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兰第二天一早起来，准备做饭时，却听见外面特别热闹，还有女人的哭嚎声，一声比一声惨。
她骨子里那股爱看热闹的劲儿立刻被勾了起来，眼睛都亮了几分。
她按捺不住，冲屋里的陆奕辰嚷道：“外面好像打起来了，哭天抢地的！我去瞅瞅，就一会儿，回来马上做饭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麻利地套上外衣蹬上鞋，一边胡乱地拢着头发，一边风风火火地就往外冲，根本没给陆奕辰反应的时间。
一出大门，目标就很明显，隔了两户人家的田采花家门口，黑压压围着一圈人。
是田采花家！
宋玉兰心想，这热闹不看可亏大了！她压着嘴角那点儿按捺不住的兴奋，快步凑了过去。
只见田采花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干嚎：
“我的老天爷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张广文你个陈世美！你要休了我啊！”
“我十八岁就跟了你，给你们老张家做牛做马！伺候完你那瘫巴爹，现在还得伺候你那裹小脚的妈！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玩意儿！现在能耐了，当教授了，嫌弃我了？说跟我没话说？呜呜…”
“两口子要啥话说？晚上钻一个被窝里，办事儿还要先背首诗吗？啊？还嫌我生不出娃？哼！”
田采花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肚子，声音拔得更高，“我这地儿，比北山那干裂的荒坡还旱！百年不见一滴雨，你让我生啥？石头蛋子吗？”
“我要是真能生出个啥来，张广文，你敢认那是你的种吗？”
这话越说越没边，越说越露骨下道。
周围看热闹的却听得眼睛放光，脖子伸得老长，就爱听这又劲爆又粗俗的泼妇骂街。
宋玉兰都忍不住暗暗咂舌，心道这田采花真是豁出去了，啥腌臜话都敢往外喷。
院里的张广文实在听不下去这污言秽语，猛地冲了出来，铁青着脸扒开人群，一把拽住田采花的胳膊：
“田采花！你还要不要脸了？！丢人现眼没够是吧？”
田采花一抹鼻涕眼泪，梗着脖子瞪他：“那你给句痛快话，还离不离？”
张广文厌恶地甩开她的手，斩钉截铁：“你看看你现在这泼妇样！搅得我工作都没法干！这婚，离定了！”
田采花“噌”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手指头差点戳到张广文鼻子上，唾沫星子乱飞：
“离？离了你好娶外头那狐狸精是不是？！张广文我告诉你，老娘活着一天，你就休想！那狐狸精，除非我死了，否则别想迈进我张家的门槛！”
张广文气得后槽牙咬得咯咯响，眼神阴鸷得吓人：
“你再闹也没用！我这就去法院！这婚非离不可！”说完转身就要走。
田采花突然一抹脸，脸上的悲戚瞬间褪去，变得狠厉：
“张广文！你当我是傻子？你那姘头叫马巧玲！就住在纺织厂家属院！那天在你屋装模作样的女大学生，是她闺女吧？呵，指不定还是你跟那贱人生的野种呢！”
“张广文！你敢去离，老娘现在就去撕了马巧玲那个贱货！”
张广文脚步猛地愣在原地，霍然转身，像见了鬼似的瞪着田采花，脸色刷白。
他冲回来，死死攥住田采花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胡沁什么！给我滚回家去！”
他连拖带拽，只想赶紧把这疯婆娘弄走。
田采花哪里肯回去？回去准得被这气疯了的男人往死里打。
但在外面，她绝不能输了阵仗，一边挣扎一边尖声嘶吼：“别拉我！有本事你现在就去离啊！去啊！”
围观的人群里，除了宋玉兰，没人知道马巧玲是谁。
认识马巧玲的街坊也都不在场。
所以大家虽然听了个大概齐，张教授在外头纺织厂家属院有个姘头，但具体叫啥名儿，田采花哭嚎得含混不清，谁也没听真切记住。
宋玉兰听到田采花这么快就点出了马巧玲的名字，心里直呼好家伙，那卖冰棍大娘传闲话的本事真是神速！
她昨天中午才递的话，今天田采花就闹上门了，说不定昨天下午就知道了。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既然田采花已经知道了目标，宋玉兰就彻底放心了。
接下来肯定有好戏看，田采花手撕马巧玲！虽然不能亲临现场围观有点可惜，但光想想那场面，就够解气的！
她心情大好，嘴角忍不住翘起，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往回走。
一进院门，却见陆奕辰已经起来了，正摸索着在水池边洗脸刷牙。他竟然自己出来了！
宋玉兰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个身影攫住了。
他只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二道背心，躬身弯腰，水流顺着他贲张有力的背部肌肉线条滚落，劲瘦的腰身利落地收进裤腰里，修长笔直的双腿稳稳地扎在地上，一股子蓄势待发的野性力量扑面而来。
“狂野”两个字猝不及防地撞进宋玉兰的脑海，她的脸颊瞬间就热了起来。
可不是么，晚上的陆奕辰，可不就像头不知疲倦的小兽，狂野又…贪得无厌……
陆奕辰听到脚步声，迅速掬水冲了把脸，抓起毛巾胡乱擦干，然看向宋玉兰：“回来了？”
宋玉兰脸上还带着点未褪的红晕，赶紧走过去，自然地伸手扶住他湿漉漉的小臂，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娇嗔：“你咋自己出来了？我带你去厕所吧？”
陆奕辰嘴角扬起一个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去过了。”
“啊？”宋玉兰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自己去的？怎么找到的？”
陆奕辰显然对自己的战绩很满意：“你带我走过的路，我都刻在脑子里了。慢慢走就行。”
宋玉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步子大小总有误差吧？”
“不会。”陆奕辰摇头，“我走的每一步，距离都经过训练校准，一模一样。目测标准距离，用脚步精确丈量，零误差，这是侦察兵的基本功。”
“哇！”宋玉兰惊叹出声，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她一个箭步上前，紧紧环抱住陆奕辰精壮的腰身，小脸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声音又甜又脆，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我男人也太厉害了吧！简直是活地图啊！”
陆奕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夸奖和拥抱弄得有点措手不及，耳根悄悄漫上一层薄红。
他感觉这两天宋玉兰夸起人来特别直白大胆，用词也热烈得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略显僵硬地抬手，手指轻轻抚过宋玉兰兴奋得发烫的脸颊。
宋玉兰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以前，包括上一世，她都以为陆奕辰是块捂不热的冰疙瘩，难以接近。
真正相处了才发现，他只是不擅言辞，内里其实藏着点笨拙的羞涩，就像此刻这样。
这反差让她更爱逗他。她搂着他的腰，像只小猫似的又蹭了蹭，娇声道：
“哎呀，你这么好这么厉害，我可要看牢了，不能让别人抢跑了！所以呀，我得加倍对你好才行！等着，我这就给你做饭去！”
陆奕辰简直哭笑不得，这都成两口子了，还说什么抢不抢的？在他陆奕辰的字典里，压根儿就没“离婚”这俩字儿！
宋玉兰笑着松开他，利索地去洗漱，然后麻利地开始张罗早饭。早饭简单得很：两张喷香的葱油饼，一锅稠糊糊的白面糊糊，再切上一小碟咸菜丝儿。
吃完早饭，宋玉兰一拍桌子：“走，骑车带你去红旗大队！”
她心里盘算得清楚：虎子不在家，新车子放家里万一丢了多心疼？再说了，这回她可不能再由着陆奕辰的性子来，他要是敢不同意，她自有办法让他点头。
果然，陆奕辰一听“骑车”俩字，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不行！要不……你自己去，我搁家看门挺好。”
宋玉兰杏眼一瞪，叉腰站在他面前：“晚上还想不想上炕了？！”
陆奕辰瞬间噤声，薄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无声地抵抗着。
宋玉兰可不怕他这招，又逼近一步，手指差点戳到他胸口：
“陆奕辰！家里的事儿就得听我的！不然今晚你就在地上打地铺！上炕也行，离我三尺远，碰都别想碰我一下！”
陆奕辰眉头皱得更深了，喉结滚动了一下，依旧沉默是金。
宋玉兰看着他这副明明委屈又不肯服软的别扭样儿，心里差点笑出声。她强忍着，转身就去推那辆锃亮的自行车：
“行！那你好好看家吧！晚上炕上没你的地儿！”说着，一脚利落地踢开支架，推车就要走。
“等等！”陆奕辰的声音带着点憋屈，“我跟你去。”
他飞快地在心里掂量了一下：看家重要，还是搂着香香软软的媳妇睡觉重要？答案不言而喻！尤其开了荤之后，那滋味儿让他独守空房？门儿都没有！
宋玉兰嘴角得意地翘起，赶紧压下去，指挥道：“算你识相！抓着后座，推车出门！”
锁好院门，宋玉兰瞅着窄窄的胡同，心里也有点打鼓：
“咳，你要是觉着抹不开面子，咱先推着，等上了大马路再骑。那儿宽敞，没人盯着咱看。”
陆奕辰点点头。
都走到这一步了，还在乎这点儿？
上了宽敞的马路，宋玉兰指挥陆奕辰先侧身坐稳在后座上。
她自己扶着车把，助跑几步轻盈地从前杠跨了上去。
车头起初有点晃悠，她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骑出一段路后，宋玉兰渐渐放松下来，脚下蹬得飞快，声音里带着风：“你看！我就说你没多重嘛！新车就是好骑，多快呀！”
陆奕辰没应声。
风吹起宋玉兰柔软的发丝，丝丝缕缕拂过他的脸颊，痒痒的，还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馨香。
这感觉好像还不错！
宋玉兰一口气骑到红旗大队，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衬衫也洇湿了一片。
她稳稳停下车，抹了把汗：“到了！快不快？待会儿咱问问姑姑，啥时候搬过去跟咱们一块儿住。”
陆奕辰听着她说话间带着微喘，心疼地皱起眉：“渴不渴？我记得每次来，这附近都有人推车卖冰棍，给你买根儿？”
宋玉兰摆摆手，脸上是满足的红晕：“不用！我不渴！”心里却想：说不定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宝贝呢，吃东西喝水都得注意点。
两人推着车径直去了宋彩霞家，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宋焕英和二丫还在。
宋彩霞见他们进来，惊讶地站起身：“哎哟，玉兰，奕辰？这么热的天儿，咋过来了？快坐快坐！我还以为这大太阳天你们不来了呢。”
宋玉兰瞥了眼蔫头耷脑的宋焕英，也不好直接问“你怎么还不走”，只能笑着对宋彩霞说：“姑，今天来办两件事。一是找王建华商量点事儿，二是问问您啥时候搬过去跟我们一起住。”
宋彩霞一听，立刻没好气地瞪了宋焕英一眼：“还不是这俩讨债鬼！前天逮着肉使劲儿造，又是冰西瓜又是凉水，晚上还偷摸着去买冰棍！好嘛，昨天俩人拉得爬都爬不起来！”
宋焕英蜡黄着脸，有气无力地嘟囔：“那也不能全怪我，乡下哪吃过这些金贵东西……”
宋彩霞一听火更大了：“你少跟我扯这个！乡下日子不好那是你们家！别家也有过得滋润的！你自个儿不想想为啥！”
宋焕英立刻缩着脖子不吭声了，打定主意装死赖着不走。
宋玉兰赶紧打圆场：“姑，消消气。我先去把王建华找来商量点事儿，您也帮我听听，给拿个主意？”
宋彩霞这才缓了脸色：“你们年轻人的主意，我能懂啥？你去喊他就行，我刚还瞅见他在胡同口晃荡呢。”
宋玉兰让陆奕辰先坐下，自己出门去找王建华。
刚走到胖婶家附近，果然看见王建华嘴里叼着根烟，正漫无目的地晃悠。
“王建华！”宋玉兰扬声一喊。
王建华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把烟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这才回头。
见是宋玉兰，他夸张地拍着胸口：“哎哟我的姑奶奶！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我妈杀出来了呢！”
宋玉兰被他逗乐了：“我声音跟你妈像吗？你至于吓成这样？”
王建华嘿嘿笑着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妈不让我抽，逮着就骂！我这不是找个地儿透口气嘛。”他搓着手问，“你找我啥好事儿？”
宋玉兰看看周围人来人往：“走，去我姑家说，这儿不方便。”
孤男寡女站路边说话容易招闲话。
两人并排往宋彩霞家走，宋玉兰边走边说正事：“我看你手艺不错，开食堂未必行，但我想着，开个‘快餐’兴许能成。”
王建华一脸懵：“‘快餐’？啥玩意儿？”
宋玉兰解释道：“就跟厂里食堂差不多，提前把饭菜都做好，饭点儿一到，大伙儿端着饭盒来打现成的，快得很！”
王建华皱着眉回想厂里食堂那清汤寡水的味道，有点犹豫：“那玩意儿能挣钱？有人吃？”
宋玉兰语气斩钉截铁：“肯定能！做好了，咱还能整个牌子，以后开分店，连锁经营！”
王建华听得更晕乎了，“连锁店”？这词儿听着就新鲜又厉害！加上他最近确实闲得发慌，家里又天天念叨让他去厂里顶班，那地方他是一百个不乐意去！
等走到宋彩霞家门口，宋玉兰也把大概意思说明白了。
她站定，看着王建华：“咋样？你琢磨琢磨，干不干？”
王建华没等招呼，自个儿利索地搬了个凳子，在葡萄架下挨着陆奕辰坐下，冲他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转头看向宋玉兰时，他脸上明显带了点局促，手指无意识地在磨得发白的裤腿上搓了搓：“这主意听着是真好，可我这兜里比脸还干净，拿啥跟你合伙啊？”
他声音越说越低，带着点自嘲的苦涩，“现在浑身上下搜刮干净，也凑不出两块钱来。咋合伙？”
宋玉兰看他那窘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本钱？那不用你操心！我出！你就负责出技术！等买卖做起来，刨去本钱，赚的利钱，咱俩五五开，公平得很！”
“那哪行啊！”王建华一听，急得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脸涨得通红，“我啥本钱不出，光凭手艺就分一半？这不成占你便宜了么？不行不行，要不……要不你就当雇我，给我开工钱，我给你干，这我心里踏实！”
宋玉兰果断地一摆手，神情认真起来：“建华，要想长久干，就得合伙！挣得多，你干着才更有劲儿头！再说了，”她放缓了语气，带着点长远的目光，“将来你翅膀硬了，想自个儿单飞，那时候你手里也有本钱了，不是正好？”
“单干？”王建华一听这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不成！我王建华能干那不讲义气、过河拆桥的事儿？玉兰姐，你这不埋汰我嘛！”他下意识地拍了拍胸脯，一脸耿直。
宋玉兰心里暗笑，她就知道王建华这人看着吊儿郎当，骨子里却重情重义，正是看中这点才找他合伙。
“这不就结了！”她顺势一拍大腿，眼睛更亮了，“咱们更得好好绑一块儿干！你想想火车站那人流，乌泱乌泱的！咱们一份饭卖它六毛、八毛的，那得挣多少？外头一碗拉面还五毛呢！”
王建华听得两眼放光，但随即又像想起什么，肩膀垮了下来，挠了挠头，声音带着点犹豫：“是真好，就是不知道我妈能不能点头。”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宋彩霞性子急，嗓门也大：“嗨！你妈那儿有啥不同意的？她巴不得你找个正经事由呢！回头我亲自去跟她说！保管成！”
另一边，宋焕英竖着耳朵听完，心思也活络了，她凑到宋玉兰身边，笑着道：“玉兰啊，你看我能不能也留下给你搭把手？”
宋玉兰几乎没留半点商量余地：“不能！”
宋焕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瘪了瘪嘴。
她撇开头道：“玉兰啊，做人可不能没良心。当初你妈生你，我可是在跟前端茶倒水伺候过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再说了……”她顿了顿，斜眼瞟了下宋玉兰，“你妈走的时候给你留的那些个宝贝，我可从来没眼红过，更没动过歪心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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