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啊！”老管家赶紧上去拦住孙夫人。
林必安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看着他身上还有伤便被家法伺候，心里的心疼不比林氏少。
“少爷也是重情重义，何况如今裴少爷重伤昏迷，少爷心里也难受啊！您再打，要是打坏了少爷的身子……”
提到裴逸麟，孙夫人举着藤条的手僵在半空中，终究没落下。
她看着儿子倔强的后背，看着他背上那一道道或新或旧的疤痕，那不仅是林家祖辈的期盼，林家的荣耀，更是林必安一次次从刀山火海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印记。
她何尝不知儿子重情重义？
但那深不见底难以捉摸的圣心和几代人的恩怨，岂是光靠义气就能闯的？
“滚！滚去祠堂后面给我好好跪着，好好想想你给家里惹了多大的祸！”孙夫人丢下藤条，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和筋疲力尽。
“陛下那边……还不知道要怎么发落呢……”
孙夫人抹着泪说道。
林必安这个没心没肺的却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又麻溜地跑到祠堂后面跪着，末了还不忘回头喊一句：
“娘，您消气！陛下那边，我一个人应付！”
孙夫人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所有的怒火和无奈都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转身，对着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深深下拜，低声祈祷：“还请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佑我儿平安，保佑林家……度过此劫。”
裴家。
赵明珠得知裴逸麟重伤回京，此刻不省人事，来不及多想人就已经到了裴家。
她在杏子的搀扶下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静室，当看见榻上那个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身影时，这些天所有的坚强都瞬间一塌涂地。
“逸麟……”一声带着哭腔的轻唤，悲伤得像是啼血的杜鹃。
她挣脱开杏子的手，扑到榻边，纤纤玉指颤抖着抚上裴逸麟冰冷的脸颊。
那双永远神采飞扬，带着狡黠笑意的眉眼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让人心碎。
赵明珠如决堤般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衣襟。
她紧紧握住裴逸麟冰凉的手，破碎的声音哽咽着：“你怎么伤成这样？你这个骗子……不是答应我，要平安回来吗？骗子……”
裴川静静地站在门边，眼前这一幕让他浑浊的老眼也泛起水光。
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看着。
看着赵明珠毫不掩饰的悲痛与深情，看着他对逸麟那份刻骨铭心的牵挂……心中既痛又欣慰。
独孙遭此大难，但还好有这么个不离不弃、真心待他的姑娘。
赵明珠的泪水滴落在裴逸麟的手背上，立刻晕开一小片湿润。
她俯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裴逸麟冰凉的手背上，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逸麟，你在河州辛苦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只需好好歇息。裴伯伯的仇，你的恨还有你的的心愿，我替你完成。”
声音不大，可是却一字不差地落进了门前裴川的耳中。
裴川闻言，心头一震。
夜里的赵府因裴川的到访而不由地有了几分凝重的意思。
大厅中，茶香四溢，烛火通明。
赵明成亲自为裴川奉上热茶，语气里满是对当朝博学大儒裴太师的恭敬。
“裴太师。”
裴川没有接过茶，他苍老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憔悴，原本精神抖擞的此刻也因心事而没了往日的风采。
但那双眼睛却依旧犀利，燃烧着文人的怒火。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沙哑：“逸麟如今生死难料……我儿的案子，不能再等了。”
赵明成蹙眉：“裴太师，您的意思是？”
“明日早朝。”裴川眼中是不顾一切的决绝，他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我要当庭进谏！哪怕血溅三尺，也要让陛下立刻下旨，重审河州暴乱案，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严惩逍遥法外的凶手！”
“万万不可！”赵明成霍然起身，带着毫不赞同的态度，“还请裴太师三思！当庭进谏乃下下策，陛下震怒之余，非但不会准奏，反而可能……”
“可能什么？”裴川问，眼中尽是失望与悲戚，“杀了我？我这把老骨头，活得也够久了。如今，我儿冤死，我孙生死未卜，裴家历代对皇室一片翰墨丹青，却落得如此下场，我话有什么可怕的？”
裴川也站起身。
“我就是要用这条老命，用满朝文武的眼睛，用天下人的悠悠众口逼着燕寒翻案、认错，给裴家一个交代！”
门外偷听的赵明珠忍无可忍，她推门而入：
“太师！”赵明珠急声道，“您若如此，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激怒陛下，让逸麟的处境更加危险，甚至会牵连林家。而且如今……逸麟只有您了，若是他醒来发现您……”
最后那几个字赵明珠说不出口，只能咽下：“总之，我们得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裴川冷笑，笑声何其的悲凉沧桑，“逸麟还能醒来吗？即便醒来，这幅身子骨撑得住多久？我等不起了，我不能再让裴家平白无故死去一个独子，让逸麟与他的父亲一样含冤而死！”
他何尝不知道赵明珠所说的是正确的，可是时不待人，时不待我！
裴川年事已高，但烛光下的身影依旧是笔直的脊梁，带着不破不立的……悲壮。
“我意已决！明日早朝，我必将以血代墨，以命为笔来讨一个迟来的公道。若燕寒执意不准，不需要他下令，我便一头撞死在那盘龙柱上，让全天下看看，这所谓的丰顺帝，是如何逼死三朝元老的！”
赵明成和赵明珠同时开口，都想阻拦。
裴川却摆了摆手，眼中是因为命数已定而有的平静：
“我此行来的真正目的，是……若我明日当真一去不复返，逸麟，就拜托赵家了。”他尤其深深看了眼赵明珠，那眼神里包含太多太多。
感激，信任，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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