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两日，沈明曦在床榻上修养的时候，沈明珠他们几个便将私塾的事儿办得妥帖极了，原是她提议做这事儿，到最后竟愣是半点也没让她插手。
沈明珠下学后的第一件事儿，也从去惜颜阁里看看，变成了回府照顾妹妹。
她端着一碗新煎好的药汁，用小匙轻轻搅动，吹散热气。
“曦曦，”沈明珠将药碗搁在床边小几上，声音放得既轻又稳：“私塾那边，都妥帖了，我让人看好了日子，三天后便是开张的日子。”
倚在厚厚靠枕上的沈明曦缓缓抬起眼帘，近日因为病痛折磨而充满了疲惫的眼眸里，终于浮现出一丝微弱的亮光。
沈明珠将她微凉的手拢进自己温热的手心，细致地将这几日的安排娓娓道来：“私塾地址选在了西郊别院里，清静敞亮。书案桌椅都已备齐，二哥亲自挑的，说高低适中，坐久了也不怕背疼。连夫子的束修也都按规矩定下了，孔夫子，你知晓的，学问扎实，为人也和气，芸姐姐和旭大哥经他教导几日，都对他格外敬重呢。”
她顿了顿，眼中带了点笑意：“至于去书院的孩子名单……是春杏姑姑帮着初拟的，共有十二个孩子愿意来。”
“如此也是极好的。”她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交谈间，药的温度已经逐渐变得适宜，沈明曦屏着呼吸一口咽下，又接过沈明珠递来的梅子，感受着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对了，曦曦，你可还记得元宵那日，扎灯笼的小童？”
沈明曦咬了口梅子，有些迟缓地点头。
沈明珠掏出那点碎银子，放进她手里：“原本那日从幼安堂回来我就想给你的，赶巧回祖母的话去了，忙了一圈倒忘了个干净，今儿总算是想起来交给你了。”
“这是孙小山还你的银子，也就是那日你帮的那个小童。”
“他还我银子做甚？”沈明曦接过银子，眼中却是格外的惊讶。
她本就没给多少银子。
“他呀……”沈明珠的声音顿了顿，伸手在沈明曦头顶揉了揉。
这几日沈明曦未梳发髻，头发都是散着的，那乌黑的头发因着人生病，手感都大不如从前了。
沈明珠将幼安堂的事儿说了一遍，接着道：“那孩子，我让春杏姑姑寻着他了。也问过了，他娘的身子还是不好，全靠他卖点小零活勉强撑着。他说……愿意来认字。我只告诉他，是看他元宵教导耐心，且有向学之心，给了他机会。那半两银子，我虽收了，但也让春杏姑姑偷偷帮他换成了粮食和两帖药，搁在他家窗台下了。他该是知道的。”
沈明曦轻轻“嗯”了一声，弯了弯眉眼，消瘦的脸上，露出几乎要看不见的梨涡。
她还记得元宵那日沈明珠劝她不要帮人呢，结果一眨眼，她倒也对人生出了恻隐之心。
沈明珠哪里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伸手在她额间轻点，没好气道：“你这丫头，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会帮他。”
若不是沈明曦需要功德，她才懒得多此一举。
姐妹俩说话间，门外传来云芙刻意放大的禀报声：“大小姐，云山书院的越夫子和周院长前来探望小姐。”
沈明珠闻言忙整理了下神色，温声道：“快请进来。”
话音落，门帘被一只苍老却稳当的手掀起。
先迈进门的正是越夫子。
他依旧穿着那身略显陈旧的灰褐色长衫，花白的胡子梳理得很整齐，面容比在课堂上时更柔和，眼神依旧如古井般沉静，却在看清床上沈明曦苍白小脸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周逸年紧随其后，手上提着一个细竹编的精巧食盒，向沈明珠微微颔首，而后目光也落在了沈明曦身上。
“劳烦夫子与周院长亲来看望，实在是明曦的福气。”最后进门待客的柳琳琅亲自上前引座，声音带着真切的感激。
她原本是想再宴客厅接待了两人的，谁知他们时间赶紧，只能先来看看沈明曦。
越夫子摆手示意不必客气，周逸年已将食盒轻轻放在一旁小几上。
“些许心意，”周逸年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温润：“书院厨房房知道明曦病着，特意做了些温补易克化的糕点和参茸玉露羹，只愿她能多用一些，早些康复。”
他的目光落在沈明曦脸上，带着师长的关怀：“你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夫子和院长关心，明曦身子已经好多了。”沈明曦身子没好利索，仍旧是没什么力气。
越夫子在丫鬟搬来的椅子上坐稳，视线温和地笼罩着沈明曦。
他并未如寻常探望者那般寒暄病况，反而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道：“明曦啊，老夫今日来，一则是探望，二则，是替咱们云山书院传句话。”
沈明曦吃力地撑了撑身子想行礼，被柳琳琅和沈明珠同时按住。
“你只管躺好，”越夫子虚按了下手，示意她不用起身，苍老的声音和蔼：“你是书院的学子，因身子不适未能入院求学，书院并非不通情理之地。你的木腰牌还留着，你的位子也还在学堂里替你留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明珠和柳琳琅隐含担忧的眸子，平和道：“夫子们议定，为你保留学籍。无论这病要养多久，书院不会因旷课之由将你除名。只盼你安心静养，莫要为此挂心。待你康复之日，随时可持腰牌回书院继续学业。”
沈明曦怔怔地望着越夫子清癯而严肃的面容，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流交织着涌上来，堵在喉头。
她着身子，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才会好，如今却得到如此郑重的承诺。他们不仅没有嫌弃她的病弱，反而为她保留了一扇门，一盏灯。
一股热意瞬间冲上眼眶，她用力吸了口气，才勉强压下那股想哭的冲动，只哑着嗓子，用力道：“谢……谢夫子……谢周院长……谢书院……”
周逸年在旁补充道：“安宁公主和明珠，还有惠清，她们几个都是你的同窗，每日都有将学堂笔记誊抄整齐。等你精神好些了，身子能适应了，可遣人来拿，或是我们差人送来给你看，总归不会让你落下太多功课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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