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浸透了克劳德的后背，黏腻地贴着肌肤。
恐惧。
他一生构筑的权谋壁垒，他引以为傲的智慧，在艾伦的眼眸前，被一击而碎。
所谓的“缄默之印”，他最后的保命底牌，只是一个被轻易拆解的、可笑的玩具。
这种认知上的崩塌，比任何酷刑都更具毁灭性。
“我说！”
他的声音嘶哑，彻底抛弃了最后的尊严。
“我全都说！”
他再也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勇气。
“黄金议会的核心成员有七个。除了我，还有财政大臣奥斯顿，北境的雷金纳德公爵……”
雷金纳德公爵的名字，没有在艾伦心中激起任何波澜，这早已是预料之中的答案。
但当下一个名字被吐出时，就连远处负责警戒的火鸦部队士兵，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空气中的温度骤然下降。
“……以及，圣光教会的红衣主教，马库斯。”
马库斯。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整个战场废墟陷入了死寂。
尽管那个扭曲的“人造生命体”已经被莉娜的神罚月光彻底净化，但他所代表的身份，那身猩红的主教长袍，此刻却化作了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圣光教会，这个王国信仰的支柱，其高层真的与铁钥匙商会这种地下组织同流合污。
艾伦玩游戏的时候，对圣光教会就没有好印象，但他隐藏在游戏背景下，还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组织和圣光教会合作，对北狼王国的通知不顺眼。
上辈子游戏里他开局就是登基，然后开始励精图治但是亡国，摆烂然后亡国，铁血统治继续王国，各种亡国。
他仿佛不管怎么做都解决不了王国的结局，只不过王国时间的早晚而已。
现在穿越后，他不登上王位了，反而知道了各种辛密。
怎么说呢，原本他只觉得圣光教会不是个好东西，异端审判庭早晚屠戮北狼王国。
但现在这么一看，前世的水这么深，异端审判庭反而显得有些纯粹了。
“马库斯只是一个开始。”
克劳德的声音有些失真，艾伦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商会向教会的渗透，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在王都，我们的人至少还有两位红衣主教。他们的任务，就是在宗教层面上，为大王子的继位营造‘神授君权’的舆论，同时，他们掌控着审判庭，随时准备清除所有胆敢质疑的‘异端’。”
“你们的最终计划。”
艾伦的追问没有一丝情绪，冰冷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向核心。
“祈福仪式。”
克劳德没有任何犹豫，这两个词脱口而出。
“三天后。大王子会以国王病重、需要神恩为理由，在王都的圣光大教堂，举行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祈福仪式。”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那个计划的恶毒与完美。
“届时，所有对王室忠心耿耿，并且手握兵权的大贵族，都会收到邀请。那将是一场……鸿门宴。”
“仪式进行到最高潮时，我们会当众宣布，国王陛下在祈祷中‘不幸’蒙主恩召。然后，由我们控制的红衣主教，以‘神的旨意’为名，当场为大王子加冕为新王。”
“任何敢于在现场提出反对意见的人……”克劳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都会被立刻定义为亵渎神灵的‘异端’，以及图谋不轨的‘叛国者’，由早就埋伏在教堂内的审判骑士和商会刺客，就地格杀。”
一个以神圣为名，行篡夺之实的完美闭环。
血腥，高效，且“名正言顺”。
上一世，果然还是他当了别人的路。
艾伦听完了这所有的一切，却没有立即做出任何反应。
他只是站起身，夜风吹动他黑色的衣摆。
克劳德瘫软在地，只能苦苦的乞求。
“我……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都告诉你了……你答应过，你会给我一条生路……”
“我确实答应过。”
艾伦的声音很轻，飘散在冰冷的夜风里。
“我不会杀你。”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克劳德，投向不远处的巴洛克和格鲁。
“把他带下去，关进地牢最深处。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给他吃的，喝的，别让他死了。”
“就这么放过他？”
巴洛克大步走上前来，粗壮的手臂上青筋贲张，脸上写满了不满。
“这老杂碎！我们有多少兄弟死在了他的阴谋之下！”
“他现在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艾伦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遥远的王都。
“他是我们指证铁钥匙商会、指证王都所有叛乱者的，最重要的那个人证。”
克劳德听到自己暂时不会死，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但“地牢”这个词又让他有些恐慌。
他的地牢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刚想发出但对意见，就被格鲁一把拎了起来，另一只手粗暴地捂住了他的嘴，径直走向城堡深处。
危机暂时解除。
整个战场废墟，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那些被解救的圣光骑士们，正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武器插在地上，头盔抱在怀里，低声议论着。
他们的目光在被粉碎的“神怒审判”法器残骸、雷金纳德公爵冰冷的尸体，以及艾伦和莉娜之间来回移动。
迷茫，愤怒，羞耻，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情绪，在这些骑士的脸上交织。
他们被自己最敬爱的主教当成启动邪恶法器的祭品，却被他们本应净化的“异端”所拯救。这种巨大的讽刺，让他们的精神世界濒临崩溃，无所适从。
终于，一名看起来地位不低的骑士队长排开众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艾伦面前。
他摘下满是划痕的头盔，露出一张被硝烟熏黑、写满疲惫与坚毅的脸。
“艾伦……殿下。”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用上了这个代表王室的称呼。
“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但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这数百名训练有素的圣光骑士，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战力。
但同时，他们也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他们的身份，他们与圣光教会千丝万缕的联系，都让他们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你们有什么打算？”艾伦反问。
骑士队长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我们不知道。回到教会？我们亲眼目睹了马库斯主教的所作所为，我们回去，不是被当成叛徒清洗，就是被灭口。可留在这里？我们是圣光的骑士，而您……庇护着一位月神的神眷者。”
艾伦沉默了片刻。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些迷茫的战士。
“我给你们一个选择。”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这片小小的空地，“暂时留在银霜领。我会为你们提供一个独立的营地，保证你们的食物和安全。你们不需要为我作战，也不需要改变你们的信仰。”
“你们只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听，去判断，谁才是真正的邪恶，谁，才值得你们献出忠诚。”
这个提议，出乎了所有骑士的意料。
他们以为，作为战败方和俘虏，等待他们的会是囚禁、羞辱，或是强迫他们改变信仰。
但艾伦却给了他们尊严，给了他们选择的自由。
骑士队长深深地凝视着艾伦，试图从他年轻的脸庞上读出些什么。
最终，他郑重地单膝跪地，将头盔按在胸前。
“我，圣光骑士团第三大队队长，罗兰，代表所有幸存的兄弟，接受您的提议。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们愿意留在银霜领。”
解决了骑士团的问题，艾伦终于感觉到疲惫感排山倒海搬的袭来。
强行逆转法器带来的身体剧痛，加上连番的精神冲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他转过身，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莉娜在卡尔的搀扶下，安静地站在不远处。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银色的瞳孔，在月华之下，却亮得惊人。
“你还好吗？”
艾伦走到她面前，声音不自觉地放缓。
莉娜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轻轻点了点头。
“身体很虚弱，但精神……前所未有的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空灵，“我感觉，我能听到月亮的声音。”
艾伦注视着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那件被克劳德当众揭开的，关于他自己身份的真相。
“莉娜，巴洛克，格鲁，你们都过来一下。”
他把几个最核心的盟友叫到身边。
“克劳德说的，关于我是三王子的事，是真的。”
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二王子，实际上在我的认知里，北狼王国里只有三位王子，而我正好在中间。”
“但实际上，我应该是三王子。我的弟弟是四王子。”
艾伦理了理属于艾伦的记忆，发现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确是有一个只比他大几个月的哥哥。
但只有几岁时的记忆，之后那个人就人间蒸发了。
他和那位二王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或者说其实大王子也是。
大王子和那个消失的二王子其实才是真正的亲兄弟。
但当时的北狼王国王妃弄权，后来便从王宫里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这位本应续齿为二的王子。
小时候的艾伦并不懂发生了什么，且本就年幼的他很快就把这些事情抛之脑后。
现在忽然想起来，让他怀疑，背地里是否有那位消失的王妃和哥哥做手脚。
巴洛克和格鲁听得目瞪口呆，他们的大脑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信息，但他们能听懂最关键的一点——艾伦不是二王子而是三王子。
兽人简单粗暴的脑子，根本就理解不了这又二又三，又消失又暗地里的复杂关系。
“所以……你到底是谁有什么关系？”巴洛克挠了挠头，满脸都是困惑。
“不都是人族皇帝老儿的孩子们？”
“我还是艾伦·伊思塔伦。不管我是二王子还是三王子，这一点不会改变。”艾伦说道。
他的本意是想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一起讨论一下。
没成想兽人族如此淳朴，真的是一点不用自己的脑子。
莉娜静静地听着，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艾伦的手。
“不管你是谁，”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都是那个在最危险的时候，选择逆转法器，拯救了所有人的艾伦。这就够了。”
虽然莉娜也没有搞清楚重点，但艾伦只能说自己的心里听完这句话暖暖的。
她的手有些冰凉，但那份温暖的信任，却通过掌心，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大人！王都急报！”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呈上了一卷用蜡封死的密信。
艾伦心中一紧，立刻拆开信件。信是王都的密探送来的，内容与克劳德所说的几乎完全一致，但多了一个更让人心惊的消息。
“国王陛下……快不行了。”艾伦的声音有些沙哑，“大王子和教会，准备把祈福仪式提前到……明天！”
“明天？！”
所有人都震惊了。
“他们一定是收到了北境计划失败的消息，所以决定狗急跳墙，提前动手！”托马斯分析道。
“我们现在赶回去，根本来不及！”格鲁急道。
艾伦的目光，落在了信纸的最后一行。那是一行用暗语写成的小字。
“城内有内应，可为殿下开启密道，直通皇宫。接头暗号：‘北境的雪，何时能融化？’”
艾伦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是他父亲，北狼王国的国王私下里和他约定的最高等级的紧急联络暗号。
国王没死！他甚至还有反击的力量！
“托马斯！”艾伦的声音陡然拔高。
“在！”
“立刻集结火鸦部队最精锐的五十名战士！准备最好的马匹和装备！巴洛克，格鲁，你们负责镇守银霜领，整合所有能战斗的力量，随时准备支援！”
“大人，您要亲自去？”莉娜担忧地看着他。
“我必须去。”艾伦的眼中燃烧着火焰，“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看向莉娜，语气不容置疑：“而且，我需要你的力量。莉娜，你跟我一起去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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