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小礼堂里，空气绷得紧紧的，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裂开来。古诗词大赛的决赛台前，李小婧和她的队友们像一排小小的、被钉在光晕里的树苗。头顶的灯光白得晃眼，照得人有些发晕。台下黑压压一片，无数双眼睛投来的压力，让李小婧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校服口袋里那个硬硬的小角——那是蓝布笔记本里夹着的一片干枯的樱花花瓣，此刻成了她唯一的锚点。
“必答题环节！”主持老师的声音清亮地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凝滞的水面，“请听题：‘儿童散学归来早’，下一句——”
“忙趁东风放纸鸢！”朱珠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眼镜片后闪过一丝笃定的光。她沉稳的声音像一块压舱石，稳住了队伍最初的摇晃。
“回答正确！”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杨安琪小声吁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孟小胖舔了舔嘴唇，悄悄捏了捏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仿佛那里装着满腹的“诗书”。
可轻松并未持续太久。抢答环节的灯牌骤然亮起，王小刚像被按下了弹簧开关，“噌”地站起来，凳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锐响。“我知道！‘小荷才露尖尖角’下一句是……”他抢答得太急，后半句竟卡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嘴巴徒劳地张合了几下，硬是吐不出那个“蜓”字。台下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那声音像小针，扎得人坐立难安。孟小胖在旁边急得直跺脚，恨不得替他喊出来：“是‘早有蜻蜓立上头’啊！”可规则无情，倒计时的滴答声冷酷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分数牌上，代表他们班级的数字，被对手毫不留情地反超了一截。空气仿佛更沉了，压得人胸口发闷。李小婧悄悄攥紧了口袋里那片花瓣，薄脆的触感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最后一道题，是创作题。大屏幕上缓缓打出一幅水墨画：清浅溪流蜿蜒，水面上漂浮着几片伶仃的花瓣，顺流而去。题目要求：以此画意境，赋诗两句。
整个礼堂瞬间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时间在分秒流逝。杨安琪咬着笔杆，秀气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朱珠在纸上匆匆写下几个字，又重重划掉。孟小胖对着画，苦恼地挠着头，仿佛那溪水里漂的不是花瓣，而是他解不开的难题。王小刚也罕见地安静下来，盯着屏幕，眼神里是少有的茫然。
李小婧看着那画中的溪流与落花，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口袋里的那片干枯花瓣，仿佛忽然间被清冽的溪水浸透，重新变得鲜活湿润起来。她仿佛又站在了公园的小溪边，水流潺潺，那些被她亲手放逐的花瓣小船，正无声地驶向未知的远方……一种隐秘而汹涌的冲动，在她心底无声地漫溢开来。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低下头，在那小小的方格稿纸上，一笔一划，落下了她心中流淌而出的句子。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
时间快到了。朱珠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把想到的句子都给我！”杨安琪、孟小胖、王小刚，甚至一直沉默的李小婧，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稿纸推到了朱珠面前。朱珠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零散的诗句，如同一个老练的工匠在挑选最合适的部件。她的笔尖在几张纸页上疾速移动、勾连、重组，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丝线，将它们精心编织。
就在主持人即将宣布“时间到”的前一秒，朱珠猛地举起了手！她站起身，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凝聚了五个人瞬间灵光的稿纸，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清晰无比地响彻了整个礼堂：
“春溪载花去，
瓣瓣是归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整个礼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短短两行，十个字。那溪水载着落花远去的画面，骤然被赋予了生命和方向。花瓣不再是零落的叹息，而成了点点归帆，带着一种静谧而充满希望的远意。片刻的死寂之后，掌声如同积蓄已久的春潮，猛地爆发出来，热烈地席卷了整个空间，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屋顶！
评委席上，几位老师的眼中都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尤其是李老师，她看着台上那五个紧紧靠在一起的小小身影，目光最终落在李小婧微微发亮、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的脸上，嘴角漾开了一个无比欣慰的弧度。
分数牌再次跳动，鲜红的数字稳稳地定格在最高处。巨大的喜悦像温热的浪头，瞬间淹没了台上的五个孩子。孟小胖激动地一把抱住旁边的王小刚，两个男孩撞了个满怀。杨安琪和朱珠紧紧拉住了手，相视而笑。李小婧站在他们中间，感觉那震耳欲聋的掌声像暖流冲刷过全身。她悄悄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右手，校服口袋里，那片干枯的樱花花瓣边缘，似乎也染上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暖意。
原来，那些沉默的漂流，那些无人知晓的送别，并非没有回响。它们早已沉入心底，成了最独特的韵脚，只待一个契机，便能汇入众人合奏的乐章，发出属于自己的、清越的春声。她低下头，指尖轻轻拂过口袋里的花瓣——这小小的、来自春天的信笺，终于找到了它应和的那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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