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霖桐急三火四地赶到湖头镇，走进茶叶公司办公间，看到屋里有四个人，不仅李舒航和马掌柜都在，而且大哥舒海和二哥舒同也坐那里，看见陈霖桐进来，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陈霖桐一脸的惊讶地问：“大哥、二哥，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李舒海对陈霖桐说：“阿桐啊，我和老二今天上午刚到，本想明天去奇卿村看姨娘，顺便到茶场看看，你先来了。”
李舒航招呼陈霖桐：坐下，“阿桐，先坐下歇歇，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陈霖桐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我是来问为什么不收茶了，看样子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李舒航点点头，神色严峻地说：“的确有事，大哥和二哥来也是为了这事。”
马掌柜把盖碗茶放在陈霖桐身边的茶几上，“陈老板先喝口茶歇一歇。”
陈霖桐瞪了马掌柜一眼，一脸怒气，“歇什么歇，你去奇卿村告诉伙计不收茶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李舒航赶紧打圆场，“是我不让马掌柜告诉你的。”
“为啥？”
“我是怕你着急。”
“我现在就不着急了？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舒海拍了李舒航的肩膀一下，“老三，还是我来告诉阿桐吧。”
李舒海在陈霖桐对面坐下，“阿桐，咱们福建生产的茶叶除了少部分内销，大部分都通过洋行出口了欧洲，这个情况你是知道的。”
陈霖桐点点头，没有说话。
李舒海接着说：“不过有个情况你不知道，这几年洋行从中国购买的茶叶逐年下降，中国茶已经逐渐被印度和锡兰茶叶取代，几个月前大部分洋行就不再购买中国茶，我的茶栈已经积压下了一万多箱茶叶，都放在码头的仓库里，是我不让老三再收茶的，其它的茶行早就停止收茶了。”
陈霖桐急切地问：“为什么不把这个情况告诉我？”
李舒同对陈霖桐说：“阿桐，因为你制作的铁观音很适合咱们中国人喝，六君的观音茶都让我的茶庄销往国内各地了，所以没受什么影响，也就没有告诉你外销茶的事情，主要也是不想让你跟着操心。”
李舒航从桌子上拿起一沓资料递给陈霖桐，“阿桐，这是大哥从英国洋行那边得到的一份英国驻广州领事的商业报告，已经翻译成了中文，你抽时间好好看一下，里面详细比较了咱们中国和印度的茶叶生产。印度茶园采用的是先进的管理方式，茶厂是工厂化的机械生产，所以无论茶的品质还是质量，中国茶已经无法与印度茶相比，英国茶市已经被印度和锡兰茶叶占领。”
“情况这么严重？”陈霖桐暗暗吃惊，这个结果超出了他的想象。
李舒航点了点头，神情严峻地说：“情况可能比你想的还严重，安溪这边的情况还稍微好一点，最糟的是武夷山那边，我有个一起留学的同学在福建茶叶研究所工作，前不久给我来了一封信，信中提到武夷山那边已经有一半茶场被迫关闭了，大片的茶园开始荒废，毫不夸张地说，整个福建将会有超过一大半的茶场维持不下去。”
陈霖桐忽然陷入沉思中，表哥的话让他想起武夷山的自家茶园。
鼎福茶园里大片绿油油的茶圃，谭熙瑞拉着儿子的小手走在茶园间的小路上，小阿桐用小手指着漫山遍野的茶园，“阿爹，这些茶都是咱们家的吗？”
谭熙瑞乐呵呵地说：“儿子，不光这一片是咱们家的，山那边看不见的地方也有咱们家的茶园。“
“咱们家的茶园怎么这么大啊。“
“从你爷爷的爷爷开始咱们家就种茶了，在崇安县咱家的茶园是最大的。”
小阿桐仰着脸问父亲：“我长大以后是不是也要种茶啊？”
“等你长大后不但要种茶，还要把咱们谭家祖上留下的茶园管好，守住这份祖业。”
“阿桐，怎么了？”
看到陈霖桐一动不动地发呆，李舒航叫了他一声。
陈霖桐回过神来，“听三哥说到武夷山那边大片茶园都荒废了，忽然在想起祖上留下的茶园，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崇安那边生产外销茶的茶场多半已经关门了。”
陈霖桐摆摆手，“管不了那么远的事，先说说眼下事情怎么解决。”
李舒海对陈霖桐说：“你来之前我们正商量这件事，要想把一万多箱茶叶处理掉，只有去汉口，那里是全国三大茶市之一，不过与广州和福州的茶市不同，汉口的茶市主要由俄商为主，茶叶主要销往俄国，所以受到的影响不大。”
“那就把积压下的茶运到汉口去。”
李舒海摆摆手，“不能太急，与我一起留学的一个同学在汉口开了家新和祥茶栈，我先给他发一封电报询问一下情况，如果合适，再让老三过去具体商谈。”
李舒航问陈霖桐，“阿桐，想不想跟我一起去汉口看看？”
“去看什么？”
“十年前张之洞、左宗棠等诸位提倡洋务的大人就提出挽救茶业唯有‘效仿印度焙茶之法，采用机械制茶。’时至今日各地响应者寥寥无几，所以才造成目前这种局面，咱们中国茶要想改变这种困境，只能走几位洋务大人提出的路子……”
陈霖桐不等李舒航说完，就抢着说：“有一点你想过没有，铁观音的制作中有些环节是靠工人的经验，而机器根本无法做到。”
李舒航颔首道：“我知道，这个问题咱们以后再讨论，你先听我说完。中国茶要想跟印度茶拼，只有采取工厂化的机械制茶，在汉口有四家俄国人的大型茶厂，大的工厂有近千工人，完全采用机械制茶，我想让你一起去看看，亲身感受一下，你就知道工厂化生产是什么概念了。”
李舒海对陈霖桐说：“阿桐，我也认为你应该出去看看，否则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陈霖桐点头答应，“好吧，既然大哥也这么认为，那我就跟三哥去趟汉口，说实话我也很想看看洋人的那些玩意到底有多厉害。”
李舒海对俩人说：“那好，你们俩准备一下，等汉口那边的朋友有消息后你们俩再动身去汉口，你们在那边谈妥后，我就在这边发货。”
陈霖桐回到奇卿村已经是晚上，小慧铺好了床，回身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发呆的陈霖桐。
陈霖桐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沉思。
小慧见陈霖桐没有反应，轻声说：“阿桐哥，该休息了。”
“呃……”陈霖桐应了一声，“你先睡吧。”
小慧见陈霖桐还是没有反应，脸一红，娇嗔地说：“你可是答应了娘的。”
陈霖桐明白过来，赶紧站起来，笑嘻嘻地说：“对不起，我只顾考虑跟三哥去汉口的事情了，冷落了娘子了。”一下子抱起了小慧，重重地亲了一口。
小慧猛地搂住陈霖桐的脖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屋里的红蜡烛随即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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