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兰猛地扭过头，看着宋焕英。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宋焕英竟与她那早逝的亲生母亲宋锦宁有过交集。
宋焕英被看得不自在，嘴角一撇，带着几分被质疑的不快：
“啧，瞅我干啥？难不成我还编瞎话诓你啊？那会儿我还没出门呢！你妈生了你，跟前连个伺候月子的人都没有，还是我去给做的饭！”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不自觉地亮了一下：
“你妈有个老黑皮箱，宝贝似的藏着，里头好东西可不少！她亲口说的，那是留给你这亲闺女的，旁人谁都不许动！”
宋玉兰心底冷笑。
黑皮箱？她从记事起就毫无印象。
若真有，十有八九是被她那养父母宋福生和马巧玲昧下了。
宋焕英咂了咂嘴：
“唉，我就那么瞧见过一眼，后来再也没见着那箱子喽。”
她带着点抱怨，“那年月你也知道，破四旧多厉害！那些东西就是‘资本主义尾巴’！赶上闹饥荒，全国还债，家家户户的铁家伙什恨不得都抠下来上交了！菜刀、门栓……哪样能幸免？所以啊，那些宝贝，不是被抄走了，就是你那精明的妈自己藏严实了”。
宋锦宁那个人，看着闷声不响，心里可门儿清！让她想偷……咳，想瞧瞧都没找着机会。”
宋玉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雪亮。
她压根没问箱子里有什么，宋焕英见财能不动心？鬼才信！只能说明她当时没得手，后来也找不着罢了。
宋焕英眼珠一转，堆起笑脸，身子往宋玉兰那边凑了凑：
“玉兰啊，你看在我当年照顾过你和你妈的份上，你做生意，带上我呗？我手脚麻利着呢，干活儿又快又好，绝不给你拖后腿！”
宋玉兰眼神冰冷，拒绝得不留半分余地：“不行！”
上一世的血泪教训告诉她，心软就是给自己埋祸根。
一旁的宋彩霞重重“哼”了一声，凌厉的目光扫向宋焕英：
“够了！收起你那点小九九！明儿个，不管你腿好没好利索，都给我收拾东西回乡下去！有本事，你们自己进城闯；没本事，就老老实实把家里那几亩地伺候好！玉兰往后干啥，跟你们没半毛钱关系！”
宋焕英嘴一撅，带着委屈和不甘：“大姐！就算我不是你亲妹子，咱们总还是一家人吧？”
“一家人？”宋彩霞猛地一挥手，
“我把你们拉扯大，看着你们成家立业，我的责任就算到头了！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宋焕英不服气地顶嘴：“话别说得太满！等你老了，瘫炕上了，不还得靠我们几个伺候？”
宋彩霞失望地摇摇头：“你们？我啊，还真不敢指望。少说这些没用的！明天不走，我就让二丫她爹找人来请你们回去！”
宋焕英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蔫了，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敢再吭声。
她男人最怕沾上这孤寡小脚老太太的边，生怕日后要伺候，巴不得她离大姐家远远的。
宋玉兰和王建华的事已谈妥，她惦记着要去车站找胖主任，匆匆起身。
宋彩霞见她要走，也跟着站起来，一把拉住宋玉兰的胳膊：
“玉兰，你跟我来屋里一下。建华，”她转头吩咐，“你陪着陆大哥坐会儿。”
宋玉兰心里明镜似的，老太太特意避开人，肯定是有要紧话。
留下王建华名义上是陪陆奕辰，实际是防着宋焕英那不安分的耳朵凑过来听墙根。
老太太这招，真够精的。
一进屋，宋彩霞回身就把门“咔哒”一声关严实了。
宋玉兰心里也清楚，老太太如今没钱没势，就守着这处老院子，将来铁定是留给弟弟宋福生的。
她巴不得现在就断了来往，省得将来老了动弹不得，还得指望人。
宋彩霞手脚麻利地爬上炕，从腰间那串磨得油亮的钥匙里拣出一把。
宋玉兰这才注意到，那个老樟木箱子竟挂了把崭新的铜锁！
以前可没这玩意儿，不用猜，准是防着宋焕英那双贼手。
宋彩霞佝偻着腰，在箱子底摸索了好一阵，才掏出一个用旧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她仔细锁好箱子，下了炕，不容分说就把那布包塞进宋玉兰怀里，压低了声音：“收好！往后有大用场！里头那药丸子，一天一粒，记死了！还有，再忙再累，每日扎针的功课，断不能荒废！”
宋玉兰脸上有点烧，从结婚到现在，姑姑给的那套金针，她连包都没打开过。
宋彩霞像是看穿她的窘迫，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缓了些：
“急不来！这玩意儿讲究个悟性。多看，多琢磨！有那灵性的，指不定哪天就通了窍。没那根骨的，手把手教到老也是白搭。”
宋玉兰赶紧把布包塞进身前的挎包，语气带着保证：“姑姑，您放心，回去我指定好好学！”
宋彩霞这才露出点笑意，顺势握住宋玉兰的手，手指不经意地搭上她的腕脉，片刻后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满意，她就知道，这丫头底子打得好！
心里却也升起一丝疑云：宋玉兰这体质，天生是养毒的好料子，这只有在苗疆才多见。要么是打小用药汤子泡大的，要么就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宋玉兰这分明是娘胎里带来的，难道宋锦宁，还有别的来头？恐怕没那么简单？
宋玉兰见姑姑垂着眼半天没吭声，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声音带着紧张：“姑姑，我……我身体是不是有啥毛病？”
她现在最揪心的，就是那个失去的孩子还能不能回来。老天爷可千万别因为她重活这一回，就把这缘分收走了！
宋彩霞回过神，立刻换上轻松的笑容，故意大声道：
“毛病？好着呢！比牛犊子还壮实！回头啊，准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宋玉兰被臊得满脸通红，抱着宋彩霞的胳膊直晃：“哎呀姑姑！你又笑话我！”
宋彩霞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屋外，宋焕英像被百爪挠心，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宋彩霞关起门来给了宋玉兰什么好东西。
那两个锁得严严实实的箱子，指不定藏着什么传家宝呢！
可惜陆奕辰和王建华像两尊门神似的戳在那儿，她再借个胆子也不敢凑过去偷听。
等宋玉兰和宋彩霞一出来，宋焕英那双眼珠子就滴溜溜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射，最后死死盯着宋玉兰身前的挎包上，恨不得用眼神把它烧出个洞来，里面肯定塞了东西！
可瞅着宋玉兰那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又有点吃不准了。
宋玉兰让王建华安心在家等消息，自己又载着陆奕辰直奔火车站。
这回骑车带人，她已经驾轻就熟。
路上免不了有好奇的目光投来。
一个清瘦的姑娘家，车后座上竟驮着个大男人！等瞧见陆奕辰放在车架上的拐杖，路人才恍然大悟。
宋玉兰挺直了腰背，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只偏头对陆奕辰说出心里的盘算：
“刚你也听见我小姑的话了吧？她说我妈还给我留了宝贝。可到现在，除了几张纸和照片，我啥也没见着！东西肯定被他们昧下了！”
她越想越觉得对：“上一世宋福生突然要做生意，那笔借来的本钱，搞不好就是我妈留下的宝贝换的！”
陆奕辰沉吟了一下，声音沉稳：“是得查。不过年头久了，线索又少，查起来怕是不容易。”
宋玉兰边努力蹬着车，边琢磨着该怎样让宋福生和马巧玲把这些东西心甘情愿地吐出来！
宋玉兰暂时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就已经到了车站。
去停车棚停好车，拉着陆奕辰去找胖主任，到现在为止，她都没问过胖主任叫什么名字。
边走边跟陆奕辰介绍火车站周围的景色：“右手边是大广场，有很多人推着车子卖冰棍，西瓜还有卖小玩意的。”
“还有卖包子的，你要不要吃?”
陆奕辰听许卿每说一样东西，都带着喜悦和开心，声音清脆，不禁莞尔：“不吃，我不饿呢。”
宋玉兰嗯了一声：“不过我觉得那个包子肯定不如我做的好吃，晚上我也给你包包子啊。”
陆奕辰点头：“好。”
两人边聊着没有什么营养的家常话，边慢悠悠走到胖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还有个年轻人在，见有人来，笑呵呵地跟胖主任道别：“赵主任，这事还要麻烦你多上心。”
胖主任也呵呵笑着打着官腔：“你放心，我能帮忙的地方一定帮。”
等年轻人走了，胖主任才看着宋玉兰：“你看，这都是租摊位的。”
宋玉兰笑着：“那主任同意了吗?我还有没有机会?”
胖主任看了眼宋玉兰身边的陆奕辰，清了清嗓子：“我这不是想看看你这个女同志有什么新点子所以没答应，再说我也是先答应你的呀。”
宋玉兰心里清楚，胖主任哪里是想看看她有什么新点子，而是更想知道自己能拿到多少好处。
笑着先介绍了陆奕辰：“这是我爱人，他不放心过来听听，看看我们合作会不会有什么漏洞。主任不介意吧?”
胖主任赵国华心里琢磨一个瘸子能懂什么，只是陆奕辰站在那里的气度，就让人无法忽略。
甚至让人莫名从心底产生一种感觉。
赵国华心里突然就出现了两个字，敬畏！
笑吟吟地让宋玉兰和陆奕辰坐下，又去拿了暖瓶和白瓷茶杯过来，给两人倒了茶，才在对面的办公桌前坐下：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说说了。”
宋玉兰也不绕弯子：“我看还有三个摊位两个店铺空着，联营就是我们合作，不出房租，车站拿分红。”
赵国华一听不出房租，直摇头：“不出房租，那肯定不行。”
宋玉兰笑着：“你先听我说完呀?我说得不出房租是保证车站每月分到的钱比房租还要多，如果哪个月分红比房租低，我们可以补上差钱。肯定不会让车站吃亏，也不会让主任您吃亏。”
赵国华琢磨了一下：“这种方法听着不错，可是我们怎么能相信你呢。”
宋玉兰很详细地解释：“这种合作就是打破了咱们现有传统的租赁模式，最终达成一种共赢的局面，你想啊，现在政策是不是允许一部人先富起来?政策这么好，租出去的摊位一天天挣钱，车站看着生意那么好，眼红不?可是眼红也不能给人家月月涨房租，一年一涨，租户都不见得答应，可是要咱们合作，这种情况就不会出现。”
赵国华心动了，摸着下巴开始琢磨，如果这样做，他从中间能得多少好处。
宋玉兰太懂这些里面的门道，笑着：“回头还可以算主任您一股，到时候都挣钱了，那功劳也是你的，说起来是你慧眼如炬，打破了传统合作模式。”
“您想啊，现在的经济比三年前是什么样?那三年以后呢?肯定是越来越好，您要是关注新闻，肯定看了去年领导人南巡讲话，说明现在要抓经济，老百姓又分了地，工人们长了工资，生活马上就会好起来。”
“这时候，再出门，是不是买点吃的喝的都舍得了?”
宋玉兰结合现在的政策，给赵国华细细分析一遍，又给他画了一个很美好的蓝图，最后以每月营业额的百分之十作为车站分红。
为了财务公开透明，车站会派一个财务人员过去帮忙收钱。
宋玉兰没花一分钱，签下三个摊位和两个店铺，还白的一个收款人员。
合同签完，赵国华看了看合同内容再看笑吟吟站在一旁的宋玉兰，突然反应过来，他竟然没跟上面领导商量，就这么大胆地做主同意了！
还要再想办法去说服上面的领导，心里有些无奈，这姑娘嘴皮是真厉害！
感觉像是下了蛊一样，让人无条件信任她啊。
宋玉兰拿着合同冲赵国华伸手：“赵主任，以后我们合作愉快！”
赵国华哭笑不得，伸手握了握宋玉兰的手：“你呀，你这个女同志应该去妇联工作，这小嘴叭叭的，没有解决不了的家庭矛盾。”
宋玉兰弯眼笑着：“我就当赵主任这是夸我呢，快下班了，我们就不打扰了啊。”
赵国华笑得一脸无奈地送宋玉兰下楼，说到底，他也还是贪心，想要从中间吃红利。
宋玉兰带着陆奕辰顶着大太阳去停车棚，一路上心情都很好，忍不住哼着歌。
陆奕辰听不出来宋玉兰哼的是什么歌，不过曲调挺好听，也能感觉出来宋玉兰很开心，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她到年底才二十岁，刚跟赵国华谈合同时，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睿智。
知道怎样对自己有利，然后又该如何去说服对方。
没有时间和经验的积累，是怎么做到的呢?
宋玉兰紧紧握着陆奕辰的手指笑着：“那是因为我聪明呀，而且没事我就听广播，关注时事，自然就懂得多了。”
陆奕辰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却又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就姑且相信她很聪明吧。
许卿带着陆奕辰回家，路上还买了一个西瓜和一斤羊肉：“到家我给你做羊肉臊子面吃。”
陆奕辰一手抱着西瓜，一手拎着羊肉，岔腿坐在后座上，心情也很好。
感觉宋玉兰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染力和活力，听她的声音，就像是沐浴着阳光，充满着希望和开心。
林木泽靠在车门上，就看见了这么神奇的一幕。
宋玉兰骑着自行车，笑得眉眼飞扬，后面坐着的陆奕辰，一手抱着西瓜，一手拎着羊肉，也扬着唇角像个傻子。
那个什么鬼见愁，冷面阎王，统统不见。
现在分明就是一个刚娶了媳妇，乐得找不见北的傻小子。
林木泽吸着烟，哼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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