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去了一天，李涛感觉自己快要长毛了。
他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在不算宽敞的作战室内来回踱步，战术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头。
“我说，咱就这么干等着？”他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向角落里那两个一动不动的人。
安琪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她面前的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一行行复杂的数据流如瀑布般滚落。她在对之前拦截导弹时收集到的所有碎片化信息，进行着最后一遍的复盘和建模，试图从里面榨出更多关于“梵陀罗”号的蛛丝马迹。
而李舟，则像一尊入定的雕像。
他靠在椅子上，双眼紧闭，脸色是一种长时间精神力透支后特有的苍白。从昨天开始，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几乎没有动过。
若不是他胸口还有着微弱的起伏，李涛甚至会以为他已经和这把椅子融为了一体。
“安琪，你理理我。李舟这小子，不会是把脑子烧坏了吧？这都快两天了，不吃不喝不动弹，跟个活死人似的。”李涛凑到安琪身边，压低了声音。
“别吵。”安琪头也没抬，声音清冷，“他正在做事。”
“做事？做什么事？坐着就能把敌人瞪死？”李涛挠了挠头，满脸不解。
安琪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理性的明亮眼眸里，此刻却透着一股李涛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担忧，有敬畏，甚至还有一丝……心疼。
“他正在‘看’一场我们所有人都看不到的电影。”安琪轻声说。
李涛不知道，此刻在李舟的感知世界里，一场无声的、极致凶险的猎杀，正在数百公里外，数千米深的幽暗海沟中上演。
他的意识，仿佛化作了一颗悬停在象海深渊之上的上帝之眼，冰冷地俯瞰着两头钢铁巨兽的生死角逐。
一艘潜艇，代号“梵陀罗”，伽梵圣国的叛逃者，也是发射战术湮灭弹的元凶。
另一艘潜艇，则是一道纯粹的“影子”。
它的外形极其诡异，像一把扁平的黑色利刃，没有任何多余的凸起，通体覆盖着一种能吸收主动声呐探测波的特殊材料。
在李舟的感知数据库里，找不到任何关于它的匹配项。
李舟猜测，它就是暗影会的“清道夫”，奉命前来抹除“梵陀罗”这枚已经暴露的棋子。
这场猎杀，堪称一门艺术。
那艘神秘的“影子”潜艇，根本不是在航行，它是在滑行。
它像一头深海中的幽灵鲨，完美地贴合着海底山脉的轮廓，利用每一处热液喷口和盐度跃层制造出的声学阴影，无声无息地收紧着绞索。
它的推进系统安静到可怕，几乎与深海的背景噪音融为一体。
而“梵陀罗”号，则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猪。
它庞大的艇身在狭窄的海沟中显得笨拙而狂躁，每一次转向都掀起巨大的水流。它的主动声呐在疯狂地咆哮，发出一波又一波的探测脉冲，却始终抓不住那道如影随形的致命阴影。
“梵陀罗”号的艇长阿贾伊·库马尔，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被当成了弃子。
绝望和愤怒，让他的操作充满了破釜沉舟的疯狂。
李涛看着安琪那凝重的表情，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李舟，叹了口气，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开始擦拭他的战术匕首。
“行吧，你们俩一个在看天书，一个在入定修仙，就我一个凡人。”他小声嘀咕着，
安琪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
她站起身，端起一杯早已准备好的、温度适宜的浓缩营养液，走到李舟身边，轻轻将杯子递到他的嘴边。
“喝点东西，你已经十六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李舟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睁开，但最终还是没有。他只是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将那杯营养液缓缓喝了下去。
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里，让他那几乎被掏空的身躯，恢复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力气。
“谢谢。”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它在玩弄它。”李舟再次开口，用最简洁的语言，向安琪描述着他“看”到的画面，“‘梵陀罗’号的所有规避路线，都被它提前预判了。它在享受这个过程，像猫捉老鼠。”
安琪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那双即使紧闭着也依然能感受到其中疲惫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涌上心头。
拥有这样的能力，他究竟要背负多大的压力和痛苦？
就在这时，李舟的身体猛地一绷！
“它要动手了！”
安琪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在李舟的感知世界里，那艘“梵陀罗”号仿佛认命了一般，在一次剧烈的机动中，故意卖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将自己相对脆弱的艇身侧面，完全暴露在了“影子”潜艇的攻击路线上。
这是一个自杀式的邀请！
那艘“影子”潜艇没有丝毫犹豫，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艇首的鱼雷发射管盖无声滑开，一枚线导重型鱼雷，如同一条被压抑到极致的毒蛇，猛地窜出，在水中拉出一条致命的白色空泡轨迹，直扑“梵陀罗”号的腰部！
然而，就在鱼雷即将命中的前一秒！
“梵陀罗”号的艇长阿贾伊·库马尔，那个被逼入绝境的男人，脸上露出了狰狞而疯狂的笑容。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吼出了最后一个指令。
几乎在同一时间，“梵陀罗”号的艇首，同样有一枚鱼雷，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姿态，射向了刚刚完成发射、正处于短暂僵直状态的“影子”潜艇！
这是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豪赌！
他用自己的潜艇作为诱饵，换取了那唯一一次，能够锁定敌人的机会！
“轰——！”第一声爆炸，在“梵陀罗”号的侧舷响起，恐怖的冲击波让这艘数千吨的钢铁巨兽猛地一颤，大量的海水瞬间涌入破损的舱室。
但阿贾伊·库马尔已经不在乎了。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声呐屏幕，看着那枚代表着自己复仇的鱼雷，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枚鱼雷，精准地钻入了“影子”潜艇的指挥塔下方，那是它为了追求极致的隐身性能，而牺牲了结构强度的最薄弱环节。
一瞬间，艇内压力失衡。
在李舟的感知中，“影子”潜艇就像一个被无形大手捏扁的易拉罐，发出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悲鸣。
所有的动力和电力，在刹那间全部消失。
这口先进、强大、充满了神秘的钢铁棺材，带着暗影会所有的秘密，开始向着万米深渊，无声地坠落。
猎杀完成。
只不过，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最后一刻发生了逆转。
“梵陀罗”号在确认目标被摧毁后，拖着重伤的艇身，没有丝毫停留，立刻启动了备用动力，以极高的速度，向着黑暗的远方逃窜，很快便消失在了李舟的感知范围之外。
作战室内，一片死寂。
李涛早已停下了擦拭匕首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从李舟和安琪的表情变化中，他也能猜到，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杀人灭口，反被杀了。”
李舟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中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地做出了总结。
“暗影会抛弃了他们的棋子，派出了他们的‘清道夫’。但他们低估了，一条被逼上绝路的疯狗，能爆发出多大的力量。”
安琪感到一阵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暗影会的力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庞大和冷酷。他们不仅有陆地上的精英特工，还有技术如此先进、战术如此狠辣的海下部队。
如果不是“梵陀罗”号的艇长选择了玉石俱焚，那艘“影子”潜艇，将会是“黑鲨”号未来最可怕的敌人。
就在这时，房间里那台一直保持静默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滴”声。
三人猛地转头看去。
屏幕上跳出了一个让他们等待已久的名字——
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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