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毛在巫医巢穴外稍微驻足。她不愿听到更多坏消息了。寒冷的天气往营地里越渗越深。白掌的死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秃叶季越发难熬，新鲜猎物堆也随之缩小。好些日子里，族猫们只能肚子空空地回巢休息，只因陆地猎物变得稀少，而暴雨和接踵而来的冰冻又抹掉了在河中捕鱼的可能性。 而现在，又是疾病肆虐。莎草涓、荫爪和锦葵尾已经住进了巫医巢穴，就在这个时候，泥毛要求见她。他会不会报告说又有一位族猫被如跳蚤般在营地里大肆传播的疾病击倒了？ 她的父亲垂着头来营地内，眼神郁郁不乐。 她猜中了吗？又有族猫生了病？“是谁？” “缠须。”泥毛不快地抽动尾巴，“我把他搬到了巫医巢穴，但鸟鸣可能已经被感染了。我会留意她的状况。” “能确认这种病是白咳症吗？”豹毛希望病症不会比白咳症更险恶。要是爆发了一场绿咳症，势必会对族群造成重创。 “我还是不能确定。”泥毛承认，“我只知道，我的任何药草都无能为力。” “他们会死吗？”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莎草涓已经滴水不进，更别说吃东西了。荫爪的高烧更严重了。我给她们用什么疗法似乎都没效果。” 豹毛又是一阵心焦。泥毛时时刻刻都与他的病患在一起。“要是你也感染了怎么办？” “我们最好向星族祈祷这样的事不要发生。”他说道，“这个族群只剩我这位巫医在照顾了。” 她同他目光相汇。她倒不担心照顾族群的问题。如果形势所迫，她怎么着也会找到办法让族群得到关照的。最让她恐惧的是泥毛正面临的死亡威胁。 他好似能读透她的想法：“别忘了，我也是在困境中活下来的那个。” “如果有更多食物，会对情况有帮助吗？”她放任新鲜猎物堆缩减，是否辜负了族群的信任？愧疚感扯拽着她的肚子。她是否本可以派出更多狩猎队的？ 莎草涓在巫医巢穴里咳嗽起来。泥毛转身往里走。 “你需要更多药草吗？”豹毛突然生怕父亲离开自己的视线。 “暂时不用。”他阴沉地回答，消失在巢穴内。 “豹毛！”黑掌的呼叫让豹毛转身看去。烟黑色武士正从霜冻的空地上走来，后面跟着巨爪。他脊背上的毛发正泛起焦虑的涟漪。 又怎么了？ 豹毛匆匆迎上前。“出什么事了吗？” “我们在我们的领地上发现了雷族的气味。”黑掌告诉她。 “位于太阳石附近，”巨爪急切地补充，“他们肯定想夺取我们更多的猎场。” “他们绝对在策划进攻。”黑掌大声说。 豹毛尾巴抽搐。会不会发生另一场伏击，就像白掌丧命的那一次？一个月前，她必定会勃然大怒，颈鬃倒竖，可如今，在她皮毛下涌动的只剩恐惧。“回去找找证据，”她对黑掌说，“带着雷族气味的小树枝，或者草叶片。” 黑掌睁大眼睛：“你不相信我们吗？” “我们需要能带到森林大会上去的证据。”她对他说。 “我们不能等到森林大会。”黑掌争论道，“我们必须现在就解决这件事。雷族猫总在我们的领地里探头探脑。” 她恼火地抽动耳朵。“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她问，“对他们的营地发动袭击吗？伏击他们的某支巡逻队吗？” “我们该让他们知道，一旦跨越我们的边界，就要面临战斗。”黑掌低吼。 巨爪挥动尾巴：“我们应该派一支队伍去与他们对峙。” “族群里有疫情。”豹毛提醒大胆发言的学徒，“已经接近秃叶季了，我们都在挨饿。我们现在的状况根本不适合去与雷族对峙。泥毛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要他照顾的伤患。” 黑掌攥起爪子：“我以为你会想和他们硬碰硬呢。” 不久前，黑掌亲眼见到她将风族武士从他们的领地上赶走。那时的她自信满满。可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在白掌在她的保护下丧命前，早在秃叶季来临前，早在疾病肆虐前。“上一次我们和雷族硬碰硬，白掌死了。这一次，我希望我们能在行动之前先掌握证据。”她告诉他，“回去找证据。但保持低调。要表现得像是在找猎物。别太明显了。” 黑掌面露不悦：“你想让我们在自己的领地上鬼祟得像是入侵者？” “当然不是。”她厉声说，“但我不希望你们惹恼雷族。要是他们真的在谋划袭击，我不会给他们提供把柄。” 黑掌愤愤地挥舞尾巴：“我从没想过你会被雷族吓到。” “我只是希望河族平安。”懊恼刺痛了豹毛的肚子。黑掌肯定能理解的吧！ 但黑掌自言自语地低吼着转身走开了。巨爪回头瞥了豹毛一眼，然后跟随老师离开了营地。 她看着两只猫离开，压抑住自己令他们失望了的想法。 这样 最妥当。 她对自己说着，并希望果真如此。 四棵树沐浴在明亮的月色中。草地上的寒霜闪闪发亮，豹毛跟着钩星穿过空地时，掌下的泥土已经被冻硬了。他们的族猫四散离去，与其他族群分享舌抚，泥毛也同黄牙和奔鼻在树下碰面去了。为了叫泥毛加入森林大会的队伍，她不得不劝了又劝。在微光皮和甲虫鼻发誓半步不离他的病患，如果病情加重便立刻通知他后，泥毛这才勉强答应了。 豹毛紧跟着钩星，族长在空地里摩肩接踵的武士中间穿行。风族的气味令豹毛颈鬃发痒。这是被雷族带回来后他们第一次参加森林大会，这一来，河族便不能再染指猎物丰富的荒原了。她的族群在挨饿，每天早晨边界都弥漫着新鲜标记的气味，如同风族打算确保每一只河族猫明白，他们再也不准跨过那条线了。 他们来到巨岩前，钩星瞥了她一眼：“记住，让我来讲话。这件事需要小心处理。” 尽管黑掌的第二支队伍并没有比第一次带回更多证据，但她依然将太阳石附近发现雷族气味的事情向族长汇报了。钩星与她一致认为，如今风族的归来已经在族群间引发了足够的紧张气氛，他不愿冒险引发战争。但他认真地听取了黑掌的报告，不会在森林大会上对雷族的越界不置一词。 他对她眨眨眼：“能答应我吗？” “没问题。”她本来也没打算开口。从前他的审慎会被豹毛看作侮辱，但现在她能够理解了。她希望钩星看到自己在尽量成长为最称职的副族长。而称职的副族长就该知道，比起引发无法赢取的战争，更好的选择是三缄其口。 钩星跃上巨岩的同时，豹毛身旁的阴影中出现了动静。她身子一僵，嗅出了虎掌的气味。 雷族副族长大步迈入月光中，挨着她坐下。“你要让钩星来负责讲话？”他瞥她一眼，“那位年轻勇敢，敢在森林大会上直抒己见的副族长跑到哪儿去了？” 她竖起鬃毛，回忆起上一次自己在森林大会上破格发言后，虎掌与她的古怪对话。当初她觉得公猫的话充满了说服力，可现在，她心头依然有在河谷被他攻击时留下的怒火。她不确定虎掌是否真的希望她有什么说什么，但她清楚，眼前这位武士是只嘴上说一套，做事另一套的猫。尽管如此，她依旧忍不住钦佩他展露出来的强大自信。她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自信心。她现在似乎只有在事件发生后做出应对的能力，而他却仿佛能够提前预料到一切。回忆起他之前怂恿她向他吐露心声的行为，豹毛忍不住揣测虎掌是否参与促成了这些事件的发生。也许他在对每只猫玩同样的把戏，他们都像是受制于他的老鼠。 他冷淡地对豹毛眨眨眼。“钩星要小心处理什么事？” “等别的猫得知时，你也就知道了。”她厉声道。 “这一次你同意他的想法吗？” “我当然同意。他是我的族长。”她不自在地蓬开毛发。他难道以为她会轻易受他蛊惑？“我不能老和他对着干。” 他抽抽胡须：“我想，这是个微妙的平衡。” “只要我认为对我的族群最好，什么我都会做。” “我相信你会。”他将尾巴弯过来盖住脚掌。“我应该提前警告你。我今晚会说一些话，这些话大概会叫某些猫耸起皮毛。但如果我提到了河族，不要把这带进我俩之间，变成私怨就好。”他凝视猫群，“我只是想稍微搅搅局。” 搅搅局？ 她紧张起来。他是什么意思？ 头顶响起蓝星的怒喝声。雷族族长正对钩星怒目而视，高星与夜星则不安地从旁观望。 “河族一直在太阳石狩猎！”蓝星斥道。 豹毛睁大双眼。根本没有这回事！雷族族长是想以率先发难的形式，掩盖她的族群在河族领地留下气味的事实吗？ 钩星回望着她：“你忘记就在不久前，我们的一位武士为了扞卫领土不受雷族入侵，惨遭杀害了吗？” 我们的一位武士。 豹毛心脏抽疼。 白掌。 雷族会道歉吗？但蓝星似乎决心反驳。 “你们根本就没有扞卫领土的必要，”她厉声说，“我们的武士不是去那里狩猎的。” 虎掌一动不动。他的眼神没有泄露出任何想法，在两位族长相互指责对方入侵的声音中，豹毛开始怀疑，过去一个月里是否只有河族从未跨越边界？她扫视猫群。如果其他族群也有越界行为，他们会泄露自己的过失吗？她的目光落到灰条和火心身上。这两只猫一如平常那般紧挨着坐在一起，仿若两只自鸣得意的猫头鹰。当钩星控告有某只雷族猫跨越了河族边界时，火心似乎身子僵了僵。他瞥一眼灰条，豹毛眯起了双目。他为何显得这样慌张？他们俩是越界者吗？ 她身旁的虎掌突然低吼出声：“过去这个月里，我们在自己的领地内发现了影族和河族的气味。而且不止一只猫，是一整支巡逻队，每次都是同样的猫。” 她盯着虎掌。凭星族的威名，他胡说八道些什么？雷族领地上有河族的巡逻队出没？她从没下过这种命令，钩星也一样。她尾巴颤抖起来。这就是虎掌说的搅搅局吗？ 夜星义愤填膺地怒视虎掌。“影族从没踏上过你们的领地！”虎掌不以为然地喷声鼻息，影族族长投向下方的视线更加愤慨了。“你怀疑影族所说的话吗，虎掌？” 虎掌回望着夜星，眼神明摆着是不信任他，猫群发出不安的呢喃声。这时，高星第一次开了口。 “我的武士们也在风族领地里发现了一些特殊的气味，这些气味似乎是属于影族的。” 虎掌两眼一亮，仿佛这正是他期待已久的反应。“我就知道！”他咆哮起来，“河族与影族已经联合起来要对付我们了。” 钩星气冲冲地啐了口唾沫，高星也竖起颈鬃。在族长们你来我往的唾骂和指责中，豹毛眨眼看向虎掌。 “这就是你想要的局面？”她质问道。 他眨眼回望她，没有应声，目光高深难测。 忽然间，四棵树空地仿若被阴影吞没了。豹毛抬起头。云层已经遮住了月亮。 一位雷族长老惊慌地大喊：“星族降下了黑暗！” 泥毛身旁的奔鼻高呼起来：“星族发怒了。森林大会本该和平举行的。” 转眼间，几位族长均跃下巨岩，四族各自散开向斜坡接近。豹毛突然觉得寒意彻骨。 我们真的惹怒了星族吗？ 虎掌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豹毛看着他离去，不安在皮毛下蔓延。他显得多么志得意满啊。他说要“搅搅局”，肯定就是这个意思了。但雷族副族长到底玩的是什么把戏？他肯定在撒谎。就她所知，没有任何河族猫接近过雷族领地。难道，虎掌有意想在族群间引发战争？ “醒一醒。” 有脚掌戳在豹毛肩头，她猛地抬起口鼻。“怎么了？”她挣扎摆脱睡意，眨巴着睁开了眼睛。曙光透过巢穴顶棚滤进来，天心向她看过来。 “夜星来了，”淡棕色虎斑猫说道，“他正在与钩星交流。” 豹毛匆忙爬出窝。昨夜举行了森林大会，所以她在睡懒觉，但影族族长显然起了个大早。“他什么时候到的？”她问天心。 “就刚才。”天心告诉她，“他才刚出现在通道口。” “他没等有猫护送就穿越了我们的领地？”豹毛紧张地竖起皮毛。一定是有要事在身，夜星才会冒险做出这样有侮辱性质的行为——除非夜星已经变得和断星一样傲慢无礼了。 “他道过歉了，”天心说道，“但他说不容等待。他必须即刻与钩星交流。” 豹毛小心翼翼地从族猫的窝间穿过。族猫们开始醒转，还没完全清醒的也已经伸懒腰的伸懒腰，打哈欠的打哈欠了。她俯首钻出巢穴，快步穿过冰冻的空地，循着夜星的气味往钩星的巢穴走。 “钩星？”她在巢穴外稍稍驻足，“夜星与你在一起吗？” “进来吧。”她钻过垂下的苔藓，钩星眨眼表示欢迎。他同夜星并排坐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中，尾巴盘在脚掌上。 她对影族族长颔首致意。“森林大会刚过不久，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有什么想对钩星说的，不能昨晚说吗？ “我希望确保我们的同盟依然稳固。”夜星告诉她。 “为何？”豹毛望着他，“风族已经归来。我们如今绝不可能划分他们的领地了。” “此事与他们的领地无关。”夜星说道，“事关生死存亡。” 钩星神情肃穆。“我开始相信，雷族将风族领回来，是意图掀起战争。”他说道。 “他们一直都在谋求对付我们，”夜星附和，“他们只不过需要风族支持罢了。” 钩星点点头。“你昨晚也听见他们怎么说的了。”他对豹毛轻声说，“劈头盖脸的无端指控。他们只是想找个由头对我们发动进攻。” “等等。”豹毛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被两位族长眼中的紧迫与恐惧感染。如果虎掌昨晚意在将水搅浑，那他显然是得了逞。可他是通过谎言来达成目的的。河族未曾踏足过雷族领地。她应该将自己对雷族副族长的怀疑说出口吗？她犹豫了。这或许会导致钩星与夜星结为同盟的决心更加坚定。他们会认定虎掌与蓝星口径一致，把他的谎言也当作雷族阴谋的一部分。此外，她依然对虎掌的动机心存好奇——倘若他想出了什么阴谋，那么豹毛便可以借看他策划实施之机，从中学习一二。“宣布结为同盟不会进一步激怒雷族吗？”她问，“这样只会证明，他们对我们的怀疑是确有其事。” 钩星眯起眼睛：“面对挑衅裹足不前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他们还没有攻击我们，”她说，“我认为我们应该等待。” 他皱起眉：“我本会为你学会了控制脾气感到高兴。但我希望你没有把现在当成践行的时机。” 夜星诚恳地望着河族族长。“我们需要尽快宣布结盟，不能再等了。”他催促道，“奔鼻几天前做了个梦，梦见黑暗的迫近。他认为战争即将降临到族群间。若果真如此，我希望同我们并肩作战的是一个强大的族群。比如河族。” 钩星骄傲地蓬开毛发，但豹毛赶在他回答前插嘴了。 “如果我们宣布结盟对抗雷族与风族，那战争岂不是会更快降临？”她争辩道。 “我们不一定要宣布。”钩星告诉她，“只要能简单地确保我们双方安全就好。” 豹毛挪动脚掌。他或许是对的。黑掌的确在河族土地上发现过雷族的气味。蓝星有可能是在为袭击做准备。秃叶季的辘辘饥肠——以及肆虐河族的疾病——都削弱了他们的力量。同盟或许是保护族群的最佳方案。 钩星期待地看着她。她点了点头。“河族需要盟友，”她承认，“影族在过去便证明了自己值得信任。” “那好。”钩星搭在前掌上的尾巴紧紧裹了裹。“那么同盟依然稳固。”他对夜星眨眨眼，“但我们不该只把同盟当作防卫性条约。我确信雷族与风族正在寻找进攻我们的借口。我认为我们应当夺取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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