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魂记

山海云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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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司马迁怒撕同福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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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截然不同的空气猛地撞进客栈!

那空气带着江水的湿冷,裹着浓烈到有些刺鼻的花草辛气,像打翻了某个古老药铺的香料柜子,硬生生盖住了大堂里原本飘着的菜香和木头味儿。

所有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齐刷刷抬头望去。

来人五短身材,却有种顶天立地的劲儿。

胡子拉碴,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剩下露出的皮肤因日晒风吹泛着古铜色,皱纹深邃得像是刀斧在岩石上凿刻出的沟壑。

他披着件宽大的、半旧不新的深衣,颜色灰扑扑,肩头、胸前却奇怪地缀满了一束束晒干的、青白色的、叶子细长的香草,那熏人的味道正是从这儿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最醒目的是他头上,歪歪斜斜地扣着那顶造型奇特、活像朵倒扣的莲花的高冠。

他站在门口,眼珠子瞪得像铜铃,里面蓄着一包浑浊的泪水,又像燃烧着一团即将爆开的怒火,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刚跟谁大战了八百回合。

“举世——皆浊——我独清!” 那大胡子猛地一声咆哮,声如洪钟,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落,碗柜里几个叠着的盘子也嗡嗡共振起来。

“众人——皆醉——我独醒!”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恶狠狠碾出来的,充满了一种绝望又孤高的愤懑。

吼完,他用力抽了抽鼻子,那浓烈的香草味似乎更加浓郁了。

【嚯!开门暴击!这老哥是自带bGm出场的吗?】

【这味儿隔着屏幕都闻到了,古代版生化武器?】

【屈原!这绝对是我男神三闾大夫!啊啊啊!活的!带刺的那种!】

客栈里静了一瞬。

佟湘玉第一个从柜台后面反应过来,手帕习惯性就要甩出去招呼客人,可手刚扬到一半,被那股子浓烈气味一冲,动作就僵住了,帕子停在半空,脸上挤出个极其僵硬的笑容:“额滴神啊…这位…壮士?先…先坐?喝口茶顺顺气儿?”

李大嘴揉着被熏得有些发红的眼睛,嘟囔着:“啥玩意儿啊,比我三天没洗的裹脚布味儿还冲…”

旁边正在擦桌子的祝无双赶紧放下抹布,习惯性地就要上前:“放着我来……”

话没说完,先被那味道呛得捂住了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郭芙蓉刚把一盆水泼在后院走回来,手里还拎着空木盆,一见这架势,柳叶眉立刻竖了起来,手里的木盆像块巨大的盾牌被她横在胸前:“喂喂喂!干什么干什么?嚎什么丧?想砸场子啊?”

一旁的吕秀才赶紧从账本里抬起头,努力透过厚厚的镜片看清状况,习惯性就开腔:“子曾经曰过,君子不动气…芙妹,控制住…”

“哗擦!” 坐在房梁上摆弄左轮枪模型的白敬琪嗤笑一声,低头斜眼瞧着底下那个胡子拉碴、一身“怪味儿香囊”的屈原,枪管对着他虚点一下,“跑这来演苦情戏?还‘独清独醒’?小爷我看你是‘独臭’!”

“敬琪!不准没礼貌!” 楼梯口的佟湘玉赶紧呵斥。

“切。” 白敬琪撇撇嘴,目光却又好奇地落回屈原身上,嘀咕道,“不过那草…味儿是冲了点,长得倒挺别致…”

就在客栈里乱糟糟成一锅粥,佟湘玉的“顺气茶”刚递出去一半,莫小贝拿着糖葫芦忘了啃,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位散发着巨大“气场”的不速之客身上时——门口的光线再次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这是个瘦高的老头,个子几乎快顶到门框。

他骨架嶙峋,脸很窄,眉毛稀疏得几乎看不见,但一双眼眸却是异乎寻常的清澈和锐利,如同深潭中的寒星。

一身浆洗得失色的粗布衣裳,上面打了不少深色的补丁。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那个鼓鼓囊囊、被磨得油光发亮的巨大皮囊,里面似乎塞满了沉重的、方方正正的东西,压得他肩膀明显朝一侧倾斜。

他大步走进来,风尘仆仆,手里竟还紧紧地攥着几片用牛皮绳串起来的黄旧的竹简。

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瞬间就精准锁定了正呼哧带喘、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的屈原,根本无视满屋子的人。

“屈大夫!” 瘦高个的声音又尖又急,像磨快的锥子,穿透了大堂里残留的喧嚣和屈原呼哧带喘的余音。

他举起手中的竹简,如同举着一柄利剑,直指屈原的胸口。

“你这《离骚》三百六十八句:‘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何其谬误!”

满座皆惊。

正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李大嘴,手里的擀面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郭芙蓉把空木盆慢慢放下了。

连暴怒状态的屈原都好像瞬间被这精准打击给弄懵了,喉头的咆哮一下子卡住,圆瞪着的眼睛里愤怒变成了更深的迷惑,像烧红的铁块骤然扔进了水里。

只有佟湘玉心疼地朝李大嘴掉落的擀面杖看了一眼,小声嘀咕:“额滴个神,白面…”

【太史公现身了??手举判决书??】

【大型学术打假现场!搬板凳嗑瓜子!】

【这出戏值了!从生化攻击直击版权纠纷!】

那瘦高老头——司马迁,完全沉浸在历史争辩的铁与血里,声音越发激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太史公书》第八卷,分明记载你与楚怀王殿前奏对原话:‘乘驽骀以缓辔兮,待君令而后驱!’你坐的是驽钝的老马!是怀王的车!是等待君王下令才敢前行!何来自负其能、妄言‘道夫先路’?你这‘驰骋’、‘先路’,分明是后人篡改,往你脸上贴金,意图拔高你这放逐之臣的孤愤之态!此乃扭曲史实!吾若记错,甘受腐刑之苦!”

“噗——” 正在调光对准的晏辰手一抖,差点把最新款的悬浮摄像球扔出去,“腐刑?太史公对自己也太狠了吧!”

旁边的阿楚则眯起眼,仔细打量着司马迁脚上那双磨得厉害、沾满泥灰的破旧草鞋,突然凑到晏辰耳边小声嘀咕:“他这路……没少走吧?鞋都快破了,背上那么沉,不像装的。”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在自己的高科技平板上划拉着,调出历史数据库。

“嘶——” 屈原倒抽一口凉气,他那张原本因愤怒而涨成猪肝色的脸,此刻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甚至透出了一种濒死般的惨白。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像是心口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指着司马迁:“你…你…竖子安敢…”

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彻底戳破某种坚硬外壳的剧痛压倒了他的滔天怒火,眼眶里的泪这次是真的滚落下来,滴落在胸前沾满尘土的香草上。

“那是…那是吾之魂魄啊!若魂魄也是假的…还予我!”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悲鸣,这声音里蕴含着远比方才的咆哮更深沉的绝望和崩溃,仿佛维系他最后一点尊严的东西被彻底粉碎了。

“亲娘哎!” 一直在门外探头探脑的邢捕头,被这比戏文还精彩的场面震得差点忘记“维护治安”的职责,“这学术问题咋整得跟拔刀子似的?还…还动上感情了?”

他身旁的燕小六紧张地手按刀柄,一脸懵然:“师…师父,咱要不要……帮我二舅姥爷……不是,帮谁啊?”

“哗擦!有完没完!” 房梁上,白敬琪不耐烦地甩了甩额前碎发,金属左轮在指间转出一个凌厉的银弧,“要哭要打?麻溜点!浪费小爷看热闹的时间!”

吕青橙立刻跳起来,小脸板着:“白敬琪!人家伤心你懂不懂!”

吕青柠则安静地站在父亲吕秀才身后,小手轻轻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快滑落的金丝眼镜,清澈的目光穿过纷扰,若有所思地落在屈原身上。

李大嘴艰难地从那堆味道刺激的香草里挤出声音,一脸困惑地看向旁边的佟湘玉:“掌柜的……那字到底…哪个对?马还是骐?”

佟湘玉也懵了,手里的帕子都快拧成麻花:“额滴神啊……额…额……问秀才!问青柠!额是掌柜的,又不是说书的秀才!”

她求救似的看向吕秀才。

就在这时,阿楚手腕上的个人终端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

她猛地抬起手腕,一块微缩但清晰的全息投影屏幕瞬间展开在她面前。

屏幕正中,一个鲜红色的脉冲点在疯狂闪烁,旁边一行触目惊心的警告文字:

【最高级精神污染警报——检测到高浓度情感催化复合粒子】

【溯源锁定:目标主体“屈原”贴身草本样本

类别:人工合成-时空干预载体】

红色的警告光映在阿楚脸上,让她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见鬼!晏辰,不是学术争执!他身上的花有问题!”

晏辰一步上前挡在阿楚侧面,目光如电扫过沉浸在巨大悲痛中、浑身散发着浓烈气味和悲伤的屈原,最终锁定了目标——屈原腰间,用一根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麻绳系着的那一小束花。

那花极其不起眼,花瓣是奇特的半透明深紫色,蜷曲着,在满身浓烈的香草味中几乎无臭无味,细看之下,紫得幽邃诡异。

“看那束紫花!”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困惑、惊骇,唰地一下聚焦过去。

佟湘玉离得最近,她纯粹出于好奇和一点市侩的毛病(万一是个值钱古董呢),竟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碰触:“这花儿看着倒是稀罕…值钱不…”

当她的指尖堪堪擦过一片蜷曲、诡异的深紫色花瓣边缘时,一种极轻微的、冰凉的麻感瞬间刺入!

佟湘玉浑身猛地一颤,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再开口时,那带着浓烈陕西腔调、平日精明市侩的调门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陌生、平静、甚至带着点刻板的语调,像最精确的机器在朗诵:

“建议补充条款:将《九歌·云中君》词句中所有神明赐福意象,替换为‘卡布奇诺咖啡萃取精华’。”

满堂死寂!

【我靠靠靠靠!精神植入?!】

【是怀王牌卡布奇诺植入的吗?这广告植入太硬核了吧!】

【古代版赛博朋克惊魂?谁干的!穿越管理局不管管吗?】

“掌柜的!” 郭芙蓉惊叫一声,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就要冲过去拉开佟湘玉。

“别碰她!” 阿楚厉声喝道。

可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郭芙蓉的手抓住佟湘玉衣袖的瞬间,佟湘玉身体又是一颤,动作机械地转过头,依旧是那平板无波的语调,对着郭芙蓉清晰吐出:“郭芙蓉。修正:排山倒海掌法启动口令应更改为:‘启动:雀巢咖啡提神掌模式’。”

【郭女侠改名?雀巢给了多少赞助?】

【佟掌柜牌广告机器上线!精神污染石锤!】

“娘!!!” 白敬琪从房梁上一跃而下,眼睛都红了,手中的左轮瞬间指向那束诡异的紫花。

“找死!”

“敬琪!别!” 吕青橙急得大叫。

几乎同时,旁边的吕青柠飞快推了推眼镜,小手指向佟湘玉的指尖:“痕迹!有奇怪的光粉!”

吕秀才脑子飞转,脱口而出:“子…子曾经曰过…有…有问题需溯源!阿楚姑娘!”

阿楚动作快如闪电,她的身影几乎带出了残影。

“傻妞,精神防护力场,范围罩住所有人!”

话刚出口,空气中嗡的一声轻响,一层肉眼难以察觉的淡金色能量薄膜如同流动的水幕,瞬间以傻妞为中心向外扩散,将整个客栈大堂完全笼罩其中。

这力场隔绝了那种无形的波动,让佟湘玉僵硬的表情似乎松动了一丝。

李大嘴抄着大勺,茫然失措:“这…这玩意儿也闹鬼?勺能打不?”

“闭嘴!”郭芙蓉厉声喝止李大嘴的冲动,同时自己的手掌已经本能抬起,摆出了排山倒海蓄力的姿势,指骨捏得咯咯作响,目光死死盯着佟湘玉腰间那束仿佛在低语的紫花,又强忍着没劈出去——生怕伤到掌柜的。

“铁蛋!启动微观粒子追溯模式!”晏辰一边喊,一边护到阿楚身侧。

铁蛋眼睛立刻泛起幽蓝光芒,两道聚焦扫描光束精准地打在佟湘玉指尖残留的那极其微弱的、泛着怪异的暗紫色荧光的粉末上。

“老板,粒子类型确定。带有时空篡改标记……极低频段精神引导波……附着在特定香料和那株‘幽兰’根部泥土上!源头……在屈大夫那捆草内部!有人把它种在屈大夫的香草田里了!”

扫描光束如同精准的手术刀,最终汇聚在屈原胸前那大堆香草最深处。

那里,一小片湿乎乎的泥块附着在香草根部,泥块缝隙里隐约透出一丝诡异的、非自然的紫色光芒,幽暗得如同深渊生物的瞳孔。

【草里有草!?谁干的?!阴谋!】

【太狠了!从源头上把楚辞变植入广告?这阴招!】

屈原本人更是如遭雷击,他低头看着那堆曾被视为高洁象征、用以“辟邪”的香草,里面竟藏着自己绝望的真正根源?

浑浊的泪水疯狂涌出,混合着巨大的屈辱和愤怒,让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污我诗赋……还不够……还要…还要污我兰芷……”

他声音嘶哑破碎,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抬手,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抓向胸前那簇散发着诡异紫光的湿土块!

动作又快又狠,全然不顾自己胸口的衣服。

“屈大夫不可!”司马迁失声惊呼,顾不得礼仪猛地伸手去阻拦。

“刷!”一道银光如电蛇般掠过!

是白敬琪。

他的枪口没有瞄准任何人,子弹却极其刁钻地擦着屈原的指尖前方一寸处射过。

“哐当!”一声脆响!

那枚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挂在角落里、李大嘴平时用来挂菜刀的竹竿头!

一大串连着竹签的、晒干的蒜头和红辣椒哗啦啦如同落雨般砸下,正好劈头盖脸砸在屈原伸出的那只手臂和他身前那堆香草上!

那泥块被飞溅的干蒜和辣椒猛烈撞击打歪了一点。

巨大的冲力和突如其来的“干料雨”让屈原手一偏,抓了个空,整个人也被撞得趔趄着倒退了一步,手臂上火辣辣一片(被干辣椒擦的)。

“哗擦!小爷准吧?”白敬琪吹了吹冒烟的枪口,得意地一甩头。

旁边的吕青橙看得小嘴微张,眼睛闪亮亮的。

“他娘的!我的蒜!我的辣子!”李大嘴心疼地嚎了一嗓子,抄起大勺。

【白少侠枪法清奇!蒜头辣椒斩妖除魔!】

【物理隔离精神污染源!白敬琪,真有你的!】

“老板!检测到强干扰源消失!佟掌柜精神波动恢复基线!”傻妞冷静汇报。

果然,刚才还僵立着用平板语调念广告词的佟湘玉,身子猛地一软,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被旁边的郭芙蓉死死架住。

“额…额滴个神啊……”佟湘玉扶住郭芙蓉,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刚…刚才额咋说雀巢了?中邪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仿佛不认识刚才发出声音的自己。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视线焦点重新落回屈原身上——特别是那堆被干辣椒染红、被蒜瓣砸歪的香草根部,那点诡异紫光的中心已经熄灭,但淤泥还在。

屈原站在一片狼藉中,手臂上被干辣椒擦出红痕,头上挂着两瓣蒜,整个人如同被定身法定住。

他看着那摊被蒜头和辣椒覆盖的污秽泥土,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一片狼藉的、沾满泥点、辣椒籽和蒜皮的所谓“高洁”香草。

刚才那种同归于尽的疯狂消散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麻木。

绝望如同实质性的黑色潮水,无声无息地淹没了他,让他高大的背影瞬间佝偻下去,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

司马迁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上充满震惊和不解。

这打击来得太阴毒,远非篡改词句那么简单,而是从根本上亵渎和践踏了屈原最为珍视的、用以寄托人格与信仰的象征!

是对灵魂最深处的毒害!

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那份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哀。

“屈大夫……”他张了张嘴,史家的犀利言辞竟第一次被堵在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复杂难辨的叹息。

那叹息中混杂着物伤其类的悲哀和对眼前同僚遭遇这种阴毒手段的深切同情。

作为曾因直言身受腐刑的人,他太懂这“诛心”二字的份量。

一时间,大堂里只剩下屈原沉重的呼吸声和外面偶尔飘过的风声。

“真相!”清脆的童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穿着素净小裙子、鼻梁上架着和她爹同款迷你金丝眼镜的吕青柠,像只灵活的小鹿般冲到晏辰和阿楚身边,小手拽了拽晏辰的风衣下摆,另一只手清晰地指向屈原胸前那片狼藉污浊之处,“晏辰姐!阿楚姐!干扰源核心被击毁瞬间,扫描波谱里残留了一组超低频精神烙印的‘签名’!那不是机器能模拟的!是人的‘精神痕迹’!特别强烈!特别——臭!”

阿楚眼睛一亮:“活体精神污染源?青柠好眼力!”

她立刻在平板上快速操作。

铁蛋的电子眼瞬间切换光谱模式,两道更深邃的蓝光再次聚焦在那堆污物上:“标记残留分析启动……正在还原‘签名’特征……频率特征提取……匹配历史人物精神波动谱库……滴!匹配成功!”

他冰冷的电子音里罕见地带上一丝起伏,“特征吻合度98.7%。目标指向:楚国君主,楚怀王——熊槐!扫描显示……烙印残留形成时间不足24小时!老板,这‘签名’……是热乎的!”

“什……什么?” 刚刚还沉浸在巨大绝望里的屈原猛地抬头,空洞的眼神里炸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被点燃的愤怒火光,死死盯住铁蛋。

那签名……难道是……

李大嘴揉着自己被刚才砸落的干蒜撞疼的脑袋,迷惑地插嘴:“熊槐?那个被张仪耍得团团转、连吃大亏的憨憨……不是早死了吗?骨头渣都烂了吧?”

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一声嗤笑。

那笑声不高,却像碎玻璃在光滑的地面刮擦,带着一种慵懒的、慢条斯理的恶意。

“嗬……” 一声带着浓浓睡意和极尽嘲弄意味的呵欠声,懒洋洋地从二楼的阴影里飘下来,“吵死了……连个安稳觉都不让孤睡?还有……谁说孤……骨头渣烂了?”

最后几个字尾音拖得极长,每个字都像是蘸着冰碴子。

伴随着这声音,一个穿着玄色暗花丝绸长袍、但领口歪斜、头发散乱的男人,在二楼走廊栏杆处现出身形。

他身形虚浮,脸色是一种常年纵情酒色后的、浮肿的青白色,眼底布满红丝,眼袋深重下垂,嘴角挂着一丝极刻薄、极恶毒的冷笑。

他扶着栏杆,一步三晃地走出来,目光居高临下,如同看着一群碍眼的蚂蚁。

“熊……槐?” 屈原失声惊呼,嗓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扭曲。

那熟悉得刻入骨髓的面容轮廓,尽管在浮肿和颓丧中显得陌生又令人作呕,但他绝不会认错!

那男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个大堂的混乱、狼藉,目光掠过一片愕然和震骇的面孔(尤其是李大嘴那张能塞进鸭蛋的嘴),最后精准地落在被狼狈的屈原身上。

他嘴角刻薄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眼神里充斥着居高临下的戏谑和一种深切的、沉淀了千年的怨恨。

那怨恨不是暴怒,而是如同毒蛇盘踞在心口,冰冷地渗入骨髓。

“屈大诗人……三闾大夫……啧啧……” 楚怀王熊槐咂着嘴,声音慢悠悠地,带着一种刻意拖长的、令人牙酸的黏腻感,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糖霜的毒刺,“还是这般……好‘雅致’啊?沾泥带蒜,还挂了辣椒……果然清奇!比那束孤特意为你‘滋养’过……帮你抒发‘忧愤’的兰草……更有味道?”

他特意咬重了“滋养”二字,眼神瞟过屈原胸前那堆被污物覆盖的香草残骸,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

【诈尸!!!活体怀王在线作妖!】

【我说谁这么损!黑心老板本人现身说法?】

【死了一千年还要跑回来改前员工的作品?多大仇?!】

“哗擦!”白敬琪的反应最快,枪口瞬间抬起,“王八蛋!原来是你!给小爷滚下来!”

子弹已经上了膛。

“逆君!”郭芙蓉更是怒发冲冠,排山倒海的气劲在周身凝聚,地板下的灰尘都被震得微微腾起,“祸害楚国不够,还来祸害同福?!”

“住手!” 邢捕头像是被电打了,声音都变了调,终于想起了“维护治安”这个神圣职责。

他一步蹿到白敬琪和郭芙蓉前面,对着楼上那个晃晃悠悠的身影,努力挺直腰板,手按腰间那把卷了刃的破刀柄(尽管那刀还没他靴子上的泥厚实),紧张得声音都在打颤:“呔…呔!上面那个!你…你是人是鬼?胆敢私闯客栈扰民?速速报上名来!本捕头手下不抓无名…那啥!”

末了,还颤巍巍地加上一句经典台词:“亲娘啊……这…这影响仕途啊……”

燕小六紧跟着师父,动作夸张地拔出腰间比他胳膊短不了多少的腰刀,举在胸前毫无章法地比划着,扯着嗓子给自己壮胆:“替…替我照顾…不!是你们…替我看好我二舅姥爷…哎呀妈呀,吓死我了!”

这架势比摆摊卖艺强不了几分。

【邢捕头在线求仕途!燕小六拔刀吓自己!】

【官差二人组:气氛组担当!今日份笑料已达成!】

佟湘玉终于回过神来,看到这架势,更是心疼得抽抽起来:“额滴神啊……额滴楼梯!额滴栏杆!砸坏了……要赔!都要赔!”

她指着上面那飘飘悠悠的楚怀王,气得指尖都在抖。

“赔?”二楼的熊槐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扶着栏杆笑得前仰后合,整个腐朽的木制楼梯都跟着他那虚浮的身躯一起颤抖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孤为君,他是臣。他的所有…包括他那点酸词破赋…哪一样不是孤给的?”

他止住笑,手指像根毒箭般射向屈原,“包括他的命!孤要,便拿!孤要改他那几句狗屁不通的酸话……还需要谁准?!”

他阴毒的目光转向阿楚和晏辰,带着穿透性的恶意,“还有你们这些妖人!弄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查孤?找死不成?孤是天子!天命所归!你们也敢?”

“嗬……”晏辰嗤笑一声,把阿楚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抬眼迎上那道阴毒的目光,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天命?你这‘天命’……就值杯雀巢咖啡?”

她指尖轻轻拨弄着全息屏,“还是加了过量香精的那种?”

旁边的阿楚早已不动声色地开启了终端上的定向精神防护,一层几乎看不见的微光覆盖在自己和晏辰身前。

熊槐那张浮肿青白的脸瞬间涨得血红,指骨死死抠住腐朽的栏杆,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你……”

“说得好!”郭芙蓉大喝一声,双掌向前一推,“排山——”

掌风刚起,突然硬生生卡住。

因为她看到楚怀王旁边的空气,突然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诡异地荡漾扭曲了一下!

“小心!空间波动!”铁蛋的警报声尖锐响起,手臂瞬间弹出能量盾发生器。

二楼熊槐身侧的空间,突然像被无形大手强行揉皱的镜子,空气扭曲着形成漩涡。

一只泛着冷森森金属光泽的手——关节僵硬、完全没有生物体的柔软弧度,却异常有力——突兀地从那片扭曲中探出,闪电般抓向熊槐那华贵但邋遢的玄色衣袍后领!

熊槐那浮肿脸上的得意和怨毒瞬间被纯粹的惊骇取代!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像样的惊呼,就像一只被揪住脖子的鸡,被那只突然出现的金属大手猛地向后一拽!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放肆!安敢……啊——!”熊槐的怒斥声被拉成变调的惊恐嘶鸣。

他的长袍衣角在空中徒劳地挣扎了一下,整个人就像一块破烂的抹布,被那只铁爪粗暴地拽进了身后剧烈扭曲、如同深渊巨口的空间漩涡里!

那动作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就在他被完全拖入的前一秒,漩涡中似乎隐约传来另一个冷漠、刻板、毫无情绪波动的机械音,像是劣质的金属摩擦声:

“坐标确认…执行回收指令…扰乱源捕获完成…开始……清洁……”

噗。

如同肥皂泡破裂。

空间涟漪瞬间平复。

二楼栏杆处空空荡荡,只剩下木头腐朽的味道和空气中一丝微弱的、仪器运行的“滋滋”电流残余声,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廉价金属摩擦声的回响。

同福客栈的大堂,刹那间陷入一片落针可闻的沉寂。

【卧槽?强制回收?】

【谁把黑心老板抓走了?时空管理局清洁工?】

【那个机器手!说‘清洁’???细思极恐啊啊啊!】

【楚怀王被垃圾回收站带走了?这结局太朋克了!】

所有人都仰着头,张大嘴看着那空荡荡的二楼栏杆。

李大嘴的勺子哐当一声又掉在地上,这回他顾不上了,张大的嘴巴足够塞下整个馍馍。

邢捕头按着破刀的手直哆嗦,喃喃道:“亲娘啊……这……这算捉拿归案了不?谁动的手?”

燕小六的腰刀更是直接脱手掉地上,他手忙脚乱地去捡:“师…师父,咱二舅姥爷那案子……”

连佟湘玉都忘了索赔,只顾着摸自己的心口:“哎嘛…吓死额咧……那是啥鬼东西?回收破烂的?……那坏东西算破烂不?”

“熊槐——!站住!!!” 刚刚还被绝望吞噬的屈原,仿佛被注入了一剂猛烈的强心针,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芒,混杂着被压抑千年的恨意、对真相本能的渴求,更有一种失心疯般的狂执。

他挣扎着,爆发出惊人的蛮力,踉跄着就要朝那已经空无一人的楼梯冲去,试图追逐那消散的空间涟漪!

那束被他视为污秽根源的香草早已在混乱中被完全抖落在地,沾染着蒜末和干辣椒粉,他却视而不见。

“屈大夫!不可妄动!”司马迁离得最近,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攥住屈原的手臂。

史家的本能让他瞬间捕捉到了关键:“那绝非幽冥地府来客!观其制、其声、其用词(清洁?回收?),绝非鬼神之属!乃精巧无比之…器物!比公输班之机关更胜千百倍!这背后操纵之人……深不可测!汝贸然冲去,与送死何异?!”

司马迁的声音清晰而急切,带着不容置辩的穿透力。

他瘦高的身体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力量,硬是拉住了几乎疯狂的屈原。

他背上的沉重皮囊(太史公书)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像是在应和主人的判断。

“放开吾!”屈原目眦欲裂,疯狂地扭动挣扎,浑浊的泪水糊了一脸,声音嘶哑如同野兽,“吾要撕了他……撕了这辱我欺我千年之……唔……”

他后面恶毒的咒骂被司马迁用尽全力堵了回去。

“铁蛋!空间扰动追踪!”阿楚几乎和晏辰同时下令,声音带着凝重。

铁蛋眼中的幽蓝光芒暴涨到了极致,两道凝聚如同实质的能量光束瞬间射向熊槐消失的位置!

“能量残留分析……追踪失败!强干扰屏蔽!空间路径……彻底抹除!”铁蛋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挫败感,“清洁程序……做得太‘干净’了。”

光束徒劳地在空荡的空气中扫过,最后无声熄灭。

阿楚皱眉:“连痕迹都没留下?”

晏辰盯着二楼那片恢复平静的空间,脸色冷了下来:“这么专业的‘清洁’,背后势力不小。以后得多留心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让在场的几个现代人心头一沉。

“哗擦!”白敬琪烦躁地收回枪,枪口朝下一按,“打完了抓人,抓人完了玩消失?跟闹着玩似的!”

吕青橙拽了拽他的衣袖,小脸有点后怕:“敬琪哥……刚才那个怪手……好吓人……”

角落里的莫小贝,终于把攥了半天的糖葫芦小心翼翼地塞回嘴里,舔了舔沾到的糖浆,小声对旁边一直试图推理的吕青柠说:“青柠姐……他还会回来不?比说书先生讲的鬼故事还吓人……”

吕青柠扶了扶她的小金丝眼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线索……太少了……但那个‘清洁’……肯定有问题!”

她攥紧了小拳头。

司马林的力气终究无法完全压制千年怨毒激发的狂执,屈原猛地挣脱了他的手,身体却因为巨大的冲力和脚下狼藉(他踩在了一片被遗弃的、还带着暗紫色粉末的烂泥上)而失去平衡。

他高大却已显出老态的身躯轰然向后倒去!

“小心!”

“屈大夫!”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离得最近的白展堂,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瞬间出现在屈原身后,双手一托一送,稳稳卸去了冲力。

祝无双早已抢步上前,手忙脚乱地想要扶稳他。

“芙妹!”吕秀才也喊了一声,但他动作慢了一步。

郭芙蓉反应最快,排山倒海掌虽然没用出掌力,但那身法依旧迅捷,一把扶住了屈原的一条胳膊。

李大嘴也在另一边笨拙但有力地去搀扶。

就在这瞬间的混乱和无数双手臂的搀扶中,没人注意到,被众人七手八脚扶住的、依旧在剧烈喘息颤抖的屈原,那双深陷在皱纹和污秽中的眼睛,却如同点燃了余烬一般,死死地——钉在了被众人扶住的瞬间,无意中探到了晏辰衣袋里露出的高科技平板屏幕一角。

那屏幕上跳动的信号图谱、那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字符代码……却像一根烧红的钉子,深深地、牢牢地钉进了他那颗被绝望、背叛、怨恨和刚才那场超越认知的惊骇反复蹂躏过的心底!

那眼神不再是空洞或疯狂的绝望,而是骤然间亮起的、一种令人感到不安的执着,一种溺水者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偏执光芒。

他似乎忘了自己的狼狈,忘了周遭的一切——包括那抓走楚怀王的冰冷怪手——只是死死盯着晏辰衣袋里的那块“魔镜”!

晏辰敏锐地察觉到了那股灼人的视线。

她侧过脸,清冷的目光迎上屈原那双浑浊却此刻异常执拗的眼睛。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起了眉。

这老头的眼神……有点邪门。

“额滴神啊……”佟湘玉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她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大堂(被子弹打坏的竹竿、散落的蒜头辣椒、沾着污泥和草屑的地板、差点被撞坏的椅子……),又看了看刚被扶住、浑身泥泞蒜皮、失魂落魄又似乎魔怔了的屈原,一脸头疼,“这……这都什么事儿啊!屈大夫,你先坐……坐!无双,快去打盆热水来!展堂,看看桌椅还能抢救几把?大嘴!别愣着了,给这位老……呃,给太史公也搬把结实的凳子来!”

她转向司马迁,后者也因刚才的连番剧变而显得有些气息不稳,正默默整理着因搀扶屈原而弄皱的粗布衣裳。

司马迁倒是没太在意自己,他先是向白展堂拱了拱手,又对佟湘玉微微躬身:“劳烦掌柜。在下无事,方才援手之情,铭记于心。”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被郭芙蓉和白展堂扶着在一条尚算完好的长凳上坐下的屈原,带着史家特有的审视和一丝深切的复杂情绪。

屈原坐在那里,身体还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像狂风暴雨后一艘破船的残骸。

他不看任何人,只低着头,双手紧紧交握在膝盖上,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毫无血色。

那一身象征高洁但此刻污秽狼藉的深衣,那些曾香气浓烈、此刻却只散发着混乱气味的残余干草,像是对他人生一个残酷的隐喻。

千年时光堆叠的绝望似乎重新沉淀了下来,但这一次,沉淀的灰烬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顽强地复燃。

【屈大夫的眼神不对劲啊!】

【盯科技产品了!他不会也想玩穿越吧?危险危险!】

【太史公才是人间清醒!抓住重点(器物的背后)!】

“放着我来!”祝无双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快步过来,里面放着一块干净的布巾。

晏辰递给阿楚一个眼神。

阿楚会意,走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平稳,打破了有些凝重的气氛:“屈大夫,太史公。那抓走楚怀王的,并非鬼神。是一种……来自遥远时空之后的特殊力量制造的器物。极其强大,而且……专业。”

她斟酌着用词,“他们处理……目标的方式,就是彻底抹除存在的痕迹。”

她没提“清洁”这个词,但意思大家都懂。

“器物……远超鲁班之造……专司抹除……”司马迁低声重复着,眉头紧锁,眼中闪烁着求知若渴的光芒,“此等骇人听闻之物……出自何方?意欲何为?屈子诗中那篡改的痕迹,乃至那株邪花、这熊槐……皆系此物或其后之人所为?”

他锐利的目光投向阿楚和晏辰,还有他们手中造型奇特的器物(平板和终端),仿佛想穿透眼前的迷雾。

阿楚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目前只知道它执行的是强制回收指令。目标锁定扰乱时空秩序的个体。楚怀王擅自穿越,在你们世界线本该终结的时间点继续活动,还动用了能扭曲精神的媒介……这就是他被盯上的原因。”

“至于背后是谁……”晏辰接上话,摇了摇头,“信息太少。但能造出这种东西的势力,绝不简单。以后我们会更小心。”

她不动声色地侧了下身体,隔开了屈原投向晏辰平板口袋的视线。

那目光,执拗得让人有些不适。

“时空铁律……扰乱者……则消弭……”屈原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不再是绝望的灰烬,而是一种近乎燃烧的疯狂执着!

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却清晰得如同裂帛:“那……后世之人!后世千年……是如何评说孤?!”

他死死盯住阿楚,然后又猛地转向司马迁,“太史公!你在你的竹简上!又是如何……写孤的?!”

这句问话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力量,仿佛这答案此刻成了支撑他最后呼吸的全部理由!

司马迁被他看得身体微微一顿。

史家直言的本能让他喉头一紧。

大殿之上谏君无果反遭放逐的凄凉、郢都失守楚王一去不返的绝望、数度寻死、最终怀石沉江的悲壮……史书上那一笔笔写尽了一个失败者英雄、一个理想主义者的陨落!

这答案,对眼前这个被千年怨恨和现实屈辱双重碾压的灵魂,无异于雪上加霜!

自己那秉笔直书的“实录”,此刻竟成了最锋利的穿心毒箭?

可要他改口?

太史公的骨头缝里都刻着“不虚美,不隐恶”!

他挺直了瘦削却嶙峋如铁的脊梁,迎向屈原那充满疯狂和最后一丝期盼的眼睛,沉默着,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这一点头,重逾千钧!

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的竹简上,只可能镌刻着一个破碎楚国和一篇悲歌!

【来了!死亡问题!太史公难顶了!】

【屈大爷啊,你是明知故问还是疯了头?答案还用问?】

【好怕下一秒屈大夫又掏出个高科技炸弹…】

那一瞬间,屈原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去,变得如同新刷的白墙。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众人甚至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像风干的陶俑般碎裂一地!

然而,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滔天的悲愤和汹涌的绝望,如同遭遇了无形的堤坝,在即将决堤撕裂他整个存在的临界点,戛然而止!

如同一首激昂的楚歌,在最高亢的音符处被生生掐断了喉咙!

巨大的沉静笼罩了他。

他缓缓地、异常僵硬地抬起头,视线掠过眼前每一张充满了担忧、紧张、困惑的脸——佟湘玉、李大嘴、祝无双、郭芙蓉、吕秀才、吕青柠那聪慧清澈的目光、吕青橙的紧张、莫小贝的茫然、白展堂的戒备、白敬琪收起了枪口但依旧皱紧的眉头、邢捕头还在哆嗦的手、燕小六刚捡起来的腰刀……最后,死死定格在司马迁那毫不回避、坦承了答案的嶙峋骨相上。

千年时光赋予屈原的不仅仅是伤痕,还有最后的智识!

在彻底疯狂和玉石俱焚边缘那危急关头,他突然看清了现实:这里不是楚宫,他的君王早非他的君王(刚被一个铁手抓走了),指责司马迁?逼问阿楚晏辰这些手握玄妙造物的“后世之人”?都毫无意义!

自沉以明志?

在这个连时空界限都被撕碎的小客栈里,在那些能捕捉王者的“器物”眼皮底下,更是可悲又可笑!

自沉给谁看?

给那群整天为仨瓜俩枣斤斤计较的伙计?给那个整天琢磨仕途的捕头?还是给那个只会喊“替我二舅姥爷”的憨憨?

他甚至没有沉江的资格!

他的沉江……不过是一个早已被盖棺定论的历史注脚!

沉与不沉,结局……已然定下!

那滔天的悲愤被这冰冷的现实硬生生憋了回去!

如同火焰被投入冰海深处。

他的眼神从疯狂的燃烧,骤然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一种抽离了所有情绪的、深不见底的沉静。

这沉静甚至比他刚才的疯狂更为骇人!

他僵硬地抽回了被郭芙蓉和白展堂扶着的手臂,动作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自己那沾满污泥、草屑、蒜皮和干辣椒粉的破碎深衣,仿佛那是他仅存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做得很慢,每一个褶皱都要抚平,每一个污点都试图抹去。

然后,他抬起右手——那只曾写下《离骚》、曾指点江山、曾绝望地抓向胸前污物、此刻沾满秽迹的手——径直越过挡在晏辰身前的阿楚,没有一丝颤抖,但坚决得像一把出鞘的匕首,精准地指向了晏辰外套口袋里露出的那半截泛着冰冷光泽的平板金属角!

“汝……” 屈原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粗砂在打磨朽木,干涩空洞得没有一丝活气,“……后世镜海。借吾……一窥。”

没有哀求,没有愤怒,更像是一个不容置辩的、来自地狱深处的命令。

那双沉静的眼睛深处,唯一跳动的,就是两小簇扭曲而骇人的、对“后世评说”的极致偏执!

阿楚瞳孔微缩,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撤保护通讯器。

“好。”晏辰清冷的声音异常清晰地响起,打断了阿楚的犹豫。

阿楚霍然看向晏辰,眼中满是惊诧和不解。

铁蛋的扫描灯无声地亮了一下,扫描着屈原的精神状态:“老板,目标精神力场高度异常!认知边缘波动!危险评估等级——”

晏辰没看阿楚,也没看铁蛋,只是抬手示意他们别动。

她直接往前一步,迎着屈原那只固执伸出的、还沾着污迹的手,面对面地站定,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浑浊眼底那扭曲燃烧的灵魂火焰。

她手腕一翻,干脆利落地从口袋里抽出那块轻薄却集合了无数未来科技的金属平板,摊开在自己掌心,屏幕并未解锁,依旧暗着。

“想看后世?”晏辰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凌碰撞,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可以。先让我看点东西。”

她没有把平板递过去,而是话锋陡然一转,“你,《山鬼》第三行,‘既含睇兮又宜笑’——那个‘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是看?是媚眼?还是藏着什么别的机关?说!”

最后一个字,带着咄咄逼人的力量!

这问题问得太过跳跃、太过刁钻!

就像在千军万马对垒时,突然有人跳出来问先锋大将铠甲上某粒纽扣是什么材质!

整个客栈大堂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所有人都被晏辰这莫名其妙的一招弄懵了!

郭芙蓉眨了眨眼,看看晏辰又看看屈原,一脸茫然:“这…这唱的是哪出?”

李大嘴挠着后脑勺,小声问旁边同样迷惑的白展堂:“白…白大哥,‘睇’是啥玩意儿?能吃吗?”

连佟湘玉都暂时忘了大堂的狼藉,好奇地探着脖子。

连一脸悲壮、做好了面对暴风骤雨心理准备的司马迁,都被这风马牛不相及的奇峰突起弄得一怔,下意识地捋着自己没有的胡须思考起来:“《山鬼》之篇……‘睇’字确有深意……晏姑娘此问何解?”

正沉浸在巨大悲情中酝酿着惊世悲绝一幕的屈原本人,也被这猝不及防的、关于某篇诗词中某个字眼具体释义的考究问题,当头砸了个正着!

如同汹涌的江河奔腾到悬崖边准备纵身一跃时,脚下突然被丢了几块不起眼的小鹅卵石打滑。

他脑中那根绷紧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断的、充满了“千年怨恨”、“身败名裂”、“后世评说”、“以死明志”的神经之弦,被这轻飘飘又极其具体刁钻的“学术问题”硬生生岔开了!

那根弦被狠狠别了一下,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近乎破裂的嗡鸣!

屈原猛地张大了嘴巴,脸上狰狞的神情僵住了,眼神里那团扭曲燃烧的灵魂之火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泼上,疯狂地摇曳、收缩、变形!

一时之间,“沉江”、“控诉”、“后世”这些宏大叙事竟然卡壳了!

大脑皮层某个掌管具体语言文字解析的区域被强行启动运转!

他喉咙里发出被掐住脖子般的“咯…咯…”声,所有悲愤的词句像是被无形的网困住,卡在胸腔里上下不得!

他瞪着晏辰手里的平板,再看看晏辰那冷静得可怕、透着“你今天不说清楚这个字别想碰屏幕”意味的眼神,那只伸出的、索要“后世镜海”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愤怒?

被戏弄的愤怒瞬间顶了上来,烧得他额头青筋暴起!

可眼前这个女人……她那些“后世镜海”……理智(或者说求知的疯狂本能)又死死拽住他,警告他不能拂袖而去更不能动手撕打!

因为他需要答案!

千年诗魂,首次在一个极其具体、又似乎无限深奥的“睇”字面前,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憋屈万分的逻辑困境。

那副表情,像是吞了一万只被烤糊了的虫子,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只能干瞪着眼让它们在胃里疯狂蠕动!

【我艹!晏姐神打断!卡bUG了!】

【大型学术讨论拯救自杀者现场??】

【从楚国兴亡直接跳到文字狱细节?这转折我裂开!】

【屈原:我要死!晏辰:先解释生僻字!】

“哎呀呀!额滴神啊!还管什么眼什么笑的?” 佟湘玉终于抓住机会,一声尖利的叫喊再次撕破那凝滞又诡谲的气氛,“后墙那大洞!哗啦倒下去好大一片砖啊!锅灶都塌了半边!这谁赔?!谁赔?!那个王八羔子(指被抓走的楚怀王)拍拍屁股没了影!这账总不能算在屈大夫和太史公头上吧?那也太冤了!”

她拍着大腿,心疼得直抽气,目光锐利得像刀子,扫过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哲学拷问的两位历史大咖。

正为“睇”字而灵魂剧痛的屈原,像是被佟湘玉这泼辣又极具烟火气的叫喊拉回了几分魂儿。

他僵在半空的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脸色极其复杂地变幻着,那点因为巨大屈辱和不甘而烧起来的疯狂偏执,似乎被“赔钱”这两个俗不可耐的字眼又搅得支离破碎了一些。

他嘴角狠狠地撇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此言差矣!”司马迁倒是一下子挺直了腰杆,他整理了一下弄皱的粗布衣襟,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古语云:冤有头,债有主!此间毁损皆系那熊槐乱闯并引发争乱所致!纵其被怪异器捕回收,祸根仍在!赔补之责,安能转嫁他人?掌柜勿忧,太史一门虽清贫,尚有秉笔可抵一饭,林可暂以传书为质……”

他说着,竟真的伸手去解背上那个沉甸甸的巨大皮囊(里面可是太史公书的原稿!)。

“放着我来!”祝无双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焦急和责任心,抢在司马迁卸下竹简皮囊前就喊了出来。

她几乎是本能地冲到后厨门口那片惨不忍睹的狼藉中(坍塌的灶台,碎砖烂瓦,一片灰尘),连围裙都来不及系。

李大嘴也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就是!那瘪犊子玩意儿跑了跑了吧!锅坏了饭还得做!人是铁饭是钢!老白!搭把手!先清理!”

他撸起袖子,大嗓门招呼白展堂。

白展堂身形一晃,早已如风般掠到废墟前开始清理较大的砖石,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

“哗擦!算他跑得快!”白敬琪收起枪,虽然语气还是不耐烦,但看了一眼后厨那个大洞和摇摇欲坠的灶台,也撇撇嘴走向后院,“这破墙得堵上!喂!吕青橙!别傻站着!去找点趁手的家伙事儿来!”

吕青橙被点了名,先是一愣,随即对着白敬琪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小声哼了一声:“哼!就知道支使人!”

但脚下还是乖乖地跑去找工具了。

“哎哟喂!我的祖宗们呐!轻点!轻点!”佟湘玉看着这帮人风风火火地动手(动作实在算不上精细),心疼得直跳脚,围着废墟边缘打转,指指点点,“那块雕花砖!对!就是那!那可是额爹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儿!千万不能磕碰着!抬那边去!小心!大嘴!你脚下那瓦片还完整不?……”

这场面混乱又热火朝天。

吕青柠推了推她的小金丝眼镜,目光在忙碌的众人和依旧僵持对峙(屈原执着地伸着手要平板,晏辰寸步不让地举着平板问“睇”字)的那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似乎在飞速思考着什么关键逻辑。

司马林的皮囊终究没有解下来,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现实冲击弄得有些失笑又无奈。

他看着祝无双和李大嘴在白展堂的带领下清理搬运,看着白敬琪和吕青橙在后院搬运长条青石和找木板堵洞,看着邢捕头和燕小六笨拙地也想上前帮手却帮了倒忙(燕小六差点把自己绊倒),看着佟湘玉急赤白脸地指挥守护她的“古董”……这些为了几块砖瓦、一口铁锅、一个容身之处而奔忙的俗世烟火,与他素日里青灯黄卷所承载的千秋万代之重,形成了强烈到刺眼的对比!

他脸上带着史家才有的那种既想置身事外冷静记录,又不由自主被卷入其中的荒诞笑意。

晏辰不动声色地,借着这股喧腾的、带着饭油烟火的俗世气息,手臂往前轻轻又递了寸许。

那暗着的、但无疑蕴含无尽信息的平板屏幕,距离屈原固执伸出的、沾满污迹的手指,几乎只剩毫厘!

同时,她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紧锁着屈原的瞳孔,再次清晰地追问,声音不高却像凿子敲在耳膜上:“‘睇’字何解?说!”

她步步紧逼,不给对方喘息回神的机会!

这一递一问,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

屈原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沉静的眼波终于被彻底砸碎!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浮出海面的冰山尖角,瞬间占据了他混乱的心神:

死在这群为了个破灶台着急上火、连“睇”字都没听过的粗鄙之徒和市井愚妇面前?听他们喊“亲娘啊影响仕途啊”?被那个只会喊二舅姥爷的憨憨捕快写进那卷破麻布一样的文书里?沉江给谁看?!

后世评说?

这后世……若都是这般人物……评他何益?!

苟活千年!

今日!此刻!就在此地!

他必须亲眼看看!

后世的诗评!后世的公论!那些真正能传颂后世文字里,是如何写他!

哪怕是……嘲讽!

一股混杂着极致羞愤、巨大不甘和某种病态执念的力量,如同滚烫的铁水注入了他衰老的血管!

他的手臂似乎不再僵硬,甚至带着一种骇人的灵活和决绝,无视了晏辰递到他鼻子尖的问题——“睇”?去他娘的睇!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毁灭的气息,猛地抓向晏辰手中的平板!

像是要把它扯碎看个究竟!

晏辰似乎早有预料,手腕极其细微的一抖,姿势巧妙地让开了对方抓握的锋芒,平板本身并未受到抢夺的冲击。

同时,她的指尖在平板的感应区看似随意地拂过!

【嗡——】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幻听般的低鸣在屈原脑中炸开!

一片柔和到极致的微光突然从晏辰掌中那方冰冷的金属板内弥漫开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一个由纯粹光芒构筑的、无比清晰的动态三维立体景象,毫无征兆地、栩栩如生地展现在屈原僵在空中的手指前方!

如同一扇光怪陆离的窗户,在他眼前豁然洞开!

在那片流转的光之海洋里,他看到了——是他自己!但又不是他!

他看到,一叶扁舟在风雨飘摇、浊浪滔天的汨罗江心挣扎沉没!

那江水的污浊与冰冷,隔着千年时光仿佛要刺透他的骨髓!

他看到郢都的城楼燃起熊熊烈焰,曾经的繁华宫阙化为断壁残垣,冲天的黑烟遮天蔽日!

浓烟之中,似乎还隐隐传来熟悉的哭声,是他被掳走、再未相见的姐姐啊!

他看到大殿之上,自己声嘶力竭、据理力争,指着楚怀王的鼻子怒斥“举世皆浊吾独清”!

而高踞王座的那个人——肥胖、昏聩、眼神浑浊的楚怀王熊槐,那张他日夜诅咒的脸孔被拉近放大——脸上竟然带着一种极端下流、猥琐又洋洋得意的笑容,甚至还对着旁边伺候的美人挤了挤眼!

这与他记忆中君王最后那复杂、犹疑甚至带着一丝恼羞成怒的表情截然不同!

这充满了丑化与刻意抹黑的细节,让他感觉一阵剧烈的反胃!

场景在扭曲、变幻!

他看到无数华美的宫殿、璀璨的衣冠、陌生的文字……那些本该是未来、但他毫无概念的景象碎片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无数看不清面容、只有符号化衣冠代表着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身影,在那片光海中沉浮、交织。

他们在传唱!

那些身影,无数次的传唱,一遍又一遍!

声音宏大如同天际雷鸣,重重叠叠: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熟悉的词句!是他呕心沥血之作!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他的血泪和灵魂!

但此刻,它们被剥离了那个在泥泞中挣扎、在绝望里沉沦的血肉之躯,被一次次抽离、提纯、甚至……被高高供奉?

那宏大的集体诵咏声浪里,包含着敬仰、追思,也夹着无端的揣测、过度的美化,还有……功利的解读?!

他看到有光影构成的学者在高台讲经,把他的政治主张曲解成后世治国良策;看到他深沉的怨君忧国之思被简单化为对某个昏君的控诉;看到他沉江的决绝被当成某种愚忠的象征被歌颂也被鄙夷……

那感觉,仿佛自己的血肉被一次次蒸煮,熬成了一锅可以随意被后人添加佐料的浓汤!

【三d巨制《楚辞的一百种解读》?】

【被供上神坛的屈大夫看到自己的商业价值懵了?】

【大型社死现场!千年后自己的代表作被各种魔改!】

最刺痛他灵魂的,是最后一幕:在一片充满未来感的、银灰色调的城市光影之上,巨大的全息投影流光溢彩。

几个霓虹构成的方块字异常夺目,组成一个他无法理解的词汇:【端午文化节·龙舟竞速暨粽子嘉年华盛大开幕!】

龙舟劈波斩浪,粽子堆积如山!

穿着他楚国时代无法想象的暴露服饰的人们,脸上画着奇形怪状的油彩,笑闹着,将他曾经蘸着心血写下的词句,简化成几句简单的口号,印在色彩艳丽的旗帜上,随风招展!

而那个巨大的、用现代科技拼接出来的、无比英俊潇洒却又空洞无比的头像(和他本人胡子拉碴的憔悴样子天差地别),正俯视着这一切!

那空洞的面孔、程式化的笑容,哪里还有他半分灵魂的影子?!

这是被后世……如何评说?!

这哪里是答案?

这是把他放在了一面被后世千万人无数次反射、扭曲、拼贴的光之哈哈镜前!

他的苦难、他的诗赋、他的沉沦……都被切割、拆解、放大、美化、丑化、变形……

那曾经足以支撑他“赴清流”的力量,被这宏大到荒诞、热闹到冰冷、神圣到世俗的“后世评说”,绞得粉碎!

支撑他存在的某种核心支柱,被这异世的光芒彻底抽空了!

“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那指向屏幕的手颓然垂落!

他高大的身躯不再佝偻,而是变得异常僵硬,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的青铜像。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刚刚由李大嘴和白展堂勉强扶稳的一张瘸腿凳子。

凳子吱呀一声脆响,翻倒了。

他竟也跟着直挺挺地——噗通一声!

像一块真正的木头桩子般,硬邦邦地、没有任何缓冲地,结结实实坐在了冰凉坚硬、布满碎砖屑的砖石地面上!

尘土被溅起一小片。

他就那么坐在地上,背靠着后厨那面被白敬琪、吕青橙和佟湘玉拼命守护的雕花破墙。

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甚至连绝望的波澜都彻底平息。

唯有一双眼眸,空洞地、死死地“望”着前方那片因为晏辰手指挪开而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金属外壳的平板屏幕。

那空洞里似乎连黑暗都被吸走了,只剩下虚无。

那不是平静。

那是一种被彻底放逐出自我、碾碎信仰后的……万籁俱寂般的沉静!

【卧槽…人麻了?灵魂出窍?】

【后现代解构主义对古代文豪的致命一击?!】

【大型祛魅现场!屈大爷的信仰崩塌!惨烈!】

晏辰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平板,像收回一件用过的武器。

阿楚不动声色地靠近了晏辰一步,警惕地注视着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屈原。

“额滴神啊……”佟湘玉看着坐在地上毫无生气、靠着破墙的屈原,又看看刚被堵上一半、还在呼呼漏风的大洞和被众人护下来擦干净的雕花砖,再摸摸自己头上那根似乎被砖瓦溅落弄歪了一点的银簪,脸上的肉疼和担忧交织在一起,最终化成一声更响亮的哀叹,“这都什么事儿啊!这墙…这灶…这屈大夫……额……”

“放着我来!”祝无双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不容置疑的责任感。

她早已端来了那盆温水(水都快凉了),拿着干净的布巾快步走到屈原身边。

看着这尊仿佛神魂离体的“泥菩萨”,她也有些手足无措。

只能蹲下身,小心翼翼、尽量轻柔地去擦拭他胡子上、脸上、衣服上沾染的污泥和干辣椒粉。

李大嘴也吭哧吭哧搬了个小马扎跑过来,放在祝无双旁边,挠着头不知道该放哪儿。

铁蛋的扫描光极快地掠过屈原的身体,冰冷地汇报:“目标生理体征稳定,深层脑活动…极度抑制。认知功能处于应激冻结状态。”

像是在诊断一台损坏的老机器。

司马林在短暂的震动和深思之后,脸上的悲悯与凝重更深一层。

他缓缓走到那尊靠着破墙的“泥塑”面前,瘦高的身影蹲了下来。

没有看祝无双擦洗的动作,目光直接穿透那层空洞,看进屈原死寂般的沉静眼眸深处。

他一言不发,只是伸出了一只瘦骨嶙峋、布满书写老茧的大手,稳稳地按在了屈原冰冷的、沾满污迹的手背上。

没有安慰的言语。

这只手,是秉笔直书史家之印的手!

是同样记载了他的悲欢荣辱、承载了历史铁律的象征!

就在他手掌落下的瞬间,在千年之后这个被砸了锅灶、众人奔忙补墙的小小客栈里,在这个被后世光怪陆离投影震撼得灵魂出窍的时刻——屈原那死寂般的沉静眼珠里,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地,极其极其微弱地,滚动了一下。

一股彻骨的冰凉顺着司马林的指尖蔓延开。

但他没有收回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一些。

“太史公……”一个异常微弱、如同游丝般的破碎气音,艰难地从屈原的齿缝里挤出来。

他的嘴唇僵硬得几乎没有翕动的迹象,声音低得只有靠得最近的司马林才能勉强捕捉。

那破碎的尾音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在。”司马林的声音很沉,像落定的磐石。

他知道那声“公”字后面想说什么。

孤独?绝望?怨恨?还是控诉这荒诞绝伦的后世?

他等着。

然而,屈原只是再次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颤抖着动了动嘴唇。

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那双死寂般的沉静眼眸,缓缓地、异常僵硬地转动了非常小的角度,从虚无的前方,挪到了被司马林紧握的手上。

那只骨节分明、写尽历史的史家之手。

仿佛那是此间,唯一真实、唯一沉重、唯一能与他的虚无有所联结的锚点。

他不再“望”那能映照后世光怪陆离的魔镜,而是死死“盯”住了这片枯瘦但有力的手背——盯住那上面的褶皱、那代表岁月和笔力的沟壑。

那目光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濒死的溺水者紧抓浮木的……僵固执着!

“铁蛋,”晏辰的声音压得很低,在阿楚耳边响起,冷冽如冰,“锁定刚才的空间残留频谱特征。那绝不是偶然的‘清洁工’。准备……”

阿楚皱眉看着眼前雕塑般凝固的二人(一尊活泥偶,一个沉默的史官),又警惕地扫过那个被白敬琪和吕青橙合力用木板勉强堵住的破洞,打断了晏辰:“现在走?”

晏辰的目光在空荡荡、只留下微弱尘埃落下的二楼栏杆处停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不。他们既然能来第一次……”

【诗魂怒撞时空乱,史笔轻勘岁月残。同福喧嚣惊客梦,千年公案一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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