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择定的吉日，南书房温暖如春，金砖光洁，狻猊香炉吐纳清雅龙涎。东方宸玄色常服，端坐御案后，神色沉静。殷照临雪白狐裘加身，坐于左下首软椅，虽带倦色，目光却锐利如常，静静扫视下方。
六位宗室勋贵子弟肃立，锦衣华服，竭力展现最好一面。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澈儿立于队列中后，杏黄常服合身，努力站得笔直如青竹。手心微汗，心跳如鼓。父皇沉静的目光，殷先生洞察的眼神，带来无形的压力。
东方宸开口，声音清晰：“朕今日不考尔等圣贤文章，治国方略。”众少年微露错愕。澈儿亦不解抬头。
“朕只问尔等一个问题，”东方宸目光掠过年轻面孔，停在澈儿困惑的眼眸上，“若有一日，尔等登临高位，手握权柄。此时，有一人触犯律例，依律当惩。然此人于尔等微末之时，曾有活命之恩。尔等……当如何自处？”
问题如石入水，激起波澜。
成王世子东方瑜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回禀陛下！国法如山，恩义为私！不可因私废公！当依法严惩，以正视听！至于恩情，臣下自当厚恤其家人，使其无憾！” 语气笃定。
襄国公嫡孙紧随：“臣附议！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触犯律例，便是辜负君恩，更当严惩！”
其余子弟纷纷附和，皆围绕“依法严惩，厚待其家”的核心。最小者嗫嚅难言。
东方宸神色平静。殷照临垂眸，修长手指无意识摩挲袖口内衬。
轮到澈儿。
所有目光聚焦。他深吸气，压下心跳。父皇的问题，勾起记忆——幼时偷溜御花园哭泣，被老宦官赵头发现，得赠桂花糕安慰；后赵头因打碎贵妃牡丹被重责，是他暗中请医相救……
*若赵头触怒父皇，我……* 澈儿心头一紧，呼吸微促。他抬头迎向父皇深眸，声音因紧张微颤却清晰：
“回禀父皇，儿臣以为，法理固然不可轻废，然‘恩义’二字，亦是立身之本。”
南书房落针可闻。东方瑜眉头微蹙。
澈儿豁出去般，声音渐稳：“若此人罪大恶极，恩义难赎，自当依律严惩。”他艰难吐出“严惩”，继续道：“但若其罪不至死，或有可悯之处，”琥珀色瞳孔映着烛火，带着执拗光芒，“儿臣愿以身家爵禄作保，求父皇开恩！换其一条生路！法理之外，当容人情一线之机！否则……手握权柄者，岂非……太过孤寒？”
最后几字轻落，却重击寂静。
“殿下慎言！”东方瑜忍不住低声道。
“够了。”东方宸声音压下躁动。他目光锁定澈儿，复杂难辨，震动尤甚。
殷照临摩挲袖口的手指停下。他抬眸看向澈儿，深潭般的眸子第一次翻涌激赏，近乎灼热！苍白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
“好一个‘法理之外，当容人情一线之机’……”东方宸缓缓重复，“好一个‘太过孤寒’……”
他未评价对错，只深深看澈儿一眼，那一眼似穿透时空。
“今日考校，到此为止。都退下吧。”
少年们带着疑惑退下。澈儿走在最后，心跳未平，不知后果。
楠木门合拢。香雾袅袅。
良久，殷照临轻吁：“陛下……可曾听见了？”
东方宸起身走至窗前，望宫苑雪枝。夕阳余晖镀亮背影。
“朕听见了……”他转身，目光如炬看向殷照临，“听见了一颗赤子丹心在叩问天听。也听见了这朝堂之上，终于燃起了一簇‘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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