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幕，接待室内。
绣针姐靠着门边，双臂交叉。
王昊脸色极其复杂：“……你他妈居然是灰幕的？”
绣针姐挑了挑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我平时都靠卖嘴皮子那点活混饭吃吧？”
陈风却没有立刻说话，他望着绣针姐胸口铭牌的“穿线者”字样，缓缓呼出一口气：“你打扮跟以前差距不小啊。”
“以前那副模样啊，”她轻轻一笑，“是为了方便套话、交朋友、骗点原质碎片……”
她扫过林羽一行人，目光最后停在林羽脸上，笑容带着点熟人般的戏谑：
“现在不装了。既然你们队长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装也没什么意义。”
林羽没有接话，反而主动开口：“我已经赌死了‘地殃-59’。”
空气似乎顿了一瞬。
绣针姐没有立刻回应，眼神微微一动。
只是一瞬，她眼底闪过某种沉静到近乎冷色的东西——不属于笑意的那类光，也不是愤怒或伤感，而是更复杂的东西。
像是被什么久远记忆钝钝刺了一下。
然而她很快笑了：“所以这回是来还债的？”
“我一直记得。”林羽望着她，“从你帮我的一刻起，这笔账就记在心里。”
“现在还清了？”
“是。”
空气陷入一瞬的沉默。
绣针姐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点了点额角，像是表示接受。
她转身，风衣翻起一角，露出腰侧贴身藏针：“你不是说要见导演？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我要带一个人。”林羽补了一句。
她侧头：“谁？”
“赵宇。”
赵宇原本正拿纸杯接水，听到名字差点呛住：“我？不是吧？”
林羽看他一眼：“你该听听，灰幕是个什么地方。”
绣针姐瞄了赵宇几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翻了个眼睛：“行吧。跟上，别废话。”
几分钟后，他们已步入灰幕深处。
走廊尽头的门已悄然开启。
“你们进去吧。”绣针姐靠在门框边，侧身让开。
林羽略一点头，正欲迈步，赵宇却回头问：“你不跟着？”
“我？我才没兴趣看你们那些刀光剑影背后的权谋交易。”她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
然后她走入另一条岔道，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随后林羽与赵宇并肩走进剧场内部，冷白灯光如冰锥垂落，映照出两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在黑色地毯上。站在舞台中央的，是灰幕的导演。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灰黑长外套，像是一块被打磨得没有棱角的锋刃，静静立着，宛如某种静止却极具压迫感的存在。
在她身后半步处，镜折无声而立，神情冷漠，像是未散场的幕布本身。
导演淡淡看向林羽，声音沉静：“你要求会面，我已经来了。说吧，理由是什么。”
林羽目光不动，面色沉静：“我带来一批原质碎片的消息。”
“他们没有继承者。尸体被我埋在了地表下，具体位置我可以提供。”
导演微微抬眼，平静地问：“你希望我派出‘拾尸者’？”
林羽点头，语气平稳：“是。只有你能绕开那些机制，从尸体上直接取回原质碎片，不触发副现实的规则。”
她盯着他看了数秒。
“要求？”
“这批碎片灰幕和我一人一半。”林羽答得干脆利落，“希望你派人尽快回收。”
导演沉默几息。镜折似乎稍稍偏头，看了林羽一眼。
但林羽却在这时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那不是我今天要谈的重点。”
导演微挑眉，语气仍然平稳：“哦？”
林羽轻轻抬眼，语气像雾后抽出的锋线：
“我想知道——赵宇身上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赵宇咧嘴笑了笑，笑得带刺：
“导演小姐，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我这脑子被你们改得跟重拍了二十几遍的电视剧一样，你们至少该给我个‘幕后花絮’吧？”
那语气依旧轻浮、带点跳脱。但此刻，谁都能看出，这份张扬背后，多了份硬气——
那是身后有林羽站着的底气。
镜折站在导演身侧，眼神纹丝不动。
导演并未回应赵宇的讥讽，她的目光落在林羽身上：“你带他来，是要替他说话，还是要为他讨一个说法？”
“我带他来。”林羽平静道，“是想让你当着他的面，把事情说明白。”
他顿了顿，看着导演的眼睛，语气如刀锋沉水：
“我再问一次，是你做的吗？”
赵宇双臂交叉站在林羽侧后，眼神带着一抹不服气的火气：“别装无辜啊，我都找到二十段自己拍的视频了，内容几乎一模一样，都是被你们洗脑了。”
导演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忽然，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赵宇编号，拾尸者-17。归属于灰幕拾尸者体系，认知安全等级c。”
“你的怀疑，我理解。”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从赵宇移开，看向林羽：“林羽，你是聪明人，我愿意给你解释。但这不是某个人的‘定向篡改’，这是整个拾尸者系统的常规机制。”
赵宇一怔，脸上讥讽的神色微微凝固。
“……你什么意思？”
导演语气不带丝毫情绪起伏：
“拾尸者的工作，是在死人身上，拾取原质碎片。”
“但是为了躲避副现实的规则，只能修改认知，让拾尸者以为自己在捡别的东西。”
“但是人脑就像一块硬盘一样，即便是我，也不能反复修改，否则会出问题，比如一旦在捡的过程中你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什么下场你自己想。”
“所以，我制定了‘轻度认知结构干预’机制。”
“调整情绪反应、压制过度思维、给予适度的‘稳定认知脚本’，同时辅以舒适居住环境、AI陪伴、音乐调节、定期心理咨询。”
“所有手段，都是为了维持你们的心智稳定。”
她顿了一下，看向赵宇。
“这些，是为了让你活着回来，而不是用来害你。”
“你们的生活条件比大部分灰幕成员都好，不是因为你们特别，而是因为你们，风险更高。”
她顿了顿：“包括你。”
赵宇张了张嘴，没能马上说出话。
导演继续：
“我没有强行‘删除自我’，只是设置了自动重置节点——在你认知临近危险阈值时，系统会触发一次‘预设恢复’。”
“这种处理，并非针对你赵宇一个人，而是所有拾尸者的标准配置。”
“你觉得你拍了二十段视频，是被恶意反复重置——但你有没有想过：那只是一次次自动保护机制？”
她语气平稳，像在回答一个学生提问。
“你说你‘意识被动了手脚’。那我问你——如果我们真要彻底抹掉你，为什么要留相机给你？”
赵宇顿住，眼神开始有些迷茫。
导演补刀一般语气低缓却铿锵：
“为什么，不直接销毁？”
“你又有什么值得我这么做的。”
她慢慢抬眼，那目光仿佛能看穿赵宇嘴上所有的不服与心里的恐惧：
“因为我们根本不怕你‘记起来’。”
“你不是被我们操控。”
“你是自己，吓自己。”
赵宇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忽然记起那些在深夜中自己对镜子的疑问、恐惧、无力……他低头，神情复杂得几乎辨不清情绪。
那种不安——并非源于外部强加的控制，而是更深的东西，在骨髓里，在心底，从副现实的第一天开始，就不曾真正停息过。
他沉默良久，像是在和自己对抗。
可下一秒，他忽然抬起头，眼神恢复了些清明，语气中却多了另一种冰冷的棱角。
“你说得都很好听。”
赵宇开口，声音不再像方才那般自信，而是带着冷峻的质疑，“但你总不会告诉我，我那台相机，是认识自己家，丢了还能自己回到我的桌子上吧？”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丢了。”
“可第二天，它就静静地躺在桌上，好像一直在那里。”
他眼神变得锐利了些：“你说你们没碰我，那我就想问了——是谁把那台相机，放回来的？”
导演没有回答，依旧静静看着他。
“还有……”赵宇呼吸轻颤，情绪再度翻涌，“相机里，为什么会有林素言的照片？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存在，甚至故意引导我们去找她？”
“你们到底对我，对林羽，想做什么？”
“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们？”
导演终于动了。
她抬头看向赵宇，眼神无悲无喜：“这个问题，的确应该有一个答案。”
“但不是由我来给。”
她转身对身旁的镜折轻声说了句：“叫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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