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下午一直下，下到夜里。房间里，有一种腥气。
静安蜷缩在炕上，浑身裹着被子，还是不停地颤抖。她感到冷，感到后背一片凉，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
她不想回忆中午的事情，不敢回忆，但记忆却总是一遍遍地倒带，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遍遍地推到她面前，用手扒开她的眼睛，让她去看……
她突然发现，生活跟长胜一样，就是个烂泥潭，她越挣扎，却越往泥潭深处陷。
像葛丽华那样，像二平那样，人家生活得挺好，她们不挣扎，她们随波逐流，但她们活得开心。
可是静安自己呢，什么都在乎，在乎名誉，名誉早在她离婚的时候，就没有了。
在乎孩子，孩子被前夫掐在手里，她得不到孩子的抚养权。
在乎金钱，可有人到小吃部当众揍她，羞辱她，扒她的衣服，让她名誉扫地，让她的小吃部都开不下去。
她在意什么，生活就毁掉了她在意的东西。她没有了名誉，没有了孩子，没有了赖以维生的营生——
她还怎么活？
她奋力地在泥沼里挣扎，想从烂泥塘里挣脱出来，可是，总有人一脚把她蹬到烂泥塘里，甚至抓着她的头发，把她往烂泥塘的深处用力地摁——
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说你身边都是垃圾，都是垃圾人，他们看不得你爬出垃圾堆，他们希望你和他们一样，一辈子生活在垃圾里！
只要看到你往外面爬，所有人，都会拽着你的腿，把你重新拖回垃圾堆里。
静安心里还有一线希望，虽然这一线希望细若游丝，但她还是希望着，希望，生活有所改变，希望，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
雨声里，忽然传来敲门声。传呼机嗡嗡地响着。来的是葛涛。
静安茫然地坐着，听到院子里有什么东西，咕咚落地的声音。
一个人影走到窗前，把脸贴在玻璃上，往房间里看。
那是葛涛的脸。
静安像僵硬的皮影人，走到门前，冰凉的手颤抖着打开门。
葛涛走进来，裹挟着一股雨水，一把抱住静安。
静安苍白着脸没有动，任凭他抱着。
葛涛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静安没有说话，默默地靠在葛涛的怀里。她听到葛涛的心跳，嗅到葛涛身上的雨水气，还有烟味，酒味，女人的香水味。
那是葛丽华喷过的香水。
这个男人她靠不住。自从她跟葛涛在一起，前前后后出了多少事？他又能帮自己什么？
葛涛说：“艳子知道打错了，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静安冷冷地说：“葛涛，你不会撒谎。艳子肯定没说这句话，她要是想说，她会直接对我说，她不想说，你替她说，没有用。”
葛涛说：“她真说了——”
静安说：“她没去打我，她怎么知道打错了人？”
葛涛说：“宏伟给我打电话，她听见了——”
静安看着葛涛，忽然笑了。葛涛都没敢在艳子面前说她们打错了人，他怕艳子和她的姐姐们，再去打葛丽华。
静安不再说话，她忽然感觉到累，眼泪顺着眼角，哗哗地往下淌。
她不想解释，也不想听解释；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别人说话。
感情，是这个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海誓山盟，是最大的谎言！
两个人站了很久，静安从葛涛怀里走出来：“你走吧。”
葛涛说：“不走了，我今晚留下陪你。”
葛涛伸手脱衣服。
暗夜里，静安抬眼看着葛涛：“你能陪我一辈子吗？”
葛涛说：“我要离婚！”
静安冷笑：“等你离婚了，再来找我，再跟我说这句话，我才能信。”
葛涛又走过来，抱住静安。只是，这次的怀抱已经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声又大了，被一股风吹着，猛烈地打在窗棂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暗夜里，静安清晰的声音：“我的脸被她们打破相，还有小吃部的损失，还有我的精神损失——”
葛涛一听钱，心里顿时轻松了一下。他连忙从兜里掏出钱夹：“多少？”
静安说：“你说呢？”
葛涛把一沓钱递给静安。
静安伸手把钱接过来：“不够！”
葛涛又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递给静安。
静安清晰地说：“不够！”
最后，葛涛把钱夹里的钱，都拿给静安，静安说：“不够！”
葛涛觉得今晚的静安有些异样，他在黑暗里，去看静安的脸，但看不清，只看到两只眼睛和苍白的脸。
静安的两只眼睛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葛涛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你说个数，多少够？”
静安说：“你毁了我对生活最后一点希望，你就是把后半辈子赔给我，都不够！”
葛涛伸手去抱静安，静安向后躲开。
静安看着葛涛，咬牙切齿地说：“我被小秋揍，是因为你！我被祁少宝下药，是因为你！我孩子没要回来，是因为你！现在生意毁了，也是因为你！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葛涛说：“从现在开始，我会保护你。”
静安说：“保护个屁？你用什么保护我？艳子三个姐姐狼一样扑过来打我的时候，你在哪儿？你跟葛丽华在鬼混吧？
“没有你，我活得更好，你走吧，别让我撵你！”
葛涛说：“静安，我忘不了你！”
静安说：“你一边说忘不了我，一边搂着别的女人，一边和别的女人结婚！你忘不了的女人多了，赶紧滚！”
葛涛近乎乞求的声音：“静安，你别这样，你知道我心里有你。”
静安说：“你心里有我，却伤害我！你结婚，你跟葛丽华在一起，都是对我的伤害！你还说心里有我？
“你这样的男人不配有爱情，不配女人真心对你好！你这样的男人，只配女人花你的钱！骗你的感情！最后把你毁了！你再不走，我就喊了！”
……
葛涛走进雨雾里。
深夜的雨，下得很大。
很快，他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静安的房子，看不见静安门前的台阶，看不见来时路，只有无尽的烟雨，在暗夜的风里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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