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如何接慕容元修的话，他的意思我其实是明白了一些，他之所以觉得我不行，是觉得我太过于狠辣。
至少我做不到慕容心驰那般大的格局。
我的表情看不出悲喜，犹如轻蔑的反讽道；爷爷的叔父若是知道鲛人案这一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所以你少拿过去的情分来压我，鲛人案这件事，我就是帝君本人，我都压不住了。）
他忽然拿出帝君才能号令的虎符，那是统领蓬莱除了骁骑营所有军营的。
这虽然不是玺印，却也类比玺印了。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只要我让鲛人案瞒天过海，这日后蓬莱的山河就是我的。
“老夫有时候在想，或许你的心性虽然浮躁了些，却比阿锦和你娘更适合做女君。”
“因为我够狠是吗？”
我并没有接那枚虎符。
我回过神看着远处王陵里那个水晶棺。
我答应过祖宗的，我不会有任何私心，如果我今日接了慕容元修的虎符达成我想要的交易，我或许会拥有我最想要的，可是我却失信于先祖，我和一个彻彻底底的叛徒有何区别？
换句话讲，我能遮盖一时，却遮盖不了生生世世，若有朝一日我坐在王位上分身乏术，我的死敌重启鲛人案，我的下场未必会有今日的慕容元修更自在。反而蓬莱全族会一败涂地。
我讪讪笑了笑；鲛人案还未闹到台面上，紫殊大人现在身在水患之地，想必也不会有精力查了。
我冷模两可的说着客气话。
不接受也不拒绝，是慕容元修从小教我的。
“然后呢？”
“然后告诉我，为何当年你要屠尽鲛人一族！”
在这里，在你叔父的禁岛告诉我们吧。
我继续说；我从小领兵，我杀过无数的人，可是他们都是我的死敌，我是为了我的子民而战，你呢？君上，你是为了谁？
“我们蓬莱的小郡主，我们蓬莱捧在手心施以尊荣的小郡主，是在质问我咯！”
他生气了，我也生气了。
不，我是寒心。
“我是在恳求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做，是什么秘密让你宁愿拿着全族人的性命也要瞒天过海。”
“你要知道，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呸，如果我的荣耀是建立在这里，我宁肯不要。”
“你在逼我？”
他忽然心理防线崩塌了，他举起手，我也不躲，闭着眼睛仰起头。
“你可以杀了我，但是要晚一点。我这样死了，像一个炮灰一样也毫无用处，你除了泄愤又能如何呢？让我多活几日，替我们慕容氏力挽狂澜一下吧。”
扑通一声我跪在他的面前。
我素来知道我的价值，或许我不会善终。
“力挽狂澜？”
他可能觉得我好笑。
我也觉得我好笑。
我犹如年少时，刚刚懂事那般，跪在他的面前说；我知晓你的性子你不想认罪，不认罪有不认罪的法子，你无须重启鲛人案，把存活的鲛人一族接到蓬莱，赚回来一点声誉。
他忽然挑起眉，反复这个提议是可行的。
我跪在雨里继续说；我去水患之地，梦里先祖告诉我，水患就是鲛人的魂神在作祟，我会想办法镇压度化去把这件事压到最小。
“嗯。你起来。”
他轻轻扶起我，他的手冰凉，我的更凉。
“爷爷。”
“嗯。”
“如果这件事真的压不住，我可以替你顶罪，所有的脏水都泼向我吧。”
他有些动情更有些伤心，他说；你说什么话！你这是什么话。
“我自知我守不住蓬莱的前朝，我也守不住我的儿子，只有我下马这件事的杀伤力才是最小。”
“不会的，我们都想想办法...顶罪的人那么多..”
我打断他说；帝君是最希望我下马的，你把我推出去，就是一场交易，你让他喘口气，他也让你喘口气。
我忽然攥紧他的手说；你对我发誓，你日后不会在如此这般。
他瞧出我是真格的了，他眉头紧蹙，眼里含着眼泪。
整个人有些发抖，也有些震惊。
的确，他大抵是也觉得我狠辣极了，也和那些在暗处想铲除他的人一般，想要趁机置他于死地。
可我从未忘记过，他曾经是那么疼爱我。
至少，慕容心驰曾抱着小夜看奏折，他也曾抱着小小的我看着奏折。
他说；灵儿，我们蓬莱会万世永昌的。
我那时候还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咿咿呀呀的一直要果子吃。
终于他抱住了我，抱着我开始抱头痛哭。
两个浸泡在冷水里太久的人，终于拾起阔别已久最纯的那一丝亲情。
惊恐又难过。
你瞧，这六道的爱，任何爱仿佛都那么沉重。
“好孩子，明日我就会去提议善待存活的鲛人一族，这件事不见得如此悲观，只要我们同心同德，一定会力挽狂澜的。”
我们两个麻木的走出了禁岛，甚至破天荒的去了蓬莱的夜市。
下雨了，夜市里人烟稀少。
我们随处找个小摊，点了两碗云吞，各怀心事的坐在那沉默。
我太了解慕容元修了，他但凡不是烦得要命，都会跟我扯一点废话，会聊聊我小时候在夜市是如何疯狂干饭的糗事。
其实我也烦得要命。
他抿了一口云吞的汤说；这些年，你变了很多。
“还好。”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你小时候听听我的话，去玉城和亲就好了。”
我沉默，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笑了笑说；最起码还能做个太子妃，不至于走到现在这般境地，心如死灰。
“我那时候年纪小，年少轻狂的，不想在家里等着一个男人给我恩宠给我财宝的，你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选这条路的。”
“你太自负也太浮躁。”
他继续说；众神轻蔑你的狠辣，却没有几个如你，你只是用错了道。
“我从不觉得我狠辣，我无非是想更好的活着罢了，尊上是一个比我更狠辣的人，我若循规蹈矩只会沦为他案板上的肉，他当初胁迫我，我就让他明白，胁迫我慕容灵筠的代价是什么。”
他微微错愕，仿佛是赞叹又仿佛痛心的眼神盯着我。
“我那么努力的活着，就是为了报复，报复所有人。我每痛一次就会在心里加一根针，他们死了这根针才会拔下来。可是结果呢，他么都死了，我还会难过，属于我劫数从没有停歇过，我失无可失，我的儿子在权斗中被当成一个贡品一般送到了魔族，若非玉城与我有些渊源，只怕我的孩子早就死了。”
慕容元修叹了口气。
“好好善待鲛人一族吧，因果真的存在的话，我身为蓬莱嫡女，如今骨肉分离就是当年的报应。若你对我还有一丝怜悯，日后洗心革面就是给我最大的补偿。”
我洒脱的想，如果这一劫逃不过去，我真的背锅下去了。
或许下一世，我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在乐观一点的想，或许那时候乐儿会来我的梦里看我。
我接下来的故事会像折子戏说的那般，天神总会来我的梦境，我的身侧眷顾我。
我会逢凶化吉安乐度过几十年的。
我咬了一口温温的云吞，忽然明白了什么才是释怀。
至少刚才转念一想的那一刻，我才真正的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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