并不能代表整个瓦兰迪亚，瓦兰迪亚是男爵们的瓦兰迪亚，是贵族的瓦兰迪亚，而不是他一个人的。”
费恩哈尔的回答让拔都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站在同为统治者的角度来看，他实在是没有办法理解瓦兰迪亚的历代国王是怎么能够允许这样一个局势存在的。
拔都摇了摇头，随后看向身旁从国内赶过来的威利，开口说道
“向来如此？”
威利点了点头
“向来如此。”
拔都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但即便是这样……”说着，拔都看向费恩哈尔“但我依旧不能理解你的行为，依你所说来看，瓦兰迪亚是男爵们的瓦兰迪亚，而你们家族作为男爵的一员，自然也在这其中，那么我们金帐汗国对整个瓦兰迪亚宣战，也自然包括你们家族在内，偏偏你此时跑过来和我单方面议和，这又算怎么回事呢？”
对于拔都的问题，费恩哈尔并不觉得意外，对此他早有准备，这时他好歹也算是从那种恐惧和震惊中稍微缓过神来了，只见他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如今，彭·坎诺克在战争还没有结束的情况下，名义上是属于王室领地，而既然是属于王室领地，对于这座城我们提哈家族没有任何的责任和义务，那么意思就是说我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座城市去投入我们家族的兵力，所以如今我来与汗王单方面议和意思也很简单，这座城，汗王你想要自行拿去便可，我提哈家族和我麾下的所有军队，就在阿布·科梅尔堡老老实实的待着，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不会有。”
拔都闻言乐了，但威利却不动声色的蹙起了眉头。
“这样啊，那我算是明白了，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我如何才能相信你？别跟我提什么契约盟约什么的那些虚无缥缈的玩意，我信不过，而且再说了，你就确保我不会在拿下彭·坎诺克城之后兵发瓦兰迪亚本土吗？届时你们可没办法置身事外。”
然而对此，费恩哈尔却依旧是神情自若，反而还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汗王有顾虑，我理解，但我确实确信汗王不会对瓦兰迪亚的本土有任何的想法。”
闻言拔都微微眯起了眼，饶有兴趣的反问了一句
“你确信？”
“我确信。”
费恩哈尔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拔都站起身来，微微拊掌，啧啧两声道
“还真是有意思，我以为瓦兰迪亚的男爵个个都是脑子里面都是肌肉的，只知道第纳尔和战争的莽夫，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醒角色，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金帐汗国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但我依旧需要你拿出足够的诚意，想想该怎么做吧，男爵。”
费恩哈尔闻言也站起身，微微弯腰行了一礼道
“请汗王放心，我戴·提哈家族一定会拿出足够的诚意。”
会面结束后，拔都单独会见了威利，一来就开口询问道
“那个叫费尔哈恩的毛小子，他的话，能信多少？”
没有纠正拔都对费恩哈尔名字拼写的错误，威利稍微思考了片刻后开口道
“戴·提哈家族和戴·梅罗克，也就是瓦兰迪亚的王室家族，从‘铁臂’奥里斯克开始便互为表亲，双方之间互相联姻直到现在，但是提哈家族在上一代家主阿尔德里克时期闹出个不小的丑闻，阿尔德里克意图弑君，被德泰尔发现之后囚禁了起来，至于费恩哈尔……他向来名声不怎么好，但他是一个很谨慎，并且也很聪明的人，而且前不久从瓦兰迪亚传出的一个传闻，提哈家族和梅罗克家族取消了他们这一代的联姻，这是闻所未闻的，因此，至少可以肯定，费恩哈尔和他的父亲一样，对于王室都存在有逆反之心，而且目前就费恩哈尔的行为来看，他确实存在着和王室的不和，而事实上，很多男爵相比于王国整体利益，更加在乎的还在自己家族的利益。”
拔都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那人的话还能信个七七八八咯？不过话说回来，意图弑君的罪名，居然只是囚禁了起来吗？”
“德泰尔向来善良仁慈。”
拔都闻言冷哼了一声
“一味退让，只会换来你对手的得寸进尺，一时的仁慈善良，可不会让所有人都感恩戴德，懦弱的善良跟愚蠢没两样。”
在毫不留情的批评了一番德泰尔后，拔都转而问道
“那个联姻是怎么回事？”
威利闻言向拔都详细的解释了瓦兰迪亚的贵族继承法和血脉继承法，以及血脉在争夺继承权中的重要性。
“那戴·提哈家族还取消这个玩意干什么？”拔都不解的问“就算是想要弑君取而代之，他们不也只有自己一家的血统吗？”
“俩家世代通婚，事实上不只是费恩哈尔，阿尔德里克的母亲和德泰尔的父亲，也就是瓦兰迪亚的先王是亲兄妹，而德泰尔现任妻子也是阿尔德里克的妹妹，换言之，按照瓦兰迪亚的贵族血脉继承，费恩哈尔和阿尔德里克享有的继承权在法理上是合法合规的，仅次于梅罗克家族的埃尔杜兰，也就是同样有两家血脉的那个王子。”
拔都一时间被这个复杂混乱的关系给搞晕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楚这里面的关系。
“他们也不嫌麻烦。”
“血统的纯正性是维持瓦兰迪亚统治很重要的手段，”威利解释道，“而因为两家的世代通婚，瓦兰迪亚的民间也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每当有提哈家族和梅罗克家族共同孕育的孩子出生时，上帝便会抛出一枚金币，所有眼睛都在注视着这个金币是露出正面还是反面，而事实上，瓦兰迪亚的历代统治者都很有自己的特色，或是极致的扩张和强势，或是极致的仁慈和和善。”
拔都对于这个传说不置可否，事实上，拔都个人是觉得娶自己的亲戚，还是关系很近的亲戚，怎么看怎么别扭。
“真是一种扭曲的维系统治的方式。”
“但不得不说，瓦兰迪亚的民众很吃这一套，在这样的统治结构框架下，瓦兰迪亚一直以来都很稳定。”
拔都摇了摇头
“守好自己一亩三分地的统治方式罢了，真正的扩张还得靠军事和强权，如果真的能够光凭婚姻来获得土地和人口的话，军队不就成了摆设吗？”
威利耸了耸肩
“其实这也不一定，事实上瓦兰迪亚和帝国历史上就出现过不少家族，在联姻后其中一方的男性继承人死绝了，其家族名下的土地和财富自动转移到联姻的另外一个家族名下，这种方式虽然听起来不那么荣誉，但是却也是合法的。”
“如果真的有一个家族能够通过吃绝户让自己跻身成为一个超一流家族，并且在这个大陆上都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的话，那我猜他们的族长绝对会呼吁全族的人尽全力物色实力雄厚却短命的联姻对象的，都去结婚吧，还打什么仗？”
威利笑了笑
“那这概率还真的是很低了，至少目前瓦兰迪亚和帝国这些奉行血脉继承法的国家还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好运的家族。”
拔都的手指慢慢叩击着木桌，随后决定道
“那便这样吧，先信那个小子一回，在彭·坎诺克城下待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对他们动手了。”
说着，拔都顿了顿，随后又补充道
“不过，但是得防着那小子一手，阿布·科梅尔堡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过好歹我们是有着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的，派出一些预警部队吧。”
威利闻言点了点头，随后接过拔都手写的一封调令，刚打算退下将其转交给速不台，就听见拔都喊住了他。
“今天会面上，你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
威利愣了愣，对上拔都平静的甚至有些漠然的目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慌忙解释道
“臣只是有感而发，毕竟瓦兰迪亚好歹也是臣的故土，这么多年来男爵和国王之间还是这一副死德行，臣多少会觉得有些唏嘘，但绝对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拔都闻言微微垂眸，摆了摆手不置可否道
“也罢，横竖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吧。”
威利闻言赶忙离开了大营，但是他却依旧从这两句短短的对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难道拔都发现了……不，不可能，情报工作一直都是自己在管，而且那次会面之后，对方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动作，自己当时也是明确拒绝了的……
威利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是不知道为何，他的心里却还是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蒙兀特军队在第二天便开始了对彭·坎诺克城的围攻，而费恩哈尔果然按照约定没有任何动作，不仅如此，他现在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献给拔都的所谓诚意了。
而此时，来自帝国的一位不速之客却到访了拔都的营地，对于来者，拔都是很意外的，毕竟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对方了。
“好久不见啊，伊斯蒂安娜女士，可真是让人意外。”
伊斯蒂安娜闻言缓缓揭下自己脸上的面纱，露出一个得体温婉的笑容回答道
“这个世界总是意外更多，不是吗？拔都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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