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初回到茶寮时，天色已经擦黑。
当时她跟着辛和钰走得急，棚下又有农户在等药商，她就没把桌椅茶碗收回去。
现下一看，是一点东西都不剩。
她挠了挠被蚊子叮出包的额头，早知道就该从镇上买点茶碗回来了。
还好破落的里屋没被扫荡，因连日关着门，最近又下了几场雨，屋里全是霉味，只怕床板都要生蘑菇了。
虽然有点累了，凌初也只能简单收拾了下，待霉味散去些，提水洗了个冷水澡就倒在床上，藏刀木簪被习惯性放在枕边。
屋里不知哪个角落藏了只蝈蝈，吵得人睡不着。凌初捏着簪子，有点担心辛和钰的伤有没有好透。
转念又觉得自己荒唐，他辛家郎君还能养不好那点伤？
翻身时，床板咯吱作响，明天得仔细看看到底哪里松动了，还得去找村里木匠打桌椅。茶叶不知道有没有被闷坏，要是天气好就晒一晒。
蝈蝈终于安静了，凌初也把能想的事都想了一遍，到头来还是睡不着，索性坐在门口吹夜风。
真不习惯啊……
以前忙着追随爹走镖，后来忙着斗凌虎、抢镖局，败了以后忙着求生。好不容易清闲了一阵，又被辛和钰抓去，忙着东奔西走，心境也跟着跌宕起伏。
现在突然没事干了，反倒觉得少了点什么。她归结于是第一次把最重要的是托付给别人，自己却帮不上忙的无所适从。
第二天，她把唯一一张备用的茶桌搬出去，几个做过客的脚夫见状吆喝道：“哟凌娘子，这阵子去哪了？茶寮不摆了？”
“不摆了我去哪啊。”凌初笑答：“忙了几日私事，这不就回来重新打点？”
没一会儿，又有几个农户背着竹篓过来，虽然茶棚成了个空架子，只要能躲躲阴凉、候到药商就是好的。他们见茶寮重新开了张，有的惊喜，有的诧异，有的则眼珠子直提溜。
他们为什么心虚，凌初猜得到，也不在乎，左右不过几张桌椅几个碗，拿就拿去吧。
她翻出茶叶，幸好没坏，照旧烧水冲茶，准备应付他们七嘴八舌的闲聊。
只是今日，大家却沉默得过分。不与凌初说笑，也不敢多看她，偶尔互相说两句话也不敢高声。
还是有个胆大的婶子试探问道：“凌娘子，听说那日你跟着辛家郎君进山了……如今全须全尾地回来，看来是没得罪辛郎君，这下可发达了吧？”
凌初把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中。
有些后怕畏惧，有些眼带期盼，有些只站在棚下阴翳的角落，抱着胳膊满脸不屑，有的则是明晃晃的猥琐打量。
想想也是，她一个年轻小娘子，领着富贵郎君一走就是多日，虽说回来还是这幅样子，但绝对是没开罪郎君，怎么也不可能还和以前。
他们以为凌初傍上了辛和钰，没准以后还能被想起来，要是被接去辛家就更不一样了。
所以对她的态度，自然也不同。
有的偷了她家东西，生怕凌初报复。有的艳羡她即将富贵了，要是能巴结上，多少能讨些好处，而那些眼神不安分的，只怕早已把凌初在床上伺候辛家郎君的姿势想了个遍，暗中唾骂凌初不过是装装样子的贞洁烈女，早不肯跟自己，原来是等着给有钱人家做小的。
凌初好笑，一眼就看透他们怎么想的。
但凡知道她和辛和钰关系还不错，就算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们也能摇身一变，成别人口中“有辛家做靠山的人”。若只为自保，叫那些收赋税的小吏少欺负他们些就罢了，万一也学着别人作威作福，岂不是给她和辛和钰泼脏水？
这些人，就该震慑一下才老实！
凌初大大方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碗茶。
“还说呢，你们不知道，这静山里的几个村子差点都没保住，你们还有命在这里听我说话都是烧高香了！”
众人面面相觑，凌初灌了口茶，用袖子扇了扇风。
“那辛大人刚进山就差点踩中一个捕兽夹，非说是有人要暗害他，还不一定是猎户所为，万一是整个村子的人一起谋划的呢？一气之下就要把附近村子都屠了，一个活口都不准留！”
“哎呀——”婶子被吓得捂住胸口，“我们没有啊！真没有啊！”
“我也是这么说的！”凌初急道：“可人家是官老爷，咱们跟他讲道理？我好说歹说才求他别动手的。”
当下农户们看凌初的眼神都虔诚了，不过有些脑子活的立马就琢磨出味儿来。
“真有这事儿？不会是娘子你逗我们玩吧？”
“我骗你，你是能多给我两文茶水钱还是怎的？”凌初笑骂，然后又高深莫测地低声说：“说来也巧，原本辛大人也不肯听我的，结果转头他就掉下山崖了！”
众人惊呼，只恨没摔死那辛家狗。凌初指着那洞潭方向说：“谁知山崖底下有个潭子，我们还发现了死人！是我把辛大人救出水的，趁机又求他别开杀戒，他这才答应的。”
马叶村出了命案，有管家老爷在那待了好几天的事，农户们也是有点耳闻的，听凌初这么虚虚实实地一说，也信了七八分。
凌初转而又叹道：“不过人家终究是官老爷，怎么会跟我有牵扯呢？他还说了，让我回去以后安分过日子，别想着挟恩图报。要是让他知道，有人乱传我跟他之间没鼻子没眼的闲话，他可不会再念着我那点救命之恩。”
没了救命之恩，官老爷万一一怒之下真屠了村，他们可怎么活？
农户们都吓得不轻，也不敢深究凌初说的是真是假，否则茶余饭真把自己一家老小的命赔出去了可怎么办！
见他们一个个垂着脑袋嘀咕，凌初满意地晃晃手里的茶壶。
“热茶，再来一碗不？”
凌初不知，若是让辛和钰看到她三言两语应付了闲言，重归乡间宁静，该有多羡慕。
檐下太平缸里养着从钱府带回来的小重台，另投了几位红鲤添趣，辛和钰持扇看了看，不甚满意，刚要吩咐人把红鲤换成金的，辛腾云就笑呵呵走了过来。
“儿啊，你几个叔伯许久未见你了，在烟仙馆设了宴，你和你兄弟们也好好喝一杯！”
“这几日闷在府里早闲得慌了，那儿子就不跟父亲客气了。”辛和钰一副纨绔德性。
这时，主母宋氏走过来，欲言又止地劝道：“夫君，钰儿胃疾刚好，要不——”
话没说完，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辛腾云脸突然沉下来，狠狠将宋氏掌掴在地。宋氏捂着脸不敢抬头，自是没看到辛和钰那双，和他父亲一样，冰冷无情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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