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贺兰辞十岁那年冬至，他的生辰。
随他一同来大邺的仆从，为让贺兰辞在大邺皇宫活下去，奉献了他们的一切。
带来的财宝、身体、健康，甚至性命。
那会儿，贺兰辞身边已经只剩下一个跟他同样年幼的兰举。
以及从小护着他长大，陪着他亲娘从大邺皇宫和亲西川，又陪着他从西川皇宫来大邺为质，被他视为亲祖父的李公公。
李公公那时才五十出头，身子却因受尽折磨，破败得像是耄耋老人。
走一步，喘三步。
但他拖着这样的身子，却还惦记着贺兰辞的生辰，想着要给他弄一碗长寿面。
李公公颤巍巍捏着他身上最后值钱的一方由贺兰辞亲娘所赠的丝帕，去御膳房求人为贺兰辞做一碗长寿面。
李公公想让这个从小带大的孩子，度过这些劫难，日后便能一生平顺，长乐无忧。
可惜，那日御膳房的人被二皇子为难。
看见李公公是个弱小老人，便将气全撒在了李公公身上。
狠揍了李公公一顿，最后给他一碗二皇子吃剩的残面。
李公公一瘸一拐带着凉掉的面回来，浑身上下都是伤。
他带着难过的笑容，笑着对贺兰辞一脸慈祥道：“殿下，老奴没本事，不能给殿下带一碗新鲜滚烫的面回来。但殿下能收到老奴的心意便好！在大邺有个说法，人过整寿，若能吃上这样一碗长寿面，便会一生幸福平顺！老奴希望公主当年没能过上的好日子，殿下以后能过上......”
贺兰辞那日掺着泪水，一口一口吃掉了那碗长寿面。
可是吃完面没过多久，李公公便不行了。
年少时，因家乡遭灾，李公公为了弟妹能活下去，一袋米将自己卖入宫中净身做了小太监。
他当年陪着贺兰辞亲娘在大邺宫中便饱受欺凌，去了西川，也一直受人冷眼。
再回到大邺，他依旧卑躬屈膝。
这辈子，李公公没过一天好日子。
那日，李公公受了很重的内伤，唇角咳出大片鲜血。
天寒地冻，冷宫没有能御寒的棉被衣物，也没有吃食。
李公公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寸寸灰败下去。
贺兰辞慌了神，跑出冷宫，想去找皇帝舅舅，帮他救人。
“救命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帮我救救李爷爷啊......”
贺兰辞跟兰举两个孩子一脸绝望，抱着越来越虚弱的李公公哭得肝肠寸断。
可是没人理会他们的求救。
就连对面宫中，同样不被人待见，却一直有人给他们送衣物吃食的丽庶人与她的两个孩子，也无动于衷。
直到一个小姑娘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小姑娘打扮得十分华贵漂亮，表情冷淡，肩上却扛着一个大包袱。
“你怎么了？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吗？”
贺兰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李公公受了重伤，还生病了！他快不行了！求求你，求你救救他！我可以当你的仆人，我可以把我的命都给你，求你救救他！”
小姑娘点头道：“好。我帮你救他!”
随即行动起来。
也不知道小姑娘从哪里叫来的人。
很快便有御医跟宫人出现。
为李公公诊脉熬药，又拿来了能御寒的衣裳被褥吃食。
那个小姑娘甚至还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株价值昂贵的百年人参，动作利落地削了一块给李公公含在嘴里吊命。
又将那株人参交给御医，让他们熬给李公公喝。
最后，李公公因着这株人参，还有那些衣裳被褥吃食，以及那个好心小姑娘送来的金饼，平安度过了那个冬天。
因为小姑娘的好心看顾，贺兰辞跟兰举在宫中处境没有那样艰难了。
宫人们会看在镇国公府嫡长女的面子上，多少给贺兰辞跟随从一些颜面。
第二年春，李公公还是走了。
临终前，李公公含笑握住贺兰辞的手。
殷殷叮嘱道：“殿下，老奴只能陪殿下到这里了！殿下别难过，每个人，都只能陪伴另一个人一段路，剩下的路，殿下要跟心爱之人一起走。咱们殿下心地善良，是天底下最好的殿下，日后一定会成为对百姓最好的王。老奴瞧着，那位镇国公府大小姐，美丽善良，心地很好，日后殿下若是发达，定要......报答谢姑娘的恩情......”
贺兰辞噙着泪点头。
李公公握紧手中被贺兰辞要回来的丝帕，一脸怀念道：“真想......看着殿下娶妻生子，登顶那......至尊之位，让所有人，都看着，公主生的殿下，是天底下最好最优秀的孩子......”
李公公喘着气，剧烈咳嗽起来。
贺兰辞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
李公公目光死死盯着他：“殿下，记住，羽翼未丰之前，要韬光养晦......不要报仇......要心怀天下，善待......苍生......”
说完，贺兰辞只觉得腕上力道一松。
李公公那双苍白枯瘦，骨架上仅覆了一层松垮皮肉，遍布老人斑点的手，从床边掉了下去。
贺兰辞悲痛欲绝，连续几日都浑浑噩噩。
他坐在冷宫门口，望着冗长的朱红宫道，眼神呆滞，面无表情。
身后的兰举站在他身后，同样呆滞。
他身边唯一的大人李公公也走了。
贺兰辞不知道剩下的路该怎么走，他没有目标。
这个年纪他本该进学，可皇帝舅舅对他的课业漠不关心。
也没人提起，要让贺兰辞上学。
他想完成李公公的遗愿，可是那些事，离他太遥远了。
正在发呆，突然，贺兰辞面前递过一块锦帕。
洁白锦帕上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蠕虫。
上面放着几块香气扑鼻的松子糖。
面前传来小姑娘有些不自在的安慰人的声音：“听闻李公公去世。你......节哀顺便。”
“多谢。”
“听说人在伤心的时候，吃些甜的东西会好一些。你尝尝这个松子糖，香醇不腻，是我最喜欢的糖果，你试试。”
说着，谢梵镜还顺手捻出一块，递给贺兰辞身后的兰举。
兰举得了糖果，笑弯了眼，嘴里不要钱的好听话直往外蹦。
谢梵镜勾唇浅笑，坐在贺兰辞身边。
“贺兰辞，你想不想念书?”
贺兰辞有些发愣：“可是我是西川质子，身份卑贱，我这样的人，也配念书吗？”
小小的谢梵镜点头，一脸郑重：“你是西川王子，也是大邺公主的血脉。公主当年去西川和亲，是为两国邦交，为两国百姓免修兵戈。公主是忠义爱民的高贵之人，为国奉献自己，你是她的孩子，自然不可能卑贱！”
贺兰辞从小生在西川，被人说是大邺畜生。
在大邺，又经常受人欺负殴打，说他是西川孽种。
还是第一次，有人那样郑重地告诉他，他不卑贱。
他是忠义之后，他很高贵。
?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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