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指挥部内，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胜利的狂喜早已被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冲刷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央。
骆定疆，猛虎营的灵魂，这个在无数次生死任务中都未曾弯过腰的铁血汉子，此刻却双手捧着自己脱下的军装，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他递出的，不只是一件衣服。那是他的荣耀，他的指挥权，是他的一切。
而他对面的李舟，那个创造了“一人破一城”神话的年轻人，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平静得可怕。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这沉默的十秒，对指挥部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谭烈川站在人群里，拳头下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想冲上去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终于，李舟动了。他没有去接那件叠得方方正正的军装。
而是伸出手，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地将骆定疆捧着军装的双手，推了回去。
动作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骆定疆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满是错愕。
李舟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指挥部的每一个角落，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营长，一个敢在胜利之后，为牺牲的弟兄承担责任的军人，远比一百个只会围着功劳簿庆功的将军，更可贵。”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所有人都以为李舟会顺势接管，或者至少会说几句场面话。没人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不是在定罪，这分明是在……肯定！
李舟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那些脸上还带着茫然和悲痛的连排级军官，继续说道：
“战争，从来就没有不死人的剧本。”
“外庭防线下牺牲的一百二十七名弟兄，是英雄。他们的名字，会刻在猛虎营的功勋墙上，刻在帝国的纪念碑上。”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再次回到骆定疆身上，变得锐利起来。
“这笔血债，要算。但不是算在你骆定疆一个人的头上。这笔债，是整个猛虎营的，是第一空降师的，是我们每一个穿着这身军装的帝国军人的！”
“它应该由我们，带着牺牲弟兄的遗志，去从敌人身上，百倍、千倍地讨回来！而不是让你在这里，脱下军装，当个逃兵！”
“逃兵”两个字，像两根钢针，狠狠刺进骆定疆的耳朵里。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捧着军装的手臂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李舟上前一步，与他几乎面贴面，语气却缓和了下来，像是在与一个战友推心置腹。
“你犯的错，是任何一个指挥官，在面对未知的、强大的、超出经验范畴的敌人时，都可能会犯的错误。你以为你那套特种作战经验过时了？不，它没有过时，它只是需要升级了。”
“你比他们任何人都强，因为你敢站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正视它，撕开它。”
说完，李舟猛地转身，指向那面巨大的、已经插满龙昭帝国旗帜的伽梵全境电子沙盘。
“看看这里！”
他的手指划过新象城的地图，声音陡然拔高。
“王宫是拿下了，摄政王是抓住了。但这座城里，还有数不清的残余卫队，有潜伏的敌特，有被煽动起来的极端分子。城外，还有四个刚刚被我们占领的核心城市，需要稳定秩序，需要安抚民心，需要重建管理体系！”
“这些事，谁来做？”
李舟的手指重重地敲在沙盘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难道，要让一群刚刚打完一场血战，还沉浸在胜利和悲痛中的士兵，在没有指挥官的情况下，自己去摸索着完成吗？”
“骆定疆，你告诉我，谁来带他们？！”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炮轰击，让骆定疆原本死灰般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是啊，打下来，只是开始。后面的烂摊子，比攻坚战更复杂，更考验一个指挥官的能力。
就在所有人都被李舟这番话镇住的时候，他的语气，陡然一变。
那种平等的、交流的口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带着绝对权威的命令口吻。
“我，以庄明将军授权的战场临时最高指挥身份，正式驳回你的辞职请求。”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舟上前一步，伸手从骆定疆的臂膀上，拿起了那枚被他亲手扯下的“猛虎营”臂章。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他亲手，将这枚臂章，重新、用力地按回了骆定疆的右臂上。
“现在，穿上你的衣服。骆定疆营长！”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
骆定疆虎躯一震，他看着李舟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看着那枚重新回到自己臂膀上的、带着对方体温的臂章，再看看周围，那些他的兵，他的弟兄们，一双双充满着期盼、信赖甚至哀求的目光……
某种一直紧绷到极限的东西，在他内心深处，“咔嚓”一声，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用骄傲和自责筑起的所有堤坝。
虎目之中，泪光闪动。
他没有再犹豫，猛地将那件军装展开，迅速而利落地穿回身上，扣好每一颗纽扣。
整理衣领。挺直腰杆。
然后，他猛地后退一步，双脚“啪”地一声并拢，向着比他年轻了近十岁的李舟，敬了一个他军旅生涯中，最标准、最用力的军礼。
他的吼声，压过了指挥部里所有设备的嗡鸣，如同平地惊雷！
“是！李营长！”
这一声“李营长”，彻底改变了称谓，也彻底改变了在场所有人心中，那杆无形的权力天平。
死寂的指挥部，仿佛被这声怒吼点燃了引信。
“营长！”
“营长！”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吼声，从指挥部的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
“猛虎！！”
“猛虎！！”
谭烈川第一个带头吼了起来，他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眶里也泛着光。
刚才那压抑到冰点的气氛，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士兵们的士气，不仅没有因为这场“请罪风波”而受损，反而因为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变得空前团结，空前高涨！
他们不仅迎回了一个敢于担当、浴火重生的营长。
更重要的是，他们确认了一件事。
他们有了一个，不仅能决胜于千里之外，更能凝聚军心于危难之间的……新主心骨。
骆定疆放下敬礼的手，他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平静的年轻人，内心深处，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范胜利”师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真正的将帅才，不是看他在顺风顺水时能打出多漂亮的战绩。
而是看他，在逆境和混乱中，如何将人心，重新拧成一股钢。
今天，他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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