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百很快回来了，手中拿着一本起居注，封面上写着年份月份，正是天启三年二月，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六品文官服饰的官员，想必就是起居郎中了。
起居注并非是一式一份，而是会誊抄两份，加上原本一共三份，一份存于宫中，由起居郎中保管，一份存于宗人府，一份上供宗庙中。
只有在皇帝驾崩之后，才会将宗庙的那份烧掉，宗人府与起居郎中的，则是与对照之后，选取一份完整的留在宫中，供后世之君学习。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起居注就没办法造假了，而是想要造假就不可能不漏风声，别的朝代不好说，在大明中后期，皇帝想要造假起居注，肯定会被那些大臣们弄的满城风雨，哪怕强如嘉靖，也不敢在这上面动心思。
张之极没有听过朱由校修改起居注的事儿，那基本就可以证明，这东西没有被改过。
朱由校指了指张之极：“拿给他，让他看！”
陈百刚准备动作，身后的起居郎中就上前道：“陛下，此于礼不合！外臣不得随意翻阅起居注，这是皇家密事，若是必须翻阅，请陛下下旨，并且宗人府与宗庙也要同意。”
若是以往，朱由校怎么着也要软一些糊弄过去，可是现在天下已定，朱由校也是烦透了这些所谓的规矩，直接一挥手：“滚蛋！”
至于张之极就更不用说了，他能在乎那小小的起居郎中？
直接上前从陈百手中拿过那起居注翻看起来。
“天启三年二月初八，英国公张维贤午后入宫。
公言：“天下沉弊皆在人心，如今沉弊颇多，已然不得不改！”
帝曰：“沉弊非一日之成，大明国二百，积重年多，而天下动荡刚平，不应在此时改革。”
公言：“若此不改，大明国二百六已是极数，恐陛下为亡国之君也。”
帝大怒。
呼翯左右，罚廷杖十数。
然公不惧，高声呼喊：“昏聩之君，必然国覆！”
帝怒摔杯盏，屏退左右。
臣退，后无续也。
公于三更离宫，面容显怒。”
张之极一字一句的看完，手指捏的更紧了：“你还说不是你？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
朱由校也是服了，翻了个白眼：“我要杀他，为何不直接杀了，一杯毒酒的事儿，并且保证死的透透的，为何要让他出宫？你爹死后，我为何只是明面上呵斥英国公府，实际上都是不痛不痒的，包括英国公府的那些家将旧部，除了几个出头的被安排闲职之外，可曾杀过一人？你这脑子怎么就不和朱威好好学学？”
“那我爹怎么会死？”
朱由校被噎住了，叹了一口气之后，才缓缓开口：“因为他不得不死。”
朱由校手指敲了敲怀中的盒子：“他是勋贵之首，是朝廷武将第一人，牵制氏族集团是他在皇爷爷在位的时候就在做的事情了，文岳公曾言，英公可当朝中半壁。”
朱由校上前两步，死死盯着张之极：“北有吴官，南有黔国公，中有魏国公，朝中有英国公，如此…天下才不会乱，至少不会有兵乱，这几位…是抑制那些氏族的最大力量了。”
“有他们在，沉弊再多再重，朝廷的根本就在！可也正如你爹说的那样，根本在又能如何？腐烂的根须支撑不了参天大树的，到时候只会轰然倒塌！为了不让大明这棵树死，那就只能挖出腐木！哪怕会伤及根本！而腐木在哪？”
朱由校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看到的腐木不一定是腐烂的，你看到的也不一定是腐烂的，或者说…你我看到的，不足所有腐木的十一百一！”
“那么…应该怎么办？怎么能查出这些腐烂的人，或者说，怎么让这些腐烂的人彻底跳出来？”
朱由校走到张之极面前，两人身高差不多，眼睛能够平视对方。
朱由校的眼神中没有任何虚伪与隐瞒，清亮的可怕：“只有一个办法，第一步，就是打破朝中势力之间的平衡，那么你爹也就是英国公这个大明第一勋贵就必须死！只有他死了，勋贵才不会拧成一股绳，那些氏族才会跑出来抢利益！这样你我才看得见看得清！”
“第二步，就要靠朱威了。主页做了很多事儿，说实在的，若是拿到整个国家层面上说的话，做的……不怎么样，什么五大新政，太过于笼统了，稍微有些小聪明的，就能根据这所谓的五大新政找出无数的空子，而后将好事变为坏事！”
张之极的眼神已经变了，变得有些迷茫起来了，他心中的坚决在此时有了些许动摇。
朱由校没有停下，笑了一声道：“这也正是你爹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就是因为空子多，就是因为利益大，引出来的人肯定也就越多了。一网打尽的愿望，自然也就更有希望了。”
“所以这些年，除了朱威控制的地方，其他的地方我任由他们乱，他们越乱就越容易露出马脚，反正财政有日本的白银输入，大明还死不了！”
说完之后，朱由校将手中的盒子交给张之极：“这是你父亲最后留下来的东西，许多人都知道英国公最后想要留下些什么，包括那远渡奥斯曼的朱镇也知道，自然而然的朱威也会知道，可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这东西…一直在我这里。”
说到这里，朱由校长舒一口气：“保守秘密这几年啊，太难熬了。呵呵…朱威也是笨的可以，逼他出海之时，我说了那么多次起居注，说了那么多皇爷爷的事情，可是他就是想不到这点，你们几个跟着他啊…可要受委屈咯！”
就在这时，躲着听墙根的朱威受不了了，现出身来笑骂道：“背后蛐蛐人，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朱由校嗤笑一声：“君子？哪个皇帝是君子了？”
朱威被将了一军，也是苦笑点头：“你说的对，我没办法反驳了。”
朱由校像打了胜仗的大将军一样，扬起头颅，很是得意。
朱威看着朱由校心中莫名的不是滋味，弄了这么多，搞出这么多事情，死了这么多人，最后全都是误会…也不能说是误会吧，反正…说气吧也没多少气了，说怒吧也怒不起来，总而言之，不好受，也不难受。
看着还愣在原地的张之极，朱威用手指戳了戳：“我也想看看你爹留下了什么，暗卫找了五年了…实在是心痒的很，打开吧。”
张之极缓过神来，用极为恭敬的动作打开盒子，里面安静的放着一张纸，张之极一看就知道这是他爹亲笔，并且有只有他爹和他才知道的暗记。
“臣以死，换大明破而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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